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眼看着他们杀了你的……”南离目光灼灼,朗声反驳道,“既然是我和父皇要了你来,就必须得一起回去!”
飞焱有些意外的重新打量了南离片刻,却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渐渐凝固在墙壁间那独自跳跃的火把之上。
……
“哦?”
灯烛摇曳的寝殿内,黎玄正半靠在纱幔轻垂的软榻之间。他认真听完谢镇的汇报,竟饶有兴趣的挑了眉,“没想到南离这个任性自私的大皇子还能做出这样义气的事来?”
“是,我也有些意外,所以特来请将军定夺。”谢镇点了点头,颇为郑重的回答道。
“他若是死了,那个凤羽国小王爷就很难得到手。”黎玄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道,“那样太得不偿失了。”
“你告诉飞焱,我们可以退一步,放他一条生路。”黎玄淡淡的勾了唇,一字一顿的继续道,“但是,他必须自废武功,否则,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谢镇却微微有些迟疑:“只怕南离还会继续以命相胁。”
“飞焱是个明白人,他自己会做选择的。他心里应该很清楚,自己这样一个厉害角色,我们是不可能轻易放虎归山的。这样的退让,已是极限。”
就像是当初自己身在敌营,知道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回到龙霄一样……
第九十一章 妥协(下)
信使离开的数日后,玄冥国果然传来消息,凤羽国小王爷凤胤已经派人护送到了边塞,只等黎玄安排交换人质的地点。
而玉岭关内,谢镇把黎玄的话带到了地牢之中,尽管南离拒绝得十分坚定,飞焱却毫不犹豫的自断筋脉,面色苍白的倒在了南离怀中。
十日之后,玄冥人重新来到了川塞关外,而黎玄经过多日修养也渐渐康复起来。
空旷的塞外荒漠上刮起阵阵刺骨寒风,黎玄身披战甲,抬眸望着前方一片飞沙百里,满目疮痍,心中也隐隐有些悲切。
在这里,葬送了他数以万计的西北将士,就连这吹过面庞的狂风仿佛都带着一抹血腥。
玄冥人野蛮彪悍,这么多年来始终对富庶的龙霄虎视眈眈,边境之处各种大战小战连年不断,百姓不胜其扰。如今,双方都打到了山穷水尽,或许才能保得一时平安吧!
玄冥军队从一片昏黄的沙幕中渐渐来到眼前,打头的墨色战旗上赫然写着一个“祁”字。黎玄冷冷的挑了唇,看来拓跋翰灰溜溜的逃回玄冥,此刻果然无颜再来见他了。
双方队伍的人数并不多,面对面站在空旷的荒漠中,狂风吹过,一面面旌旗在身后猎猎作响。
“大皇子在哪里?”那个姓祁的将军策马来到最前方,对着黎玄大喊了一声。
黎玄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对着谢镇扬了扬下巴。随后,便有几个龙霄士兵押着南离和飞焱来到了黎玄身边。
两位将领都不再多言,轻轻挥了挥手,各自的人质就在士兵的护送下顺利交到了对方手中。
无力再战,敌我双方所有的剑拔弩张都不复存在,整个过程出奇的顺利,也意外的安静,除了脚踩石子的“咯吱”声,就只有战旗在风中狂舞飞扬。
……
黎玄把凤胤带到客殿的时候,澜璟已经备了热茶在简洁大方的梨木方桌上。屋子里燃着炭火,偶尔有火星从铜盆中迸裂开来,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
“请坐。”澜璟伸出手,柔柔的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温暖。
凤胤垂手站在殿中,面容清秀,身材颀长,虽然此刻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可一举一动仍然带着满满的尊贵气质。
他见澜璟这般客气招待,先是有些意外,随后便感激的微微一笑,抱拳道:“多谢璟王。”
黎玄和凤胤在客殿两侧落了座,澜璟便毫不遮掩的直奔主题道:“三王爷,我和黎将军请您来到龙霄,是想和您谈笔交易。”
“交易?”凤胤自嘲的笑了笑,抬手将桌上的茶盏拿起,放在唇边轻啜了一口,“我如今只是一个无权无势,还被凤羽国君张榜缉拿的要犯,最大的用处不过是送回凤羽换上几两银子,还能有什么交易可谈?”
