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澜拿了些糖饼还有一个鸡腿,这会儿正在逗几个围着他的孩子。
忽的,一上造急匆匆而来。
赵澜见了,将手中东西塞给几个孩子顿时走到一边。
那上造立时道:“小侯爷,有人来了。”
赵澜心中一动,那上造叫几个士兵过来向着赵澜一一回禀了。此处村庄地势较矮,虽见此地尚算平和,但那上造仍旧叫人上了一山坡登高警惕。
谁知在这天色将暗未暗之时,远远看到有八/九人骑马风尘仆仆而来,看方向也是冲着着村庄来的。因为还远,士兵也看不清来的具体是何人,如何模样。不过也因为不过才八/九人,所以这上造并不过多担心。
听人数不多,赵澜也就安心了,而后将此事告知了赵斐。
“怕是过路的,无碍。”赵斐同里舍说的高兴,不以为意。
两刻钟后,那八/九人扬起一路尘土终于到了村庄入口。在四周点燃的柴火下,赵澜看清来人穿着之后心头就一跳。
大顺士兵甲胄!
赵斐脸上还挂着轻松写意的模样,却也在猝不及防之下,将如此模样凝固在面容之上。
当头未着甲胄之人满脸风尘,嘴唇干裂发黄,此刻却是猛的翻身下马,而后又扯下随着带着的净水连喝了几口,这才缓了气。
“可是赵侯爷一行?”
里舍等人早已退开一边,那些小孩更是一哄而散,不肯走的也被大人呵斥回去了。
赵斐快速收敛神情,又整理了下衣服,这才上前道:“是我等,不知这位大人是?”
那内侍赶紧从怀中拿出证物递给赵斐,赵斐又传给几位随军的上造瞧过,最终确认了对方确实是大顺皇宫之中内侍,身后随他而来之人也是大顺城卫所士兵。
内侍见随行赵斐等人的一行士兵尽数信了,这才道:“赵侯爷,传圣皇口谕,因赵澜性情温良,敏秀于内,特赐为太学生,准许入顺天学府中学习。”
顺天学府乃是大顺皇室开办的学府,是天下最为有名望的学府,其中不仅师资力量雄厚,更重要的是在天顺学府之中可结交到无数名望之辈。
学府学院又称为太学生,入顺天学府者,其一身家需清白。若是以自身被起点往上三代,若有人有过劣迹,那此人不得入学。其二,入学者需得三份举荐信,无举荐信者不得入学。
直白些,顺天学府之中能入学的,家中必然有人为官,或是本身便是名贵之家,如此方才能送家中子弟入学府结交各方子弟,以及顺带学习些知识。
顺天学府是个好去处,天下之中,多少寒门之家盼望能入学府。
可问题是赵澜身份实在太敏感了,他入学府,不管作何举动都有无数人瞧着他。若是结交党羽…怕是暗中立时有不少人怀疑他心有叵测。
赵澜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赵斐自也是明白的。
当下,赵斐急的满色通红,为难朝那内侍道:“这位大人,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圣皇会突然召回澜儿?大人,大人,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说话间,赵斐急忙忙将一荷包塞给那内侍。
谁知,这内侍竟是将荷包推了回去,又退开了几步,肃然道:“赵侯爷误会了,小侯爷入顺天学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是圣皇的圣恩,赵侯爷为何一脸忧色模样?
臣下一路未曾歇息急赶而来,还请小侯爷稍作休息,随后便随臣下一同回转,其余便不要再耽搁了。”
赵斐满目焦急,很快,在马车中休息的穆莞尔也下来,二人具是不知所措。
有心说将一番,可那内侍油盐不进。由此可见,带回赵澜这事,分明是有人特意嘱托过了,不得有半点差池。
“小侯爷?您看?”见赵斐夫妇失了主意,那内侍直接走到赵澜身侧,询问道。只是比着同赵斐说话,这内侍此刻到更显得客气几分。
火光之下,赵澜只觉得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整个人也有些飘忽了起来。
半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方才,他还毫无顾忌的抓了些糖饼跟鸡腿,手上便有些油腻。
“我…我想打些净水擦一擦手。”
那内侍一愣,随后立时大喊道:“快,快给小侯爷打水来,另外再给小侯爷准备干净的衣物。”说罢,内侍又笑道:“小侯爷,其实也不着急。您若是累了,便先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咱们再回转皇都如何?”
