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书归

作者:书归  录入:05-04

  说罢他扬袖一抬手,霎时,紧紧拦在裴钧身后的侍卫便让开条道,其动作整齐划一,绝没有一丝拖曳。
  裴钧毫不耽搁就要往外走去,可他刚抬了脚,却又听他身后传来姜湛极为阴沉的声音:
  “等等。”
  裴钧步下一顿,听身后姜湛继续道:
  “裴大人,朕是让‘你滚出去’,你抱着姜煊做什么?来人,给朕把瑞王世子留下。”
  裴钧心下一寒,立时便见周遭宫差又向自己涌来,十来双手都伸向他怀中的姜煊,拽着姜煊胳膊就往外抢。
  “啊!舅舅——舅舅!”姜煊的小胳膊小腿死命盘在裴钧身上,却根本抗不过七八大汉伸手来抓。
  他现下是当真吓得哭叫起来,死死拽着裴钧的衣角大喊:“我不要他们!不要……舅舅抱我呜——舅舅!”
  裴钧用尽力气紧抱着姜煊,可四下宫差却没命地掰开他双手,抠破他指甲,挠伤手背,终扯得他手肘剧痛、服袍欲毁,抵不过那几十个人的拉扯,再用尽力气坚持过片刻,姜煊唯独被他紧握小手也陡然滑出他指尖,换来孩子一声惨然的尖叫。
  “煊儿!”他望向人群中睚眦欲裂,奋身一闯便要探手抱回姜煊,可隔着喧嚣宫差的另一边,负手而立的姜湛却再度冷冷下令道:
  “好了,世子留下了,现下便送裴大人出去罢。”
  周遭宫差高声应是,顿时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架起裴钧就往外走去。
  刹那间,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叫响彻宫闱,宫差脚步却踩在其上,丝毫不停地将裴钧向外拉去。
  姜煊在一众宫差间极力地伸手喊:“舅舅!舅舅别走……不准你们带走我舅舅!舅舅救我,舅舅回来!舅舅——”
  可片息间,侍卫却已将裴钧推出了宫门。在裴钧勉力回身时,厚重的宫门在他眼前轰然阖上,将内中一片乱象与哭叫的孩子都关进门里,更隔断了姜湛看向他的一双冷眼。
  他徒劳地上前拍门大喊,唯听门后姜煊依旧震天动地地痛哭,刚要抬手拉门,身侧宫差只一手便将他挡开了。
  就在这时,他身后又传来一声老厉沉喝:
  “大理寺众差听令,给本阁速速拿下奸贼裴钧!”
  一时周遭宫差退开,却有另几双手很快架起裴钧来,大力将他拉向流萤殿前的甬道。
  待至近前,他在昏花中抬眼一看,只见是内阁一众阁部和几位宗亲,正站在红墙之下。为首有薛太傅、蔡延、泰王,二排有张岭、成王和世宗阁几位长老,其后尚且还有一众皂衣穿戴的大理寺差役,同此时架着他的这些人一模一样。
  除却张岭的冷皮相和蔡延一如既往的老沉,其他人见裴钧靠近,皆是一副称得上义愤填膺的形容。
  他们瞪眼瞧着裴钧这罪魁祸首落魄被捕,还不等当先开骂,竟听裴钧先字字顿顿地问出一句:
  “晋王死讯,可是当真?”
  眼见平日笑若春风、口若悬河的裴子羽,此时竟一容死败、言语踟蹰,这形容叫在场数人都冷笑一声。
  “裴子羽,你装什么?此事是你指使,致晋王英年罹难、殒命闹市,此乃百姓所见、官兵所闻,难道还能有假?”薛太傅本就以纲常伦理为治学、治吏之重,此时一见裴钧发髻散乱、服袍不整地走出帝寝,直觉此景败坏品道、有辱圣贤,开口便斥,“怪道忠义侯府寻不见裴大人,原来裴大人竟是佞幸帝宠,畏罪躲在这流萤殿里寻求皇上庇护!此举枉顾纲常、藐视伦理,敢问裴大人这羞耻之心何在?圣贤之学何在?为臣之德何在!”
  裴钧双腿一时有些发颤,全赖一众差役还抓着他胳膊才不至跌坐。此时冷眼望向立在他跟前的一众王臣,他直觉已气急攻心,喉尝血味,要说什么都再说不出了,眼前似乎也有些发白。
  一旁的蔡延淡淡看了眼他这惨状,半阖着双眼开口道:“裴大人春风得意十载,华采文章、千里逢迎,短年高升、独得帝宠,怎料得会有今日……我等还当今日颇要费番功夫,才能从皇上宫里请你出来……岂知今日却是皇上自己开悟了,竟不等咱们叫门,已亲手把你给逐出来了。”
  “这奸贼竟敢谋害我王弟……实是罪恶滔天!当株九族!”泰王由一旁赵太保扶着,气急败坏地手指裴钧,怒红了一张脸,声泪俱下道,“我王弟年纪未及而立,却已为我朝冲锋陷阵十数载。他身上刀伤箭痕无算,所历上百场征战——岂知活过了沙场、活过了蛮族截杀,如今却死于这奸诈贼子之毒害!恨啊……我非要亲手把这奸佞剁了给他陪葬不可!”
