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边吃吃喝喝一边闲聊,没发现整座酒楼在瞬间安静下来。武要离忽然停止嗑瓜子,令其他人都别说话:“有问题。”
乃刹等人察觉到不寻常的安静,面色顿时变得凝重。
忽地一阵空灵的乐声传来,修为低或心境不够的弟子们都精神恍惚,仿佛到了仙境,飘飘悠悠如天地一沙鸥,四方遨游无所归处。
乃刹合掌,一句佛号正气宏亮,惊醒一些弟子,他们发现身旁的同门师弟竟似神魂出窍,赶紧帮忙稳住神魂并焦急询问:“乃刹大师,到底怎么回事?”
“何人在此用摄魂之乐?!”乃刹高声质问。
外面没人回答,空灵之乐越来越响亮,从四面八方而来,密不透风,形成重重乐阵包围住这一小小厢房。原本清醒些的弟子再度被迷惑,连越青光都有些扛不住,武要离脖子上挂着一佩玉。
那佩玉通体翠绿,散发着温润的荧光,源源不断输入灵气令他保持清醒,诸邪不进。
此时,包厢内唯有乃刹和武要离还是神智清醒。
武要离:“我出去看看。”
乃刹来不及阻止,武要离已经冲出包厢,见底下看客全都两眼呆滞,显是被迷惑了。他循着乐声而去,来到酒楼外面,抬头正好见到云端里着银色云纹白袍如世外之士的一行人。
他们怀中抱长琴、步履不染尘。
他们低眉顺眼、慈眉善目,拨弄怀中乐器,乐声编织成网拢住此地,杀气藏在慈悲之下。
“蓬莱仙宗?!”武要离不觉得惊讶,他早猜到唯有蓬莱仙宗以乐杀人。“你们想做什么?”
乃刹跟着走出来,他在人间住了十年,不知蓬莱仙宗的变化,因此颇为诧异。
‘铮——’
行云流水似的乐声戛然而止,蓬莱仙宗为首者睥睨武要离和乃刹:“诸位请跟我们走一趟。”
武要离瞬间明白他们的目的:“你们想捉我们威胁苗道友、进而牵制神主?”什么天真的想法?他们与苗道友关系匪浅,可又与郁神主有何干系?
乃刹念了句佛号,说道:“筹码不嫌多。武道友,你要反抗吗?”
武要离:“他们人多势众,我单打独斗,反抗会被打成残疾。”他理直气壮:“所以我选择束手就擒。”
乃刹的信念是能动口就不动手,所以他和武要离的选择一致。确定其他人生命安全,便都没有反抗,被乖乖带走。
与此同时,昆仑宫几个平日里颇为沉默的主事突然杀死反对他们的主事者,并将昆仑宫完全控制住。
太玄宗因地处昆仑,也被严密监控。宗门内部的长老、宗主和徐负雪等人都被关进监牢里,剩余宗门弟子敢怒不敢言。
主事掌控昆仑宫之后,关闭阵法、大开昆仑之门,迎接蓬莱仙宗入驻。
蓬莱仙宗的榣山居士被拥戴为昆仑宫宫主,而他上任的第一个命令便是猎杀昆仑凶兽,以昆仑山脉为阵眼,以万万年凶兽的魂魄和肉-身填阵,重铸天道无上杀阵。
令行禁止。
不过短短数日,昆仑山脉枉死兽魂日夜嚎哭、怨气冲天,灵气逐渐被黑雾包裹覆盖,昔日遍地苍翠沦为枯木荒林。
昆仑尚且如此,修真界更是沦落迅速,蓬莱仙宗近几年来培养无数死忠信徒,他们分别来自各个修真门派,渗透之深无处不在。
直到这些蓬莱宗信徒挟持宗门背叛神主、拥护蓬莱薛听潮,宗门主事者才恍然大悟竟被渗透至此。
连偏远荒凉的魔域和东荒也没有被放过。
至于白玉京的越定檀早与蓬莱宗暗中勾结,本想以蓬莱宗为跳板得到更多好处,没想到白玉京的势力竟被把控大半。
越定檀恼怒,可大势所趋,他只好捏着鼻子吃下这大亏。
..