赵澜不语,只是静默洗净了双手。
他静默的站在原地,而他身侧这些人,在火光之下含着各色心思瞧着他,只等他做出一个决定。不知何时,赵澜听到了穆莞尔的轻泣之音。
赵澜呼的深吸了口气,他走到穆莞尔身侧长长一拜,“拜别母亲。”随后又至赵斐身侧,又是一拜,“拜别父亲。”
“当真要去吗?”穆莞尔哭道。
赵斐重新佝偻了腰背,满目沧桑的轻轻在赵澜手臂上拍了拍,“去吧,万事小心,保全自身为上。”
他知晓,这内侍看似并不逼迫,但实则并不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护送他们一行的大顺士兵,在确认了来人身份之后,自然也就不会再维护他们。
他们是没有选择的。
沉默片刻,赵斐似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化为一叹,再不言语。
赵澜再次一拜,随后转身上了一匹马,猛的一抽鞭子,却是在夜色中快速飞驰了出去。
那内侍一惊,猛的上马,吼道:“快,快跟上,小侯爷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落不了好。”
这些人来时风尘仆仆,去时也是行色匆匆。村庄之外,马匹之声在夜色之中快速略过。
赵澜憋了一口气在马背之上疾驰,夜晚秋季的风声此刻显得有些凛冽,马匹践踏飞溅起的尘土更让赵澜十分不舒服。似有尘土入了眼,眼睛一眨,其内火辣辣的疼痛,赵澜只觉得眼睛干涩的厉害。耳边一切喧闹之音尽数远离,赵澜只听到自己在马背之上粗重的带了几分愤然的喘息声。
……
天色稍亮,官道之上,八/九士兵面容带了疲惫之色,来回急行奔波。别说人了,马匹都不行了。
那内侍扭头瞧了瞧身后马车,暗中松了口气。
昨晚真是吓坏了他,赵澜忽然骑马飞奔出去,他们怕赵澜坠马,自然跟上。半个时辰后,赵澜身下的马匹实在受不住,猛的嘶鸣站立。
赵澜顿时从马背之上跌落。
幸好跟随而来的士兵及时飞扑过去,其中一人更是用身体撞开了那匹马,这才没叫它踩了赵澜。
当时这位小侯爷眼睛通红,叫士兵接住之后呆愣了下,之后便晕了过去。这内侍也不敢再走,便叫了两个士兵骑马搜寻了下,一个时辰后弄回来一辆马车。
将赵澜安顿在马车上,一行人就放缓了行程。
方才内侍也去看了赵澜,见他无碍,这会儿是情绪过大之下入睡了。到也是好事,醒着内侍也怕他闹出事端来。
又是两日。
回转之时虽然行程缓慢,内侍还请了大夫给赵澜瞧了瞧病,但在这一日辰时,马车再次入了皇都。
也在接来赵澜的马车才在皇都城门口出现,刹那,不少暗中之人顿时快速随着人流散去,随后去到各自的主人那儿禀告此事去了。
第29章 沸反盈天
马车行至天和门, 自然有内侍上前去禀告, 约是一刻钟后,天和门才叫士兵缓缓推开。
“小侯爷,您可醒着?”内侍走到马车旁, 问的小心。
一日前, 赵澜便醒了来。幸而他醒后神情平淡,未曾做出些叫他们这些做臣下的为难之事。一路而来, 也是尽数随了他们的心意。一会儿后,内侍听到马车中传来几分动静。再之后, 里头伸出一手挑开了布帘几分。
“小侯爷,臣下扶着您。”内侍赶紧伸出手。
赵澜似讽似苦的笑了声, 却是自个儿从马车中一跃而下。
“小侯爷您当心,您当心。”内侍到不介意赵澜态度,仍旧露出谦卑的模样。
赵澜深吸了口气,深秋的空气泛了冷意,由鼻腔入喉再灌入肺腑, 叫赵澜打了个寒战。自然, 人也清醒了不少。
“走吧。”
那内侍顿时露出几分喜色, 走到赵澜身侧领路。至于那些士兵,任务已然完成,自然是各自回转复命去了。
一路前行,行至承德殿不远处,赵澜忽听有人叫了他一声。
赵澜下意识扭头看去,却见许典披甲而来, 只离他十步远左右许典便止住了脚步。赵澜以为他要说什么,只是等了片刻,许典只是朝他稍稍点了下头。
“许大人,当日神都外一别,倒是不曾想再见面如此之快。”赵澜露出几分苦笑之意。
许典亦是勉强露出几分笑意,最终双手交叠于胸前口略微朝赵澜拜伏,随后一转身也就离去了。赵澜见许典领了巡视之人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收回了视线。
