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后退了一小步,仍旧道:“你难道不知?我自是想去求个恩典,叫阿澜能真正的回归南赵。再来,阿澜性情温良和善,并无多少野心,圣皇可不必忧心他回归南赵之后徒生事端。
我同他更是姊弟情深,我已在大顺,想来为了我,阿澜也不会做出有损大顺之事,何必再留阿澜为质?”
许典厚粗的眉缝深深凝起,“当真只是如此?”
“当真如此。”
许典一手猛然握刀,语气沉重,“若有它意,休怪我刀不留情。”
“…自然。”赵玉压下心中一丝惧意,回道。
恰此时,宫内层层回禀传来,说是圣皇准许求见。当下,赵玉绕开许典身侧,随后便在传召的内侍带领下缓步而走。不过走了稍许路,忽见许典又快步而来,随后将手中折叠的元氏纸递交于她。
“方才弘昌馆中宫役送来,赵澜特意叮嘱了要交到你手中。”说罢,许典只深深瞧了赵玉一眼,这才扭身而走。
那内侍到也不着急,总归小侯爷如今是顶顶的红人,内侍也就不愿得罪了他姊姊。再说,他姊姊还是驷车府主妇,便是这身份,也是他能奈何的。
赵玉当下就瞧了那元氏纸所言,不过些许问好之话,旁人瞧的无碍,但赵玉却能瞧出别的来。
这原是赵澜为了应付当初明德的考试,他便同赵玉想了个法子来抄写。把一些字的偏旁拆了,然后组合到其它字上看,便是其它之意了。不过这事儿只有赵澜同赵玉瞧的明白,旁人怕是不行的。
瞧过了信件,赵玉将元氏纸折叠又妥善放置好,这才道:“劳烦这位大人继续带路。”
……
赵澜这一觉睡的尚且安稳,醒来之时已到了傍晚。又叫来宫役一问,问信件可否送到,又听闻驷车府邸一切如旧,赵澜便松了口气。
他何尝不了解赵玉,一怒之下,赵玉会做何事实在说不好。
这功夫,一旁宫役又道:“小侯爷,您入睡之时有不少人来求见您,好些人还送了礼物来。门房那儿全数做了记录,都叫明日再来。一会儿您瞧一瞧?哪些不想见,明日若是来了,也好叫人回了。”
赵澜才一点头,宫役便拿来了名单,好大一长串。
“罢了,先用晚食吧。”赵澜见用元氏纸誊抄都好大一片,顿时失了几分兴致。
只赵澜话音才落,门外便响起敲门之声,而后赵澜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君子说的有理,先用晚食的好。”
周显?
赵澜立时浮现警醒之色,随后果然大门叫人打开,外头的宫役尽数跪伏于地并不敢言语。
周显负手而入,玩笑道:“宫中烦闷,出来走走,哪里晓得倒是来了此处。恰好听到小君子说用晚食,朕这儿也就腹中饥饿了。”
赵澜不由虚眼打量他。
周显如今愈发神色自如,到是不觉自己方才之话语颇有几分可笑的无赖之意。
第31章 为谋己身
新换入的宫役果然训练有加, 此刻见到周显也并未显得慌乱。待周显随意落座之后, 宫役这才躬身垂目而出。等人稍稍退出了一些之后,赵澜方才回神立时就要行礼,只不过才起身就叫周显摆手制住了。
“实在不知圣皇造访, 失礼了。”见此, 赵澜又赶紧稍稍理了些衣物,这才开口。
之前回转大顺, 赵澜身心俱疲。一通休息之后,如今才恢复了精气神, 只是他虽洗漱了,却也未整理衣冠。
原也不当事儿, 总归在自个儿房中,哪里想周显会突然来。
周显见赵澜一手抬了手臂,用衣袖稍稍遮掩了,而后有些慌张打理衣冠的模样竟也能叫他瞧出几分心悦之情来。
“不过寻常坐坐罢了,小君子不必拘谨。”周显说话间, 又将方才宫役送上的‘送礼’名单接过手中翻看。
赵澜一见周显翻看, 面色便露出几分焦急之色, “圣皇明鉴,臣下从未同上述之人有过私交,这份名单过了今日,臣下原也打算明日向圣皇呈上的。”
闻言,周显忽的一笑,抬眼瞧向赵澜。
赵澜面色忐忑, 隐约有焦急之色,只他神情中一闪而逝的警惕试探之意仍旧叫周显看的分明。
周显一把合了名单,却是笑出了声。
