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有道理。”谈长星蹙眉,试图找出卫酩话中的漏洞,“你难道不想回到原来熟悉的安逸生活吗?”
“你自己回去也没什么的。”卫酩说,他看向谈长星,肩膀上放着一只狐狸头,活像森林中的仙灵,“以前的生活确实因有尽有,安逸舒适,这里许多东西要自己做,不方便又不精致,但我觉得很有趣。”
湖水泛起波纹,不知名的鸟类吟唱起歌谣,婉转动听,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狐狸抖抖耳朵,叼来琉璃布料披在卫酩身上。
卫酩和谈长星从水里站起来,用琉璃布料擦干净身子,没有穿白色内衬,披上外袍。在岛上没有外人,俩人不想裹那么严实,随意地穿上外袍蔽体就足够。
“我觉得我们忘记了一些事情。”谈长星说,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和腿,“每次我想起宋海,都觉得那是个很遥远的国度了。”
“你想回去复国吗?”卫酩问。
谈长星摇头。
卫酩拍拍他的肩膀:“那不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谈长星认真地看着卫酩,说:“谢谢你。”无论是帮他造船,还是开解他的心结,卫酩是个很好的人,值得他一再感谢。
“别再谢我了。”卫酩背上长剑,笑着说,“我们现在是相依为命共患难的兄弟不是吗?”
“是的。”谈长星点头。他俩都经历悲惨,如果没有流落前尘岛,不知道会迎来什么样的命运。
然而事实已经给出结果,卫酩改名镇酩,修炼无情剑道,成为正道新贵第一人,谈长星坎坷入魔,成为魔修十二帝之一。早在八//九百年前,仙途已定,再难回首。
前尘岛上的两人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一场迟来的幻梦。
第9章 海边
既然要造船,就得先有图纸。镇酩和谈长星商量着,先去海边看一看。
两天没见的小老虎拖着半只鹿蹲在院落里,血流了满地,小老虎张着血糊糊的嘴巴,两只圆耳朵一抖一抖的。
谈长星皱起眉毛,揪着小老虎的脖颈塞进木盆,给它好好的洗了把脸。
卫酩一只脚刚踏出门,小老虎委屈巴巴的跑过来,抓住卫酩的衣袍,哀哀地叫唤,仿佛在抱怨谈长星不识好歹,它辛苦打猎抓来了食物,谈长星居然嫌弃它脏。
卫酩拿起边角的布料把湿淋淋的小老虎擦干净,拍拍它的脑袋:“能抓一头鹿了,真厉害。”
小老虎昂起脑袋,又心虚地甩甩尾巴。它那么小,哪有能耐抓一整只鹿,为了得到卫酩的夸奖,它摁下了活蹦乱跳的良心。
卫酩看见那半只鹿,说:“我们把鹿肉腌好,再去海边?”
“好。”谈长星点头,拖着鹿腿来到井边。
扒皮,剖腹,清理出内脏,他们俩不知道哪些内脏能吃,索性全部丢掉,只见一只黄白色斑点的小猫蹲坐在不远处,眼睛亮莹莹地看着他们。
“你又来啦?”卫酩把丢弃的内脏扔给小猫,洗干净手,拿起剑把肉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块。
谈长星用柱状的石杵捣碎一种青色的果子,那是鹿角狐狸带回来的,长条形,咬一口很是辛辣,捣碎了腌制肉块,比单纯的咸味更好吃一些。
拾掇好鹿肉,卫酩抬头看见谈长星抬起手想要揉眼睛的样子,他忙伸手拉住谈长星的胳膊:“别揉。”
“……好痒。”谈长星感受到手腕处温热的体温,眼睛的痒止住了,心里的痒却止不住,他僵着胳膊不敢动,卫酩拉过他的手腕放进水盆里:“洗干净手再揉,或者忍忍就过去了。”
“哦。”谈长星闷闷地回答,低头洗干净手,把捣碎的果肉撒到肉块上。他十六岁了,不是什么容易被感动的小孩子,见过皇宫中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对任何人的好心都要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就算流落荒岛,他也并未完全打开心扉。卫酩总在细节上触动他的情绪,这让他既觉得不应该,又觉得心里妥帖,在自我拉扯中渐渐打开心房,至少现在,卫酩于他而言,是个很讲义气的好朋友。
卫酩低头,用手搅动木盆里的肉块,让它们均匀的蘸上盐和辛辣的果肉,然后用木板放在木盆上封口,自己洗干净手,再把长剑洗干净,背在背上,对谈长星说:“好了,我们下山吧。”
谈长星跟上他的脚步,小老虎想要和卫酩一起,被卫酩拦下:“你看好你的肉,别被什么东西抢走了。”
小老虎歪头看了卫酩一会儿,确认他是认真的,垂下尾巴呜呜的叫了两声,耷拉着脑袋地回去了。
“我以为你会让它一起。”谈长星说。
“小孩子心性,到时候丢了肉,伤心的还是它。”卫酩说,他们走了一会儿,感觉有东西在跟着他们。
卫酩抽出长剑,剑气如风,斩落一地树枝,一只黄白配色的小猫连滚带爬的跑出来,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原来是你啊。”卫酩将长剑收到背上,“是我小题大做了。”
两人一路走着,小猫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谈长星问:“你喜欢小动物?”
