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段枪身接口稍一接触,便迅速合拢成长|枪,严丝合缝,极为结实。白修宜轻轻惊叹,又将两段枪身分开,分开时也是十分容易,断不会出现要用时却半天组装不起来、或是分不开的情况。
“还是个火铳……”白修宜细细看了看枪身盘的银蛟龙,大为赞叹。十分想按下龙鳞试试这火铳威力,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还是别人的东西。
他又瞧两眼,终于是放下了银蛟,道:“多谢柳公子……带过来这等奇物,圣上便是封公子一个爵位也不过分。”
柳希夷摇头:“我也只是希望有人能造出我设计的东西,想亲眼看看我画的这些图纸变成实物……其余的并未多想。能造出此物的,恐怕也只有军学和玄机门了。白军长,我到底只是纸上谈兵,很少真正动手制作机关,很多东西可能还是想得太简单,有些地方可能完全行不通……这份图纸也只是个草稿,还得靠有经验的师傅边做边改进。”
白修宜稍一思索,道:“过完年我得领人去西北了……正好也去拜访拜访你说的那位铸造师,若能改好造出来,定会告知公子。”
柳希夷听他这是答应了,便大喜道:“多谢军长!”
白修宜笑道:“当是我替军学……甚至整个中原的百姓谢谢你才是。都说是无功不受禄,你那么大的功劳,当真什么都不要?”
柳希夷仍是摇头:“说到底我也只是为了一己之私,算不得什么有功。”
白修宜轻笑出声:“庙堂之上江湖之中,哪个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了?什么保家卫国,济世安民,谁又不是顺便?照公子那么说,没人能受得封赏了。”
柳希夷一愣,道:“军长与麾下将士戍边护国,又怎会是为一己之私?”
白修宜摇头:“还真是,很多人并没有公子想得那么崇高,从军戍边,并不是为了什么黎民苍生,只是为了万千百姓中的某一人。其他的,还真只是顺便,也是职责所在,不敢懈怠罢了。”
细想来,自己虽说只是想看图纸上所画能被造出,但的的确确能让军中军备战力提升许多,不也与白修宜所说的是一样么。
柳希夷道:“军长说得对。无论是为了什么……只是顺便也好,终究可敬。”
“自然也是有功。”白修宜立即接上,而后递去一枚玉牌,轻笑道,“我知道江湖中人大多都不想跟朝廷扯上什么关系,这明面上的公子不想要,那私底下的答谢,总还是得有。柳公子是江湖中人,那便依江湖中的规矩办,若柳公子日后需要帮忙,拿着这枚印信去白家……若白家不在了,李家也好,卫家也好,刘家也好,只要是从军学出去的,总还会给我一个面子。”
柳希夷收下玉牌,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多谢军长……此来也只是为这图纸一事,军长已经应了我,便先告辞了。”
示意摧锋收好银蛟离开,白修宜却道:“这便要走,那么急?不留下来坐坐?”
柳希夷微微摇头:“军中之地,我们这等身份不合多待。而且我弟弟生辰将至,我还得去京城各大拍卖行看看有没有能送他的礼物。”
白修宜点点头,多问了一句:“柳公子想送什么?京城我熟,也许能给公子指条路。”
柳希夷道:“我想要贝壳,制琴徽的贝壳。”
白修宜闻言一挑眉:“我前些年制琴,还真留了些材料下来。‘雪月漏清’,不知可入得了柳公子的眼?”
柳希夷眸光大亮:“雪月漏清?”