他的这位赵小君子到确实成长了很多,这会儿倒是开始慢慢学着为己所谋了。这名单方才他入内之时,赵澜分明有时间将之收敛入怀。放于此处,便是特意留给他看的,也不过是想借此试探他的态度罢了。只是可惜,这点手段实在太低劣了些。
“…圣皇所笑为何?”赵澜见周显只是露出几分好笑的模样,心中有些发怵,不由询问道。
“朕是笑这些人小气了些,瞧瞧今儿个来送的东西,不过些许小物件儿罢了,朕不至于没了这点气度。
另外过些天小君子也要去天顺学府入学了,朕这儿跟你交个低,你且去,也不必忧心旁的。他日你入朝为官之事,朕也自会为你安排好的。”
赵澜听周显如此说,也只得闷声应了是。
两人说话功夫,外头有宫役悄悄进门问了随侍在一旁的寇连进,是否可以传晚食了。待得了吩咐之后,一样样菜肴这才端上了案桌之上。
赵澜一时未动食箸,因宫役所端来的晚食分明的南赵菜式,南赵多山,各处依山而居,饮食之上必然也同大顺广阔之地多有不同。
见赵澜有些呆愣,周显倒是率先拿了食箸吃了一口醴笋,而后赞叹道:“此物如此调制烹饪倒是不错,小君子可吃一些。这烹饪之人原就是南赵人,想来在味道上不会差的。”
周显也喜爱美食美酒美衣,可喜爱归喜爱,他却极为有度,往日间也以简约为便。这番也是难得,为着赵澜,特意在他衣食住行一事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醴笋是南赵之物,赵澜在南赵时便是多爱吃它的,此刻见故乡之物,赵澜心中有些酸楚,只面色不显,到也先谢过了周显。
一口入喉,待吞咽之后,赵澜露出几分满足之色,不过口中仍旧有些遗憾道:“可惜非是南赵冬时雪笋。”
一旁寇连进听了,下意识瞧了周显一眼,而后笑道:“小君子您这就不知了,南赵离着咱们远着呢,这一来一回就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歇,也得一月有余。这南赵山中的醴笋哪里能运的来,再说这会儿还是深秋,更没落雪呢,哪里来的雪笋。”
这其中的道理赵澜自然是知道的,他不过是稍稍有些感叹罢了。
此事就此略过不提,赵澜见这醴笋味道调和的极为爽口,他到也是起了食欲,晚食吃了不少。见赵澜难得吃的高兴,周显到也心情不错。
宾主尽欢后。
周显也未有离去之意,反倒留在赵澜处询问他是否困顿。若是精神还好,不若一些下些黑白棋。
赵澜见周显行为并未有孟浪之色,到也放松几分。再则这些时日来,他倒是也同周显下棋下的有些习惯了。
输多赢少,可每回赢了,赵澜便觉得心花怒放,十分开心。能在某一件事上打败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下共主,赵澜自然会有种极其难言的兴奋。
夜。
赵澜这会儿一手托了下巴,一手轻轻摩挲着一枚黑色棋子。棋子圆润又带了点点温热,因手感不错,赵澜便不由拿了一枚在手中把玩。
见周显迟迟未落子,赵澜索性笑道:“圣皇可想好了?”
周显沉思模样,闻言抬头看了他一下,“快了。”
“此话您在半盏茶前就说过了,若是下不了,投子认输便是。”赵澜的语气分明带了几分得意。
周显瞧了他一眼,当真手一抛,手中白子落入旗盒之中,“好,小君子说的也是。既不知如此落子,索性认输就是。”
见周显认输干脆,赵澜心情大好,主动同寇连进二人一起拣起了棋盘上的棋子分盒而装。周显转身拿起热茶喝了口,又见赵澜身旁的茶盏有些空了,索性起身为了添了些。
赵澜顺手接了,喝了几口后随意道:“今日我听闻姊姊入宫求见圣皇?不知所为何事?”
这会儿周显重新落座于赵澜对面,二人之间隔了一小小案桌,倒是颇为闲适模样。
“自是为了你,这位赵姬是好大的胆子,还来质问朕,说朕为何出尔反尔叫天下人耻笑。”
赵澜不由心中一紧,“之后如何了?圣皇可有怪罪我姊姊?”