  一时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周遭人喧闹着“王兄息怒”和“王爷当心刀剑无眼”,顷刻乱作一团。可接着还有人再说什么,裴钧却几乎都听不清了。
  此时禁城之中刺目的晨光投在他头顶,他抬眼所见,入目皆是阵阵惨白,分不清何处是花,何处是树,一切像极了前世他被押送刑场的时候。
  也不知是怎样浑噩间,他被推搡进囚车,送到大理寺正堂上,迷蒙间只觉有人拿了枷锁来给他戴上。恍惚中,似乎见眼前正有只手指着他面门,节骨分明,长而冰白,一起一落随人声高低,若不是被人挡着,大约已戳在他脸上。
  ——这当是个很要紧的人呢。
  他这么一想,不由凝神去听,终听那声音愈发清晰起来,连带眼前景象也稍稍明朗了些——
  原来眼前竟是张三。
  张三此刻正被大理寺断丞和两个差役挡在三步之外。他那一张从不苟言笑的脸上,现下竟玉容含赤、目下通红,携满了盛怒、伸长了手,颤抖着指向裴钧的鼻尖骂:“……枉我师父信你、帮你!你这狼心狗肺的奸佞!竟敢这般毒杀我师父!”
  裴钧恍然一见是他,神都醒了些,赶紧勉力再问一遍:“你师父……可真死了么?”
  这话却愈发激怒张三,叫他立时冲破阻隔,抬手就给了裴钧一拳,揪着他领口咬牙怒斥:“还不真?那还要怎么真?他还要如何惨死你才满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那刺客的尸首我也带来了!此番我必要你认罪伏法,抵了你狗命,以此血祭我师父在天之灵!”
  四下人等再度涌上,将张三奋力拉开。张三拉着裴钧脖领的手陡然一松,却叫被他提着的裴钧失衡,带着一身铁枷就跌在堂中石地上——却也是这时才瞧见,张三脚边竟停着一担白布裹着的尸。
  ——这便是那毒杀姜越的刺客了。
  他这么想着,眉心渐渐蹙起来,竟忽而厉目发了狠,手一撑地便扑爬过去,一把扯下那裹尸布来——
  “如今你还不死心么?你这忘恩负义的狡诈小人!”张三还在一旁含恨瞪着他,眼看他揭开那白布,更是愤怒起来,“这刺客虽是乔装打扮、容貌尽毁,可他身上却还有你父亲当年军中的刺青,就连编属都归你父亲麾下的斥候营!如今你还待如何推诿狡辩?”
  随着他话音,裴钧揭开那裹尸布的手竟一顿。
  他一双目光落在那白布下的尸身上,眼瞳逐渐缩小,渐渐的,面上的死败与悲恨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怔愣。
  再下一瞬,他一容的愕然与踟蹰渐转为安,紧接着竟长眉一展,忽而荒谬至极地哼笑了一声。随即,他又笑了第二声,终至震然大笑起来。
  众人正不知他何故癫狂,面面相觑间,却又见堂上高座中的蔡延忽地直身而立,面色惊怒地看向那堂下尸身来。


第78章 其罪五十二 · 暗度(上)
  “裴子羽,你笑什么!”薛太傅当先呼喝裴钧一声,“堂审重地,岂容你放肆!”
  这话引他身后一众还未落座的王臣也面带仇慨地瞪向裴钧,其道道目光直如刀刃剜在裴钧身上,可坐在堂中石地上的裴钧,却仿似浑然不觉。
  在张三费解的怒视下,裴钧只觉方才整个身子似凝起来的骨血,此时已随着眼前景象与张三的话而再度流动起来,渐从他心胸漫向发冷的四肢,令他冰凉多时的手脚渐渐回温,多了些力气,一双眼睛也终于因此更清明起来。
  他深吸几气,右手一松,放开了手中的裹尸布,可目光却依然垂视着布中刺客被撕破的前襟,审视着那衣衫下露出的一片发青的胸脯,脸上的笑意徐徐收起来:
  “不错……这个刺青,我果真是认得的。这实属先父当年麾下的斥候营。”
  堂上一众王臣闻言俱静,未料裴钧竟直言认得,片刻便嘈嘈起来:“他这是认了?”“果真就是他——”
  “可是……”裴钧接着出声打断了他们,被铁索缚在一起的双手也在地面一借力,支撑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徐徐道,“我虽确凿识得这刺青,却也更知这刺青所属的戍边军斥候营,早在十三年前就同先父一道战死沙场了,全军覆灭,一个不剩,按理说……是绝不可能出现在此、谋杀晋王的。”
  在场之人事先不知这刺客详情,闻言都是一愣。而张三被裴钧起身后的前行逼退了数步,此时虽依旧赤眼防备地瞪着他,言语却已经比方才镇静一些:“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是不是一面之词,张断丞自可去兵部和戍边军营查取名录,将这刺青上的编号与之对照一番,所有疑问自然得解。”
  裴钧经过他身边,瞥他一眼,又转目看向堂上的蔡延,微微挑眉:“可我就纳了闷儿了……这明明早就死去的人,怎会活着混入京中,又怎生会来谋害晋王?”说着,他啧了一声,冷笑着问:“蔡太师可有何高见哪?”