“三王爷不要急着拒绝,先听我把话说完。”澜璟也跟着勾了唇角,不紧不慢的继续道,“这笔交易对于王爷来说可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凤胤沉默着看了澜璟好一会儿,满眼都是谨慎,犹豫再三,才终于淡淡的应了一声:“愿闻其详。”
不管他们要的是什么,总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糟糕了,倒不如听听看。
“王爷当初是夺得皇位最有希望的人选,本来是稳赢的局面却被那个横空出现的元明搅得天翻地覆,落到如此境地……”澜璟故意提起凤羽国师,让凤胤重新对他燃起仇恨,紧跟着话题一转继续道,“但是相信王爷在朝中的势力仍在,现在不过是暂时避其锋芒。如果我和黎将军带领龙霄军一起里应外合,凭着将军的统兵能力,你重掌大权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
“你的意思是……”凤胤满眼惊讶,确认般的追问道,“你们要……帮我夺权?”
“正是。”
“那么……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第九十二章 最后一件事(上)
“很简单,我们只要一个人。”澜璟稍稍顿了顿,望着凤胤清澈的双眸,认真道,“一个你同样憎恨的人……”
“谁?”凤胤哑然,帮助他重回朝堂这么艰难的事情,竟只要一个人作为回报?!
“现任凤羽国国师——元明。”
“……”凤胤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抿了抿唇朗声道,“这有何难?若我能重掌凤羽,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不过既然你们想要他,到时候交给你们处置便是。”
“三王爷果然痛快。”澜璟扬了扬嘴角,继续试探道,“我听说三王爷当年是最有希望夺得皇位的,手中实力必然不凡,虽然现在暂时落难,国内应该还有不少能够调动的军力吧?如今新皇根基未稳,各家也不过都在观望,我们如果能够配合默契,里应外合,一举夺下皇权并非难事。”
“………有是有,不过我之前夺嫡失败逃亡在外,之后被玄冥关押了这么久,国内的支持势力都需要重新联络。”凤胤赞同的点了点头。
“我们会协助你的。”澜璟笑着端起手中茶盏,对着他敬了敬,“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凤胤也缓缓抬手回敬过去,将那杯清茶一饮而尽。
……
玄冥战败撤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龙霄,举国上下一片欢庆之声,虽然仍是寒风凛冽的季节,可是人们脸上却洋溢起暖暖笑容。
黎玄出征时,国家已无兵无银,按当时的情形,几乎是让他赤膊上阵。可是这位将军却奇迹般的打了一场又一场大胜仗,最终将玄冥虎狼赶出了国境之外。
澜瑄端坐在朝堂之上,指尖紧抓着宝座的鎏金扶手,他默默环视了一圈众人,明亮的凤眸间掩饰不住心中欢喜。可是站在一侧首位的男人却神色阴沉,负手凝视着澜瑄俊美的面庞,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玄冥人败退,黎玄就要得胜而归了,由于之前损失惨重,如今全国大半的兵力几乎都到了他的手中。
终究……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澜政用力攥了攥双拳,望着首领太监高呼的退朝声中,那些文武百官们轻快离去的身影,目光渐渐泛起一抹寒意。
……
“陛下,不好了!”
一个身穿黑衣,影卫模样的人匆匆闪身进入龙霄殿,单膝跪在澜瑄身旁,压低了声音禀告道,“摄政王去了皇后寝宫。”
“皇后寝宫?!”澜瑄大惊,一种不好预感突然窜入脑海,“去那里做什么?!”
“属下不知。”黑衣人的声音恭敬而冰冷,认真的回答道,“摄政王屏退了所有人,属下无法靠近,只能先行回来汇报。”
“去皇后寝宫!”澜瑄飞快的从小榻间站起身来,随手从龙门架中扯下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再次看了一眼那个黑衣侍卫,大步向殿门外走去,“通知楚潇。”
这个时候,摄政王很有可能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单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此刻他所能倚仗的,只有楚潇!
“是。”黑衣人抱拳行礼,飞快的掠出了龙霄殿门,只轻轻一晃,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
皇后寝宫依然还是往日的荒凉景象,冷风萧刹,枯叶飞舞,更添一抹浓重的悲凉。
澜瑄快步走进寝宫,远远的,只见一队侍卫和宫女正站在大殿的院门外向里张望,个个神色焦虑,不时的窃窃私语着。
“摄政王叔可在殿内?!”