周显摆了摆手,“这位赵姬虽有几分女中豪气模样,到底朕也不放在眼中,便叫许典带她回去了。”
说罢,周显又一顿,他话未说尽。
如此轻描淡写放过赵姬,还因赵姬所说之事确实如此。他出尔反尔,半路又着人追回赵澜到底荒唐了。仔细想来,周显自问以他如此涵养,也不由有些脸红。
心中有鬼下,也就不计较赵姬的事儿了,这才不过斥退出居室,叫她回去罢了。
亲耳听周显如此说,赵玉当真没事,赵澜这才彻彻底底放心了。当下,赵澜也就谢过了周显的恩德。
待棋盘重新各自摆好,周显瞧了瞧天色,实在晚了。加之赵澜虽白日间入睡了一下午,只是他向来体弱些,还需好好休息,周显也不愿扰了他。
赵澜见周显有离去之意,自然不多留,将人送出门外也就回去了。
……
深夜街道上。
一辆皂色马车咕噜咕噜在路上缓慢行走着,但在马车前方三十几步左右的地方,分明是周显负手而立慢慢走着。
他身边跟随了寇连进,以及另外一位面如冠玉,行走之时却是步履稳健的中年之人。这二人具是随侍在周显身侧,又落后半步以示尊敬。除此以外,街道两侧各处隐藏的士兵、弓箭手更是不在少数。
周显一人身系天下,白龙鱼服之事,周显是慎之又慎。
寇连进手中捧了一件披风,这会儿上前笑道:“深秋了,圣皇既不愿上马车,这衣物还需披上,保重身体为上。”
周显也不拒绝,披戴好了,周显因着喜悦,行走之时脚步竟然又快了几分。
寇连进小跑追上去,玩笑道:“圣皇今日心情当真不错,想来是欢喜小君子这几日之间棋力大涨,如今同圣皇下那黑白棋,圣皇已经是输多赢少了。”
周显面色一沉,“老东西,你倒是开起了朕的玩笑。”
放下下棋,他是输多赢少,自然是有故意之意。只是这故意相让,也得讲些方法,若是叫被相让人瞧出来了,那就没美妙了。
寇连进人精,自然是发现了,这会子才拿周显打趣。当然他也知晓周显并非当真生气,否则绝不是现下这种无关痛痒的话。
见周显斥责,寇连进连连笑道:“是臣下的不是,不过夜深了,圣皇还是上马车的好。”
周显实在心情大好,也就没上马车的兴致,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这些时日他也十分辗转,如今到底留下了赵澜,周显反倒松了好大一口气。
无人之时,周显承认他有些庆幸,那天的自己忽的在入承德殿的那一刻,舍了脸皮着人去追了赵澜回来。
赵澜如今待他虽还有警惕、拘束之感,可周显也未怪罪他。赵澜到底年轻些,加之身份敏感,骤然之间无法全然信他是难免的。
周显也不在意同赵澜一步步改善关系,叫赵澜习惯他、信任他,最后喜欢他。周显向来对自己有信心,任何一方面都是。
待平复了喜悦之情,周显这才上了马车。
……
一夜好眠。
赵澜一番洗漱之后,今日哪里也没打算去,而是安静待在了弘昌馆之中。果然,辰时才过,宫役就来禀告说驷车长府邸夫人来了。
“退下去吧。”赵澜引赵玉入房,待二人落座后,赵澜才叫众人退下。
那些宫役倒是也听赵澜的话,闻言只温顺垂目模样,安静退了出去。顺带,将赵玉身侧跟着的娥女一同带了出去,又小心的合上了屋门。
赵玉端坐在赵澜对面,认认真真打量了下这于当初他们刚刚入住之时截然不同的弘昌馆,又见此处房屋各处布置十分用心,比之在南赵他们居住之地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澜。”赵玉瞧向赵澜。
赵澜双手交叠于胸前,起身朝赵玉拜伏,“姊姊,我一直在。”
“坐。”
赵澜复坐。
“外面有些风声,几分真假?”赵玉单刀直入。
“三分真,七分假,周显待我,虽有意,到也并不勉强,寻常之时也从不孟浪,反倒有几分如师如兄之感。”
赵玉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压低声音询问,“你此番回来,又打算如何?阿澜,你这一来,再要走怕是不容易了。”
“我知道,姊姊…我在半路接到口谕时我就全知道了。既走不了,想要在皇都好好活下去,你我并无靠山,亦无退路,那就只剩下那位了。”
赵玉凝了眉目,“与虎谋皮,焉有其利,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姊姊,我都明白,可是我不是之前那个只知道玩乐的君皇子了。也许黔首庶民不需要我,我也不是一个好的君王。
但我是赵家的子嗣,我不能一辈子叫姊姊、爹娘来保护我。我也该去选择自己的路,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总归是我自己走出来的。
就算没有经历亡国一事,就算如今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君皇子,总有一日君父还有姊姊也是不能再保护我的,这一步我总要学着去经历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