“你不喜欢?”卫酩扫了一眼身后一蹦一跳的小山猫,“毛绒绒的很可爱,摸起来也很舒服。”
“我母妃喜欢狐裘。”谈长星说,“她喜欢用狐狸腋下那一小片柔软的皮毛,做一件狐裘需要五十只狐狸。”
卫酩问:“你怎么看她?”
“富贵人家有富贵的活法。”谈长星说,“我见过太多穷极豪奢的行为,没什么感觉了。”
“大家都这样做,便是对的吗?”卫酩说,他蹲下来,看着小猫,“过来。”
小猫犹豫地徘徊了一会儿,低着头凑到卫酩脚下,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
卫酩将小猫塞给谈长星:“试试,活的是不是比死的抱着舒服些?”
谈长星动作僵硬的接住小猫,小山猫巴掌大小,身段柔软,他的表情如临大敌,轻轻的托住小猫,不敢有别的动作。
因为谈长星抱着小山猫,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到山脚下,谈长星已经敢让小猫趴在他的肩头了。
“我记得小时候,我偷偷溜出院子去看刚满月的妹妹。”卫酩开口,他很少谈自己的往事。
谈长星偏头,听得格外认真。
“我挺期待有个妹妹的,我父亲的侧室长得貌美,性格温柔,像月光一样,我踩着梯子趴在墙头,想翻过去,然而坐在墙上不敢跳下来。”卫酩勾起唇角,显然被那时候自己傻兮兮的行为逗笑,“她让人把我抱下去,带我去看妹妹,还邀请我经常来这里和妹妹玩,后来,我娘发现了,罚我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他叹气,“两个时辰很漫长,但能看看妹妹,还是值得的。”
谈长星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行五,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六个弟弟和八个妹妹。”
“真是庞大的家族。”卫酩说。
“是啊。”谈长星抱着小山猫朝海边走去,“我长到五岁,母妃才敢把我往别的宫殿带,她怕我太小了活不长,每次别的妃子给我的糕点或者玩具,母妃都要没收放到仓库里落灰,我最大的乐趣是看我的兄弟姐妹斗嘴,相互陷害。”
“听起来很有趣。”卫酩说。
谈长星惊讶地看向他:“你不觉得我很阴暗?”
“我没有立场评价你的生活。”卫酩说,他看向茫茫的大海,“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比你更阴暗。”他看向舒舒服服窝在谈长星怀里的小山猫,“外面的人怎么看你,我不知道,在我眼里,我觉得你很好,是我流落荒岛的好搭档。”
谈长星笑起来,是一种真实欢喜的笑容,配上他俊美的容貌,道一句风流俊雅不足为过:“可惜我们没在来这里之前认识,真想和你把酒言欢。”
“现在也不迟。”卫酩说,海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没有酒,烤肉同样可以。”
日头偏移,霞光映照着天空与海面,卫酩和谈长星并肩走着,边走边聊以前的往事,开心的,不开心的,奇特的,寻常的,像两个多年的好友,或者说,相见恨晚。
第10章 大老虎
剑门。
荣沩与镇蓉站在宗庙中,荣沩开口:“镇酩的铭牌未倒,说明人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具体哪个方位,我已经与天机阁长老卜算子联系,让他为镇酩算一卦。至于镇苁……”他叹了一口气,“收敛尸骨,以叛门罪处理吧。”
“是,师父。”镇蓉弯腰行礼。
荣沩目光温和地看向镇蓉:“你莫要自责,镇酩心怀明镜,拎得清孰是孰非。”
镇蓉踌躇片刻,说:“弟子明白。”
东夜教。
“尊上魂灯长明,想来并无大碍。”左护法刘潜说,“大陆广袤,不知尊上被剑门那老匹夫弄到了哪个角落,我们得赶在剑门找到尊上之前接回尊上,抢占先机。”
右护法王皓点头同意:“我们分头行动,早一天接回尊上,早一天安心。”
“集合教众,运用一切手段找到尊上。”刘潜拍板,从怀中摸出一只传音纸鹤放出去。
前尘岛。
无知无觉的两人正在研究如何造船,直接用木板造大船不现实,卫酩用木料的边角料切成小木板,试着做几只小船放在木盆里,看能不能漂起来。
谈长星拿了个小树枝在地上画图,分析刚刚实验中小船翻倒的原因:“我们刚刚做的榫头和卯槽不匹配导致漏水,如果我们能做出来鱼鳔胶用来堵住缝隙用来防水就好了。”
“鱼鳔胶?”卫酩挠挠头,“我听说过,但没有仔细研究。”
“我看过讲民间工艺的书,只记得需要大黄鱼的鱼鳔,捣碎,熬制之类的。”谈长星说,他拿着小木块,低下头,“是不是太难了?”
