裴公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书归

作者:书归  录入:05-04

  众人这才一惊之下四散开来,黑狗却已甩掉箭羽,径直一个飞扑,跳进那草丛之中撕扯起来。
  草丛中立时传来声声惨叫,一个浑身鲜血的黑衣人挣扎着爬出草丛,不顾自己被黑狗咬着的大腿,高举起手便要按动手中的弩箭。
  裴钧眼疾手快,举枪劈在那黑衣人腕间。那黑衣人惨呼一声、手腕断裂,立时被周遭护卫杀死,可此时此刻,他手中的机弩却已然发出一枚响箭,咻地窜入天空。
  “不好!”方明珏急道,“他们定是派了人在此来回巡视,一旦察觉我们在此,便放信叫大队人马赶来。我们得快走!”
  他此言刚落,众人东南方向的密林间果然传来阵阵人声。
  眼看追兵即将赶到,原定东南的去向又正是追兵赶来之处,裴钧英眉顿聚,瞬息间脑中急急万转。
  片刻后,他一把抱起了面前的狗来,北眺江面,西望群山,不得不恶声一叹,下令道:
  “走!绕路,进山!”
  与此同时,姜越与李偲所领的两路人马已在骁龙山下驻扎,约在傍晚时分便会抵达宁城,眼下正在做最后的休整和布防。
  姜越身着一袭亮银的盔甲,在帐中擦好长剑,佩在腰间,又从胸前衣襟中取出一封因摩擦过多而泛起毛边的信来,再次打开,垂眸细看,眼梢唇角溢出淡淡的笑意。
  此时帐外忽而有人传话:“王爷,李将军求见!”
  姜越面上笑意一止,不由妥善叠起信来,打开桌上一个雕花的匣子,将手中信放入那匣中垒起的厚厚一沓信纸间,待阖上匣子,方若有所思道:“请李将军进来。”
  李将军,是此时军中对李偲的称谓。
  李偲在南地起义之后,已自封为“天道将军”,意为替天行道,誓要帮他父亲李存志和南地万民讨伐贪官污吏,以报血仇,并振清朝廷,还天下太平。
  姜越本以为李偲之力可化为他返京夺位的关键力量,可他抵达南地才发现,李偲虽有作战之能、虽有民愤为恃,起义一事却全凭一腔热血和愤慨,毫无远大筹谋。若不是地方官员苛政日久、民间百姓积怨尤甚,李偲决然招集不到这样多人马,也决然不可能劝降几位守关之将成为他的助力。
  如今李偲之所以还活着,全凭天时地利人和;其麾下人马尚在,也俱是被怨气凝结在一处,姑且还同仇敌忾。可倘使一日,这些人马失了头目,或权势渐大、没了威慑,便只怕会如一盘散沙般,群龙无首地四下奔逃、游走作乱,而李偲只懂打仗、不懂带兵,又仗着姜越需要自己的兵力,根本不听从姜越的建议,甚有作威作福之时,这样下去,军中起内讧只是早晚的事。
  姜越深知如此,所以为防军中生变,这些时日来,他已然立下了铁律军规,可李偲却以为他是想架空军权、接管起义军,由此,便对姜越近来的领军之策愈加多疑、防范了,一如今日。
  李偲从帐外拜入姜越帐中,似乎神色匆匆,可进来却见姜越正端坐在塌边拭剑,不免也收敛了一些势头,正色行礼后方道:“王爷,我今日听南下的马贩说,蔡沨的人在京城已然占了上风,咱们上京不仅要对付禁军,还要对付他,会不会无法应对?”
  姜越淡淡看他一眼,将手中剑翻了一面道:“孤已让萧临带兵从北地折返京中勤王,蔡沨就算佣兵数万,那兵马也只是豪强家犬,必不是塞北铁骑的对手。李将军不必眼下就开始忧心京城之战,马上就要拔营了,还是先去点兵罢。”
  这话说了,叫李偲没了别的好问,不得不又告退出来,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待回了帐中与替他谋事的师爷一叙,师爷点破他的忧虑道:“晋王是皇亲,劝您的兵马一道上京,实是想让您帮他打天下,可打了天下之后,谁来背这造反的过错呢?到时候晋王成了皇上,不就只剩您还能怪罪了么?这时他总要寻个人来治您,那萧家世代忠将,萧临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李将军,晋王领咱们来宁城,是要与裴钧会和,可他所收消息,从不与咱们明示,那裴子羽又历来被朝中称为奸佞,眼下已逃出京城……哪怕此二人曾于将军有恩,此一时也不如彼一时了,将军还是要为自己打算才是啊。”
  李偲一句句听师爷说完,心下愈发难安,想过一时,终是沉吟:“师爷所说,确然有理……”
  这日天黑时候,晋王人马先行,两路人马全力赶路,终在子时前赶到了宁城以南的十里坡。
  岂知刚刚下马扎营,营地四周却忽有乱箭飞窜而来。
  姜越急急令人上马备战,于四周陡起的火光中瞠目望去,只见此地林间,竟已围满了不知何来的陌生兵马。
  他拔出佩剑,英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林间的光火与阴影间,一人着玄甲铁盔,骑着马缓缓走出,勒缰轻笑道:
  “晋王爷,久仰久仰!咱们是奉了蔡都督与裴大人之命,今日专程在此为晋王爷接风洗尘的!”