苗从殊和郁浮黎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浮云城客栈里,还是之前住过几次的房间。清晨时分,他神魂飘出去一次,往熙熙攘攘喧闹处而去,混在人群中,本想听些八卦,不料听到昆仑沦陷、薛听潮自封昆仑主一事,登时神魂归位猛地起身。
侧头却见郁浮黎坐在床沿处,左腿叠在右腿上,坐姿挺优雅,长发全都拢到一侧,露出修长的脖子。他气定神闲的观望手里一把断剑,那断剑正是徐负雪送给苗从殊的本命剑。
苗从殊匆匆扫了眼,没放心上,火急火燎的陈述他听到的事情,最后总结:“昆仑不能回,肯定有诈。”
郁浮黎耍着断剑,挽出漂亮的剑花,闻言便说:“若是没诈,我便不会回来。”
苗从殊正想办法怎么搞死薛听潮,乍一听郁浮黎那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郁浮黎倾身过来,捏住苗从殊的下巴在他唇边吻了吻:“好好想。”
苗从殊眨巴眼睛,慢慢躺回床上,仰望屋顶,幽幽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带我离开昆仑了,亏我以为你是带我出去吃喝玩乐……”
原来是为了引出昆仑宫早生异心的人再一并铲除。
不对——
苗从殊起身盘腿问:“你是为了引出薛听潮?”顿了顿,自己摇头否定:“准确来说,你是为了引出气数未绝的‘天道’。不是十年前就被你整死了吗?”
郁浮黎:“天道无形,难以捕捉。”他当时利用命盘和自己的命诱出天道,天道依赖杀阵、又被困于杀阵,因此受到重创。“狡兔三窟,它及时藏了起来。”
苗从殊:“‘天道’和薛听潮如今是什么关系?”
郁浮黎:“寄生。”
寄生关系等同于傀儡,如今的薛听潮恐怕只是天道的傀儡。他是十年前杀阵里唯一活下来的修士,因为天道刻意留下他以求一线生机。
至于天道为何独独挑中薛听潮,应该是蓬莱仙宗具有一半仙人血脉,且信奉天道、顺应天命,无为而治,与之契合。
苗从殊将他的猜测说出来,却听到郁浮黎补充:“还记得太玄秘境的小世界吗?黄金树。”
“温锦程控制的小世界?!”苗从殊豁然贯通:“我记得那个小世界出现了‘伪天道’,温锦程和‘伪天道’融合,但他和小世界一起死了。”
郁浮黎:“薛听潮吞噬那个人残缺的神魂和‘伪天道’,因此天道才会被吸引过去寄生。”他垂眸,忽地笑了。“苗苗,那时我便知道天道会在危急关头注意薛听潮,它会被那抹‘伪天道’吸引,然后寄生、吞噬,最后鸠占鹊巢。”
那笑阴冷残酷,苗从殊不由头皮发麻。
“你那时便开始算计?现在天道和蓬莱仙宗的行动都在你意料之中?”
郁浮黎:“怕吗?”
“倒也不怕。”只是惊讶于郁浮黎这番算无遗策的心机。苗从殊问:“你就为了杀天道?”
郁浮黎眉眼冷冽:“唯有彻底击杀,我方能息怒。”
苗从殊:“……”真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了。
徐负雪他们曾在死亡后看到某些不能说出来的事情,或与天道有关。他们都知道自己情缘无数的原因,但是让他亲自去问老郁,说明老郁知道。
为何他没跟命定情缘终成眷属,反而和老郁牵手成功?
昆仑原是最神秘的隐世之地,他当时怎么进的昆仑?对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去昆仑?两百年前,他和灯栖枝分手后遇到追杀,一路逃亡到昆仑,那时便进了昆仑。
可为何他是在两百年后才认识老郁?
苗从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自觉左摇右晃。
郁浮黎单手撑住他的肩,免得他往床下栽倒。
苗从殊反手抓住他的胳膊,“老郁,”
郁浮黎随口应了声:“嗯?”
苗从殊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清澈,他问:“老郁,我们第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越青光艳羡:多希望我能过上朴实的养鱼生活。
第54章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微弱的光线落在郁浮黎的身后。
屋外的喧闹被术法挡住,屋内角落里放着冰玉。冰玉降低温度, 使炎热的天气下, 房间内仍沁凉舒服。
良久,郁浮黎说:“你不是最清楚?”
苗从殊:“我只记得十一年前的那次。”
郁浮黎:“那便是初见。”
“别骗我。”苗从殊竖起食指摇了摇,表情严肃:“你知道我问这话的意思。你知道我还未恢复记忆前, 为什么那么快就接受你是我道侣的事吗?”
郁浮黎轻飘飘一句:“不是你看中我的脸?”
“那叫一见钟情,别概括得那么肤浅。”苗从殊反驳,顿了顿又说:“因为我在芥子空间里找到一枚留影石,留影石记录我追求‘朱雀王’的全过程。我以为他是你,你们背影、身形和气质都很相像。后来想起太玄秘境里遇到‘朱雀王’的经历, 但我对朱雀王完全没有印象,我也不记得八百年前的事。”
“我怀疑自己可能连八百岁都没有。”苗从殊握着郁浮黎的手掌, 有一下没一下的描绘他的手掌心:“我当时怎么进的昆仑?你说天道将你囚困于昆仑, 必然不许出入,这便是昆仑最为神秘的缘故。那么,我怎么进去?”