“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做实验。”卫酩安慰道,“一天不行就十天,十天不行就百天。”
谈长星摸了摸胸口,他看向卫酩的双眼,感受到了莫大的勇气,点头:“好。”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但他相信卫酩。
“而且,也不一定非要自己熬制。”卫酩眨眨眼,“说不定我们运气好,遇到了能吐胶的珍奇动物,与它做交换就行。”
鹿角狐狸咬着一只长耳灰鼠蹿出来,放在地上,它把灰鼠往前推了推,示意卫酩看过来。
“怎么了?”卫酩问。
狐狸短促地叫了一声,用长吻嗅嗅灰鼠鼓鼓囊囊的肚子。
“怀孕的母鼠?”卫酩放下手中的木块,走到狐狸面前,蹲下,揪住灰鼠的耳朵,温热的触感,而且在颤抖,“它没死?”
鹿角狐狸用前爪在地上刨了个坑,黑溜溜的眼睛殷切地望着卫酩。
卫酩调动毕生所学理解鹿角狐狸的意思:“你想,挖个坑,圈养它?”
狐狸点点头,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谈长星乐了,说:“这家伙越来越聪明了,不愧是狐狸。”
“它讲的有道理。”卫酩点头,“长耳灰鼠擅长打洞,我们用石板给它垒个窝,像养鸡养鸭一样养它,这样我们就不用每天发愁打猎的事情了。”
谈长星盯着卫酩的侧脸发呆,在卫酩转头看他的时候狼狈地移开视线,他没听清卫酩的话,满脑子是这人长得好看,聪明又温柔,幸好他遇见了他。
“你觉得怎么样?”卫酩问。
“我觉得可以。”谈长星耳尖泛起一点红,差点被正主抓到自己偷瞄的目光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先给灰鼠做个窝再研究造船吧。”
“好。”卫酩理了理鹿角狐狸杂乱的毛发,说,“你该洗澡了。”
鹿角狐狸愣了愣,意识到卫酩嫌弃它皮毛脏乱,迅速退后两步,窜进树丛找地方洗澡去了。
卫酩抓住灰鼠的耳朵,把它提起来,找了截麻绳绑住四肢。麻绳是一种树垂下来的须,剥开皮,拧出汁液,分出一缕一缕,编织,晾干,便成了可以随意弯曲的麻绳。
谈长星指了指堆在后院那四五块大石头:“这几个可以吗?”
“够了。”卫酩拿起长剑,像切豆腐一样把不规则的石块切成大小差不多的长方体。
谈长星把石砖垒起来,垒成半人高的墙面,四面墙加地板,解开灰鼠放进去,再放上长耳灰鼠爱吃的紫花草,一个饲养池就做好了。
卫酩放下长剑,抹了把汗,用井水洗脸洗手。
“嗷呜。”小老虎在前院叫他们。
谈长星走出去:“我看看去。”
只见小老虎今天拖来了更大的猎物,半只像野牛一样的巨兽。
谈长星觉得有问题,他蹲下,平视小老虎:“这不是你自己猎到的。”
小老虎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左顾右盼的找卫酩。
谈长星不如卫酩温和,和这些小动物相处起来完全没有卫酩那样亲近,他拍拍小老虎的脖子:“哪来的食物?”
“怎么了?”卫酩走出来,小老虎见到他高兴地跑过去蹭他的裤腿。
“我问问它从哪弄的猎物。”谈长星说。
卫酩看到了院落里的半只巨兽,低头问小老虎:“你朋友送的?”
小老虎垂下头,不敢看卫酩的眼睛。
这就有点意思了,卫酩蹲下来,看着小老虎的大脑袋:“可以带我去看看谁送给你的吗?”
小老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晃晃尾巴,翅膀披在背上,可怜兮兮的转身,示意卫酩跟上。
卫酩和谈长星跟在小老虎后面,一路走着,停在一个山洞口,小老虎奶声奶气地嚎叫一声:“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