第129章 其罪八十二 · 失散
  一听此人报上蔡沨名号,姜越目光顿冷:“你是蔡沨的人,缘何能与裴大人扯上干系?”
  “晋王爷有所不知。”那人拖长声音笑道,“裴大人挟持天子、毁乱朝纲,仓皇逃出京城,不巧被蔡都督擒获。为换一家老小性命,裴大人便告诉蔡都督,晋王爷必会前来此处,是故我等便在此久候,为的,不过是劝王爷交出兵权,随咱们回京。”
  “胡言乱语!”姜越握着缰绳冷笑,“裴大人气性刚直,与蔡氏势不两立,且不提他根本不屑于向蔡沨讨饶,就算他当真迫于形势与蔡沨斡旋,蔡沨为人阴毒狠辣,又怎可能饶了他?尔等区区蔡氏蝼蚁,竟敢令本王交出兵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荒谬至极!”
  “晋王!你擅自调兵、无诏北上,此乃欺君忤逆之罪,竟还敢在此口出狂言!”那人举起手中长矛道,“此处前有密林、后有山谷,难进亦难退,眼下你中军、后军又已被我人马阻断,我劝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省的丢了性命——”
  “那便看你有没有本事取孤性命!”姜越拔出腰间佩剑,猛夹马腹,勒令左右副卫迎敌。
  而在此时,落后姜越两箭地外的李偲远观事态不妙,即刻制止起义军前行,招来师爷道:“前方似乎有伏兵和晋王打起来了。”
  师爷即刻派小兵前去打探,听小兵回报前方已有激战,便捋捋胡子,暗转眼珠道:“晋王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之前起义时,咱们同意与他联兵,除却是因他于将军有恩,更是因怕贸然打起来敌不过他。眼下他既被牵制,我们何故还要屈居于他?将军,与其留在此处拿命帮晋王杀敌,咱们莫若就此与晋王分道扬镳的好!待将军多打下几座城池,兵强马壮,到那时,凭晋王想和还是想战,又何惧他威势?”
  李偲早有此虑,但却担忧:“那若是咱们就此走了,晋王今日战胜后怀恨在心、追击咱们……咱们又如何是好?”
  师爷道:“将军忧心的甚是。”说着,他急急一想,豁然道,“将军既然怕晋王爷回头追击,那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让他走不得、动不得便是。”
  李偲迟疑:“这又如何可行?”
  师爷压低声道:“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晋王要是没有了粮草,兵马都饿着肚子自顾不暇,还何来的工夫追击咱们呢?”
  此时姜越正在前带兵厮杀,本以为蔡沨派来的人马不比他和李偲的联兵多,此战虽艰,却定然可胜,熟料正在激战之中,后方却忽有人报,说李偲的人马竟已开始向西撤离,不仅如此,他们还强抢了粮草队,眼看是要留姜越的兵马自生自灭。
  “怎么偏偏是现在!”姜越咬紧牙根暗骂一声,西望起义军撤离的方向火光四起,正要令人传令中后部队追击李偲,却忽觉右耳旁一阵劲风拂来。
  多年征战沙场的生死感在这一刻令他后脊一凉。他猛地弯腰一避、出剑横扫,堪堪避过了砍向他脖颈的一刀,霎时将袭至他身旁的敌将拦腰斩下马背。
  他未及喘过口气,那方才与他喊话的敌将又提着长矛凌空朝他劈来。他引马避过,却不察那敌将瞪圆了双目,放低长矛,忽地向下扫向他马腿——
  “王爷当心!”“快!快护驾!”
  姜越眼前一阵天旋从马上跌下,后背重重摔落在坚实的土地上,呛得他喉头宛似含铁,不及回过神来,又见那被敌将砍断前腿的高头大马,此时正尖声嘶鸣着向他倾倒下来……
  黎明时分,裴钧一行人终于彻底躲开了林间追兵。
  此时他们已在西行的山野中奔走了四天五夜,身上的粮水早已耗尽,所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吐出的气儿都似带着火星,手脚都不像自己的了,就连同行的黑狗也瘦出了道道肋骨,可他们的意志却有如被谁鞭笞着,令腿脚一刻也不敢停下。
  “大人,快看!”
  先行的护卫忽而出声了,指着前方隐约的灯火向裴钧道:“那有处村庄!”