澜瑄看着前方挡住院门的众人,冷冷的低斥道。
侍卫宫女们闻声,猛然间回头看到澜瑄亲至,立刻呼啦啦的跪倒在地,齐声道:“陛下……”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膝行了几步,故意挡住澜瑄的去路,低声道:“陛下……王爷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
“退下。”澜瑄心中不悦,却并没有难为他的意思,只是一甩衣袖,绕开他继续向前走。
可是那人却不知死活,急忙转身超过澜瑄,再次在他面前叩拜道:“陛下请留步……”
摄政王独自进了皇后寝宫,不许任何人靠近?
“滚开!谁给你的狗胆敢挡朕的去路!”不祥的预感变得越发强烈,澜瑄又急又怒的抬腿将他踹倒在地,匆匆向殿门处走去。
第九十二章 最后一件事(下)
“不!这不可能!”
还没走到门前,就听见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吼,那近乎疯狂的语气把澜瑄吓了一跳。
这还是当初那个温柔贤淑的皇后吗?
澜瑄怔愣着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紧紧关闭的寝殿大门,一时有些不敢置信。
“你太天真了,他早已为我所用,按我的意思做事了。”澜政冰冷的嗓音随后从窗棱间飘了出来,阴沉得让人毛骨悚然,“不然你以为……你们可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这么久?!”
他们在说什么?
澜瑄这下彻底打消了进入寝殿的念头,只是满脸疑惑的僵在门外,等待二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澜政,你这样阴狠,不会有好下场的!”赫连玉心声嘶力竭的咆哮着,绝望而又悲凉,“哈……哈哈哈哈……”
“留着你的诅咒去和阎王说吧。”澜政的嗓音依旧冰冷,无波无澜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可是澜瑄却突然脊背一阵发凉。
他用力踹开沾染着尘土的厚重殿门,伴着天际残阳如血的余晖,赫连玉心正大睁着双眼,从澜政手中缓缓滑落到地面。
不断蔓延的殷红刺痛了澜瑄的双眼,赫连玉心蜷缩在冰冷的石砖间,满眼不甘的凝视着澜瑄,甚至手臂还在微微抬起,向着澜瑄的方向。
“玉心!”澜瑄痛苦的大喊了一声,飞快的越过澜政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女人急促的喘息着,盈满泪水的双眼楚楚可怜的在澜瑄脸上徘徊。澜瑄低下头,只见她胸口插着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汩汩留出的鲜血染红了胸腹间单薄的衣裙。
再华美的匕首,也是凶器。
澜瑄望着那寒光闪闪的短匕,指尖却紧紧攥入掌心。他猛的抬起头向澜政看去,咬牙道:“皇叔……你为何非要杀她不可……”
“瑄儿,我说过。如果黎玄得胜归来,他必不会轻易放过我,到那时,我会为你做最后一件事,然后亲自了断,将项上人头交到你手里。”澜政原本冰冷的目光里似乎悄悄晕开一丝柔软,却在这渐渐黯淡的霞光里看不分明,“现在,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澜政微微挑了唇,缓步走到二人面前,突然俯身将那把匕首用力拔起,便毫不犹豫的向自己胸口刺去。
“不要!”澜瑄惊呼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那锋利的刀刃,指缝间顿时淌落几道血色。
“瑄儿?!”澜政大惊失色的松开手指,匕首从澜瑄指间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你这是做什么!!”
澜瑄泪眼朦胧的摇了摇头,手依然停在半空,鲜血淋漓,颤抖不止。
澜政僵硬在原地,抖了抖唇,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澜瑄缓缓仰起头,目光空洞的望着澜政,喃喃自语般的低泣道:“皇叔……你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如果你想要皇位,我随时都可以自裁让予你,只要……只要你能善待澜璟……”
澜政背对着阳光的身体默默矗立在眼前,可是澜瑄却看不清他此刻的样子,空旷的大殿中,那墨色的身影烙印在血迹斑驳的地面上,让他感到无比压抑。
“过去的我们,那样好……我至今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权势。”两行泪水从眼角划过脸颊,一种痛入骨髓的酸楚突然涌上心头,澜瑄有些苍白的薄唇微微翕动,那嗓音也变得嘶哑无比,“父皇待我严苛,只有皇叔爱我护我,陪我读书,教我习武……可是如今……如今……”
澜瑄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澜政却缓缓半蹲下身体,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冷笑道:“无论有多好,我们之间终究有着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你不愿走来,我便过去……”
澜政的脸渐渐向澜瑄贴近,近得仿佛能够感觉到他阵阵温热的鼻息,他半眯着眼,语气里藏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方法的抗拒……和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