雪月漏清这样的东西,要是还入不了他的眼,那他的眼光得是有多高?绝对没可能的事,他光是听到这四个字,都有些难掩心中激动。
他本是想从升月流光贝、星芒砗磲、光华玉贝这些里面选一个,这几种贝壳可都是难得一见的了,比黄金还要贵重几倍。不过制琴徽用量小,弄一两个回去就差不多,实际上也花不了多少钱。
而这雪月漏清,要比那几种贝壳更为难得,每个的价钱一下子多出十几倍去,因为产出极少,有时候就算有钱都买不到。而且雪月漏清十分特殊,每个贝壳上只有一小块雪白圆斑可用,琴有十三徽,便需十三个雪月漏清,这花出去的钱可就要让柳希夷这个大少爷也心疼了。
白修宜道:“都是前些年圣上赏下来的,一共给了我三十六个,个个都品相极好,可我制琴也只用得了十三个,剩下的二十三个便一直收在家里,本也找不到用处。若是制琴徽,没有比这雪月漏清更好的料子,我回府便差人给柳公子送去,柳公子也不必在京城里奔波操劳了,不如放宽心,好好玩上一玩。”
能给自己弟弟送上那么好的琴徽材料,柳希夷哪里会拒绝,再三谢过白修宜之后,又与摧锋一同回到京城中。不用去找琴徽材料,自然省下了大把时间玩乐,在京城逗留两日,倒是十分悠闲自在。
而后马车一路往东疾驰,一行人终是赶在入冬之前回到了蓝溪。
※※※※※※※※※※※※※※※※※※※※
白纠要去西北了。
柳渊要去做琴了。
妈耶。
第56章 寒冬梅雪
寒冬降雪,湛然山庄中已是白茫一片。
柳希夷坐在小亭子里,桌上的茶还冒着丝丝白气。
他身体不太好,以往这种冷天他一般都缩在房里,动都懒得动一下,很少会有兴致跑到外面赏雪。如今么,有人在身旁挡风暖身,自然是不用担心会冷了。
身上裹了一圈狐狸毛,本已是极为温暖,摧锋还安安静静待在他身后,把他抱得严严实实,当真是给人遮风挡雪,弄得他仿佛是站在春日暖阳中一般。
柳希夷的小院子里没什么人,他一向不喜被人打扰,以前就只留了几个照顾自己的仆从,平日里只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因而他和摧锋相处时也完全不必顾及旁人,便如现在这样抱着坐一起的姿势,也不怕被人瞧见。
起了点风,吹得亭外细雪飘入,柳希夷便往摧锋怀里缩了缩,微眯起眼道:“好久没有这样觉得冬天也很暖和了……”
“嗯。”摧锋低下头,下巴都抵在人肩头,弄得人耳畔也暖暖的。
柳希夷倒杯热茶,微微笑着递到人嘴边。
摧锋才刚低头去喝,雪地里走来一人,老远便道:“大少爷,三少爷捎了信来。”
柳希夷转头一笑:“我们小少爷又捎信回来了啊?”
待那人走近,摧锋将信件接过,展开放到柳希夷身前。那人熟知柳希夷的性子,把信送到就退下了,这处仍旧只有他们两人静坐。
柳希夷微微直起身来,去看那信。柳渊收到了他送的雪月漏清贝,又寻得了一段梓木。面桐底梓已备,制琴徽也已得了稀世之材,便直往蜀地去了。斫琴一事极为不易,古有“二载方成,十琴九废”之说。柳渊得了这样的绝世好材,哪里敢怠慢半分,自然是要去寻最好的斫琴师制琴。
蜀地那边有位斫琴名师,也不知人家会不会理他,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跑去蜀地,估计今年是不会回家来了……”柳希夷却不怎么关心他制琴进展如何,只知道他是赶不回蓝溪过年了。
摧锋听他言语中似有些淡淡的失落,便想要安慰安慰人。柳希夷却是又道:“不过小渊也长大了……当然得多出去走走,洛先生似乎也有意让他留在书院任教,早晚得习惯的……我怎么说得好像我才是小渊爹爹一样。”
收好信,用那茶壶压着。
亭外不过小雪,景色正好。
“摧锋,我们起来走走吧。”柳希夷说完,自己扶住了石桌边缘,撑着自己身体要站起。
摧锋一惊,忙要去扶,但见他如此认真用力的模样,手却停在了半空,没能碰上去。
他是想自己站起来,不该去扰他。
他想站起来,他很想。摧锋心想,如果可以完成他的这个心愿,自己做什么都愿意。可这世上终是没有什么能治愈任何疾病的灵药。
双腿没有什么力气,支撑不住柳希夷的身躯,他完全是在靠双手的力量撑起身体来。柳希夷双手扶着石桌,微微喘息着,勉勉强强算是站住了。
而后他面上轻轻绽出一个喜悦的笑来:“真好玩。”
于别人而言,站起来走路,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事,谈不上有趣。可对柳希夷而言,却是一件无比新奇的趣事。
他也不是真的完全站不起来,只是很费力,而且坚持不了太久,一盏茶的时间都不行。挪动一下双腿,都很难受。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坐在轮椅上,只是偶尔他还是很想回味一下站起来是什么感觉。虽然他这其实也不能算真的站着。
摧锋也是起身,就站在他身边,小心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免得他不小心摔倒。
柳希夷扶着石桌,极为缓慢极为吃力地挪动着脚,试图迈出一步去。