待许典离去后,不等赵澜再走,反倒是寇连进来了。
寇连进仍旧如初,比着一般的内侍身材魁梧些,眉目周正,一举一动都带了几分利索之感。近了,赵澜便瞧见寇连进脸上带笑,瞧着有几分亲切之意。
只未等赵澜开口,寇连进当先含笑道:“赵小君子,您别问我,圣皇之意哪里是我等卑贱之人能知晓的。您这边请,早朝仪之后,圣皇就一直在居室之中等您了。”
承德殿居室。
居室中一片安静,早朝仪之后,周显便让一应宫人尽数出了居室,未留一人。此刻,居室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着,虽是白日,但因如今已经是深秋,阳光不似夏日一般热烈,是以屋中也显得有几分暗淡。
周显闭目坐于案台一侧,神情半隐于昏暗之中,他如此静默已然很久了。约过了有一刻钟,周显忽而发笑,整个人显出几分慵懒之色。
笑后,周显又将目光落于案台之上。
今日案台两侧却是未放置奏折竹简,取而代之乃是一叠元氏纸。周显一手拢了自己衣袖,提笔便在元氏纸上写了‘赵’之一字。
待周显搁下笔墨,不过片刻,外头便传来寇连进求见之声。
周显稍稍一愣,随后又稍稍整理了下自己衣物穿着,想来没有不妥之后才开口传召入内。
吱呀——
朱红色的大门叫人轻轻推开,一道光线将赵澜的影子拖曳有些过长了。
顺着光线,赵澜下意识抬头而望,目光骤然同周显相撞。赵澜到底有些无措,率先挪移开了视线。
寇连进不曾入内,这会儿便重新合拢了居室大门。
听到关门之音,赵澜下意识想要往后瞧去,只有怕失了仪度也就忍住了。如此,赵澜只得继续上前,待离周显十几步远之时,这才道:“臣下叩见圣皇,圣皇万安。”
约是今日居室无有宫人的缘故,此刻便显得过分安静了。赵澜话才开口,便发现他的声音似在居室之中传出了几分回音。
他的一呼一吸,也都清晰可闻。
周显端坐于软塌之上,神情有些随意放松,“赵澜,你且上前几步。”
赵澜抿了抿嘴唇,上前了三四步。
“再上前来。”
赵澜又挪了两三步。
周显忽的笑出声来,“朕这般可怕?叫赵小君子畏之如虎?此番下旨唤回小君子,怕是小君子心中埋怨朕埋怨的厉害,何必忍着?”
“臣下不敢。”
“小君子是不敢,不是不埋怨。”
“臣下知罪,还请圣皇恕罪。”
周显摆摆手,也不欲再提此事。只是看向身边软塌,笑道:“罢了,小君子且过来坐于此处,朕有话同你讲。”
赵澜略微有些踟躇,但到底还是坐于了周显一侧的软塌之上。
待赵澜坐好了,周显亲自动手将放置在一旁的一些吃食并着茶水送到赵澜身前,“小君子这几日赶路,想来风餐露宿,也需吃些东西。”
赵澜到确实有几分腹中饥饿,只是此时境地,便是腹中再如何,落于口中之物也颇有几分食之无味之感。
见赵澜喝起了热茶,周显暗中浮现几分温情之色,却是缓缓道:“赵小君子,朕…心悦于你。”
赵澜原先正在喝茶,骤然听到周显话语,他便下意识手一抖,其中热茶洒了些许,赵澜赶紧将手中杯盏放置于案台之上,神情慌张道:“臣下失仪了。”
“小君子。”周显抓了赵澜手腕,叫赵澜不得不看向他,“小君子未曾听错,朕心悦于你。”
赵澜因为慌张心跳的厉害,这实在有些荒唐了。
赵澜也不是不知晓人伦一事,原先周显说过几回留于他身侧的话语,赵澜也懂其中之意。如此行径,虽有人将之言为风雅一事,但到底上不了台面。
几番无措忧虑,实在是赵澜虽为亡国之人,也是惜命之人,可到底要几分南赵‘太子’的脸面。若为求活,做了个以色侍宠之人,他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他的老师,去见南赵历代先祖?
“赵小君子,朕也想放你回南赵,你我之间,朕也觉得委实荒唐了。”
“…既如此,臣下已经走了,为何圣皇?”赵澜此刻有些糊涂了。
周显目光深沉又浮现几分绝然的自信,“因为寇连进这个老东西提醒朕了,朕一统天下,贵为七州六府万里江山共主,难道连一个心悦之人都留不住?”
赵澜脑中混沌了,他实在不知晓此刻的自己如何模样。周显这些话拼凑在一起,一字一句如同一团团棉絮将赵澜的脑袋塞的满满当当,叫他实在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