  “村庄”二字宛如甘霖,一时叫所有人都向前望去,果真见几里外升起淡淡炊烟。
  裴钧扶了精疲力尽的方明珏一把,让他坚持住,马上就能有粮吃了。众人一道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赶去,终在日出时分走到了村口。
  村中已有庄稼汉外出来种田,此时在道中见裴钧一行三四十人俱是拿刀带剑、满身泥血的模样,还以为是山头上下来了土匪,吓得拿起锄头大声叫人。村中男人闻声,都抄起家伙从家中出来,妇人和孩子躲在破落的门窗后惊惶看顾。
  众人连忙收起武器解释来意,闫玉亮从腰间摸出些铜钱、碎银,用尽全身力气温和道:“劳驾诸位,我们只是想换些吃食。”
  村民们渐渐放松了一些,却仍旧有些防备。一村妇道:“你们看看这个村子,哪里有吃食能换给你们?地里收成不好,官家成日征税又征粮,土匪十天半月来一回,我们这些种田的能剩得下啥吃的?娃娃都快饿死了!”
  一旁的老村汉驱赶众人道:“走吧走吧,你们定是在城里犯了事儿跑出来的,我们可不敢收留你们!县城的官儿坏得很,要是找上门来还得了……”
  “大叔,劳烦给我们换口饭吃吧。”裴钧搀着方明珏,低声下气道,“我们赶了四五日的路,再不吃东西,就都快饿死了。”
  “那你就去地里头看看!”老头儿发起脾气来,“你要能找着口吃的,老子白送给你!”说着挥舞着锄头走到裴钧面前吆喝:“滚滚滚,赶紧滚!你们可别逼我报官!”
  裴钧眉目一拧,正要再说,方明珏却拉住他:“算了,大仙儿。”
  方明珏微微摇头:“咱们还是走吧。”
  裴钧目色复杂地环视了整个村落一眼,见一个个村汉身后果真是瘦弱至极的孩童和面色蜡黄的妇人,也不好再开口讨要吃食,只好强忍住心中的不甘,与众人交换眼神,示意离去。
  是夜微雨,他们在距离村落不远的山丘后找到一处土洞,钻木打起篝火,又找了些大树叶子团起来接雨,好歹解了份儿口渴。
  裴钧就着雨水清洗了一番伤口,方明珏重新帮他包扎好了,便坐在洞口望着村庄的方向出神。
  闫玉亮走到方明珏身旁坐下,捂住早已饿得发疼的肚子,叹息道:“怎么,当初在户部拿银子不曾手软,这下进了村子,见着了农民的惨,又开始悔过自己造下的孽了?”
  方明珏听着他说,不出声。裴钧拍拍方明珏后脑道:“早跟你说了,有些钱拿不得,拿了心就亏了,一辈子都得活在愧里。”
  方明珏拿帕子抹了把脸,叹:“从来只当在京城里无人免俗,眼下想来都是给自个儿开脱。户部的银子在账本儿上都只是数,有时候掏进自己腰包都不觉钱了……眼下想想,我可真是作孽。”
  “为时未晚。”闫玉亮道,“等咱们会和了晋王爷,回了京,你官复原职,便好生为百姓做几回实事儿……”
  “咱还回得去么?”方明珏气呻,倒在一旁石头上道,“我都快饿死了。我在户部干了这些年,要是到头却饿死在山林子里,就活该是报应,专报我这贪官污吏。”
  裴钧把他拉起来道:“前几日被追,没工夫在林子里打猎捕鸟,今夜倒能去碰碰运气。若打回些兔子麻雀来,也应能对付些时候。此处已有了村落,应该不远便是县城,到了县城,就不怕有钱换不到东西吃了。”
  此时黑狗嗷呜一声,似是应和,三人坐在洞口望向夜空中的白月,闫玉亮叹:“也不知道我媳妇儿她们怎样了……”
  “我闺女出京前还发着烧呢,我这些日子心里头想的全是这事儿。”方明珏看向裴钧,“你徒弟钱海清也在那船上,听说他爷爷在江南是神医,他也该通些医术,兴许他能替我闺女儿瞧瞧病?”
  “一定的。”裴钧淡淡应他一句,此时望着月,又想起了当初冬狩时和姜越在林间的那夜,不禁从怀中掏出了那时从姜煊那儿哄来的小笛子,静静地摩挲,眉心淡淡蹙起,“等到了县城,还得打听打听晋王爷究竟到宁城没,这几日我心下总是不安……此行实在太多意料之外的事了。”
  说罢他端详着掌心小小的笛子,眼前似乎浮现了姜煊把这小物件儿交到手里时的乖乖模样,那时姜煊说:“这个小笛子我好喜欢的,舅舅可要好好留着,不许弄丢了,也不许送别人。”于是他在仓皇出府的前一刻,也没忘把这小笛子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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