动作十分笨拙,却又十分努力。稳稳当当落下脚掌的那一刻,他抬眸一笑:“摧锋,我走了一步了。”
但是感觉不太好,双腿很无力,好像只是一滩软泥,若不是自己用手撑着身子,恐怕自己上身的重量就会把双腿压得稀烂。
好像自己悬在了半空中,随时会掉下去。这种感觉很可怕,他不禁抓死了石桌,却还是费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脚。他仿佛是站在悬崖边得栈道上一样,每个动作都无比小心,抓住石桌的手用力得指节都在泛白,若是抓不紧可能就要跌落万丈深渊。
慢慢地又挪了一步出去,只是他脸上已经没了笑容,而是抿紧了唇,蹙着眉。
很疼,所以他笑不出来。
只是他还是想继续站着,继续走下去。
第三步刚迈出去,腿上一软,整个人都往前跌去。
他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摧锋便慌忙将他一把拉过,没让他摔下去。
在摧锋怀里待了片刻,总算是把方才的心惊胆战压了下去。他又悄悄扶住了石桌,似乎想要离开摧锋的怀抱,继续去试着走走。
摧锋却不肯松手,把他抱在怀里,用力得有些勒人。他极为于心不忍,却还是道:“不走了……我们坐着吧。不走了……”
柳希夷静默片刻,有些泄气,靠在他怀里闷闷地道:“果然……我还是不可能站起来。”
“不……你可以,只是今天只能走三步,也许明天能走四步……以后你能走很远很远。”
柳希夷眼眶莫名湿润了些,嘴角微弯,语气却是有些哽咽:“嗯……”
收回了手,发现摧锋似乎也是松了口气,没把自己搂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可是这话……他怎么让自己相信呢?
深深吸一口气,他看向亭外,不想再去想这些。
亭外红梅已绽,成了这茫茫银雪中唯一的艳色。
想起些什么来,柳希夷有几分惆怅地低声道:“以前我经常看到他们在林子里玩……在地上又跑又跳是什么感觉,我也很想知道……我也很想在空中飞来飞去……”
他还有话想说,可却被摧锋的举动打断了。摧锋本只是轻轻搂住了他的腰,此刻却忽地用了些力。他便有些奇怪地偏过头望了摧锋。还没有明白摧锋这是在做什么,他便被人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他下意识地搂紧了摧锋,很配合地让人把自己抱起。
而后他便看到身周之景猛地拔高了数丈,风和雪从他身周穿过。
摧锋旋身飞跃,三两下便轻轻落在亭子顶端。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一眺便见四周梅树成片,雪中凌寒。
柳希夷还有些心惊,摧锋又是足下一踏,直冲那片梅林而去。如此踏风而行,直如生出了双翼,游于云端一般。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么?
身周流动的气骤然一停,摧锋抱着他轻轻站在了一枝梅花上。
柳希夷抬眸朝四周看两眼,那点伤感郁结瞬间又消去。见此美景身心舒畅,便是微微一笑:“摧锋,我们去采梅雪吧。”
摧锋点点头,问道:“梅雪是什么?”
柳希夷道:“落在梅花上的雪,融成水以后会带着梅花的香气,可用来煎茶。”复又低低一笑:“我也不是什么风雅之士,没那么多讲究,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有兴致了就弄弄,其实一窍不通,非要附庸个风雅……寒冬的梅雪最好,不采点回去不是可惜了?得去拿个陶罐来。”
摧锋点头,想去给人取陶罐,却又是双手抱着美人,不知该如何动作。柳希夷轻轻笑道:“放我下来吧。”
摧锋往四周一望,遍地是雪,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这怎么能把人放下。
想了想,他抱着人轻轻从树上跃下,扯了身上外衣垫于雪上,才将人放下。
那么厚的衣服铺上去,又软又暖,断不会冷着人。
“我一会儿就回来。”在人颊上落下一吻,摧锋才转身离开。
柳希夷坐在梅林细雪中,抬眸望着四周红梅。
往年冬季都是缩在房里,当然错过了这景致。那时也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致了,一出门就冷得只想回床上去,吃饱了撑着才会冒着风雪跑外面来。
但有人陪着,便是不同的。
摧锋回来得很快,还推了他的铁鲲鹏过来。
既然是要采梅雪,总不能让他就坐在旁边干看着吧,两个人一起在这梅林中走才行。
抱柳希夷坐上铁鲲鹏,摧锋推着他往前走去。
他就坐在那里,捧着个陶罐,看上哪枝梅花上得雪,就让摧锋抖下来,自己又抬陶罐去接。他本就只是想玩,不是真的要用多好的水去泡茶,省了精挑细选的步骤,没一会儿就收集了小半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