郁浮黎:“误闯。”
苗从殊:“那么巧?”
郁浮黎:“兴许你我本就有缘。”
苗从殊:“当日清幽殿里,你推演的卦辞我还记得。”他突然就不画掌纹了, 执起郁浮黎的手贴在脸颊,抬眸望过来:“老郁, 别瞒我啦。”
郁浮黎:“杀了天道后, 我再一五一十告诉你。”
苗从殊:“现在不可以说?”
郁浮黎颔首。
苗从殊:“为什么?”
郁浮黎:“我怕你没忍住,扛刀闯进昆仑剁天道。修为不足,反而被气哭。”
苗从殊:“……”这种哄三岁小孩的理由真是连敷衍都懒了吗?
郁浮黎戳戳苗从殊鼓起的脸颊:“生气了?”
苗从殊不说话, 拿眼睛横他。
郁浮黎把他抱怀里,拍着苗从殊的后背,拿他当小孩来哄:“不就是再等一两天?好了,你好奇心本也没那么重,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哗!话说得那么轻松?
问题就是他现在心里跟挠痒痒似的,实在是太好奇了。
那么多疑问堆积到一起全都没答案,关键还都和郁浮黎有关,怎么能不着急?
苗从殊使劲百般手段,郁浮黎就跟入定似的不为所动,说过两天就绝不松口。
任凭苗从殊怎么说,他就是岿然不动。
平常时候的郁浮黎其实挺好说话,哪怕是不肯答应的事叫苗从殊缠一遍也应了。
但若是态度明确,便是苗从殊来说也不能动摇郁浮黎的决定。
郁浮黎提议:“不如睡一觉?睡醒后,事情便都解决了。”
苗从殊:“你不带我去?”
郁浮黎:“你能做什么?”
苗从殊:“给你鼓励?”想想还是算了。他去掺和指不定被当成人质抓起来,反过来耽误郁浮黎除掉天道的计划。
思及此,苗从殊从郁浮黎的怀里滑落,恹恹地摆手说:“去吧去吧。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我睡醒后,你一定要告诉我,不准赖皮。”
他倒在床上,从郁浮黎身旁滚开,滚了几圈缩在角落里摆出自闭的姿势。
苗从殊多不会自寻烦恼的人啊,郁浮黎根本不信他会难过。
郁浮黎赤着脚落地,到外头办了点事,再回来见苗从殊还是那个自闭的姿势,心里有点惊讶、也有点犹豫,难不成真那么难过?
他想了想,出去一趟再回来,手里拿着城东、城西特色小食,全是苗从殊平日里喜欢吃的。
苗从殊还是蜷缩在床角面对墙壁的姿势,肩膀细瘦、背影落寞,或许是真的难过了。
毕竟事关重大。
郁浮黎犹豫了一会,心里已有些妥协。
他把买来的小食放在桌上,来到苗从殊身后,握住他的肩膀说道:“起来吃点你喜欢的零嘴。”
掌心感觉到苗从殊在微微颤抖,还能听到他的抽气声,竟是在偷哭?!
郁浮黎心里一慌,忙扶住他的肩膀掰到正面:“你若真想知道,现在也可告诉你——”
哪怕苗从殊面上又哭又笑,但郁浮黎还是能清晰的‘感同身受’他此刻疯癫抽搐的喜悦之情。
正沉浸在傀儡戏精彩、跌宕起伏的剧情里又突然被打断观影的苗从殊:“啊?”
郁浮黎:“……”
苗从殊暂停留影石:“怎么了?”
郁浮黎:“没什么。你继续。”他面无表情的走开,并顺手从他芥子空间里拿走蛇鳄之毒,连带此前没有归还的断剑一并带走。
“毒和剑相融需经过炼制,否则容易伤到你自己。”言罢,他又指了指桌面的纸包说:“刚买来的小食,趁热吃。”
苗从殊:“哦。”不知为何,感觉错过了什么。
不知道自己错过郁浮黎心软的机会的苗从殊,下来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忽听得外面有东西在撞窗户,他便过去开窗,外面一纸鹤立刻飞进来。
纸鹤化成缩小版的乃刹和武要离两人,乃刹:“苗道友,别来无恙。”
武要离:“秃驴,你少点废话。苗道友,我们被蓬莱宗抓了。目前被囚禁在太玄秘境,此处还关了很多反对蓬莱宗和薛听潮的修士,包括太玄宗一众人等。你没事就别来了,我担心蓬莱宗利用我们引出你,再利用你牵制神主。”
乃刹点头。
武要离:“如果景簪白找你,你告诉他我们的行踪就行。还有,薛听潮猎杀昆仑凶兽,重造无上杀阵,等神主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