  一时堂中众人将目光投向蔡延,只见蔡延此时灰眉下的双目似鹰,正紧紧地盯着裴钧一人:
  “裴大人长袖善舞、网罗遍布,用了什么法子将此人渡入京中,本阁怎会知晓?”
  裴钧一听这话更笑起来:“这就是说,内阁与大理寺是根本未能得证我裴钧与这刺客相识,更未能得证是我裴钧暗中指使这刺客行事——如此,数位阁部却竟敢带着部院人马,擅闯禁庭拿我出宫……这是个什么道理?”
  在座阁部与几位王爷各自相视一眼,似乎意识到裴钧的言语正在化解着场上于他不利的形势,逐渐开始面露不安。
  薛太傅不由起身斥道:“裴子羽,这刺客如今所杀的,正是与你多年不睦的晋王爷,且就属你父亲当年的斥候营,那幕后主使除了你这裴家独子,还能有谁?如此人证物证俱在,你莫要狡辩抵赖!”
  “怎么能是狡辩抵赖呢?薛太傅这话可就说岔了。”裴钧勾着唇角笑起来,懒目瞥向薛太傅,“与晋王结怨的朝臣不止我一个,当中甚还有武将、门阀,薛太傅怎就指望我这刀剑不通的文臣,能成这刺杀之事呢?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这刺客当真属斥候营麾下,那他也是隶属戍边军的,不是隶属我爹一个人的。”
  “我爹当年是个将军,不过是受了皇命、领了兵符,带着戍边军打仗卫国罢了,斥候营的兵蛋子不是我裴府的家臣,我爹和我,也不是他们的主子。他们是朝廷的人,他们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宫里的皇上。就算退一万步,您非要说这斥候是忠将之兵、听我爹的话,那他效忠的也是我爹,不是我,这十多年来,我不识得他,他没见过我,彼此之间更毫无瓜葛。再者,兵将按制三年一更领地,若我爹当年真有命返朝,如今也早就不该领那一片儿的兵了——要真照薛太傅此言,我爹岂不是职任何处,便何处就是我裴氏的亲卫了?那薛太傅的意思,难道是说我爹他早含异心、要招兵割据?可这就更荒谬了……”
  他说到此,看向薛太傅的目光直似寒刀,神色也渐渐凛然起来:
  “先父裴炳,为击敌寇战死沙场,英魂故去已十三载,至今尸骨未还……薛太傅身在太平安乐之境,却出言讽刺先父怀有异心,使先父忠骨蒙羞、后嗣含愧,难道就不觉面赤么!”
  薛太傅脸一白,一时张嘴还要再说,却被一旁蔡延抬手止住了。
  蔡延老目望向堂下裴钧,此时回复了镇定,放下手淡然道:“裴大人误会了。裴将军忠魂烈烈,人尽皆知,薛太傅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刺客身上的刺青,果真与裴将军有关,推证便确凿指向裴府,那若无旁的力证,裴大人便是首要的嫌犯,必当留堂待审——”
  “蔡太师真是急着要留我在大理寺陪我姐姐呀。”
  裴钧凉笑着打断了蔡延,不顾一身散乱衣衫和蓬头乱发,慢慢走去正堂桌案前,仰头与蔡延对视,清清楚楚正色道:“可是蔡太师,我不是我姐姐,不是没品没级的一介妇人能任您逮进牢里折腾。我眼下还是朝廷命官,是皇上亲封的正二品少傅。按我朝律例,若无直证坐实官员罪状,则不可擅将官员收押。是故……蔡太师若要收我入狱,眼下要么就让这死人说话,说他是被我指使的;要么就找出物证、信件,证实是我授意他杀害晋王。只要您拿出实证,我裴钧今日便任您处置。”
  可他话音一落,蔡延还没开口,不远处陪张三运尸来的一个东城兵马司司卫却忽似想起什么般,迟疑地出声了:
  “诸、诸位王爷,大人,下官……有一事要报。实则,晋王爷的亲卫追捕这刺客时,这刺客见势不妙,曾想销毁一纸文书,在后院投火不成,只好自己咽了。眼下那文书……当还在他肚子里呢。”
  这话似一石落水,顿时让满室王臣再度提起口气来。
  裴钧当即道:“那就立马叫仵作来剖了这刺客的肚皮,瞧瞧他藏的是什么东西,与我裴钧又有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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