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收拾好心情便赶忙去了偏院。
“来了?”
阿昀似乎已经知晓了什么,正小心收检着什么物什。
两人走近一看,正是苦童曾在偏院的衣物。
“虽说三少爷他……但并未下令让夫人搬出去啊,为何会这般突然。”碧玉焦急着问。
“虽未下令,但不也是迟早的事么?”阿昀头都未抬一下,继续干着手下的活儿。
两人如鲠在喉,愣在一旁沉默无语。
“夫人还在歇息么?”过了好久,碧玉才问道。
阿昀点点头,轻叹一口气并停下了动作:“事已至此,我们谁也没法去改变这个事实。都好自为之,活好当下罢。”
好自为之,活好当下。明明是如此简单的八个字,可做起来却又如此的艰难。
今日温怀舟破门而出后,听小厮说他又去梦香楼那儿花天酒地了,想来也是奇怪,许久未去梦香楼的温怀舟就和平素一样去了梦香楼,可不令人惊异?
可风烟苑的人心知肚明,只因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活成曾经的模样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连几日温怀舟都喝得烂醉再回府,而往往都已是夜深人静了。他也没再问过那个所谓的“下人”,常常倒头就睡。
他白日上早朝,下了朝后就去练兵场,练完兵就和白涟厮混,他也明白自己明明可以留在他那儿住,却偏偏要死撑着回温府。
似是冥冥中有种执念在拉扯着温怀舟,让他要记得回府,要记得保护院里的某个人。
可这个人是谁呢?温怀舟想不透,也不愿想,因为每每他想要深究的时候,脑内总是传来如同炸裂般疼痛。
而自己只要躺在正院的大床里,便总觉得不对劲。臂弯空荡荡,手中空无一物,就连一向熟识的屋子都变得偌大,让自己显得如此孤独。
所以他选择喝酒,尝闻喝醉了便能忘记焦虑,那日一试还果真如此。温怀舟一到深夜便用它去麻痹自己,屡试不爽。
而不远处的苦童呢?他近日又消瘦了,整个人却是淡淡的,没有大喜大悲过什么,晌午过了仍旧会坐在院子里读那《山海经》,尽管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苦童也能像往常那般泰然自若。
苦童似乎真的变得无喜无悲了,也许唯一能让他感到开心的,便是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罢。他待他越发小心了,根本不像曾经那副要夺走他的命的模样,并且细心地看着他一天天变大了。虽说自己的身体都变得有些臃肿,但苦童却从未有一刻这般快乐过。
能和他相依为命,也是这世间极好的事了。
春去夏来,灼灼烈日无所遁形,鸟儿盘旋在树梢上久久不离去,路上的热气腾升,人们轻摇扇子以解无名燥热。
细算一把,温怀舟已有一月未提及苦童了,苦童也有一月未见温怀舟了。
清淡恬静,各自安好。
自从清毓知晓那苦童有了身孕后,时常会偷偷来这温府帮他检查身子。清毓知晓他就是那个乾元的妾室后,头一遭没有嫌弃苦童,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后,才开着玩笑说:
“咱们坤泽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苦童听罢,也只是笑笑。
而清毓也是亲眼见识过那乾元的秉性,现下得知他将苦童忘了,非但没惋惜,还开心地拍拍他的肩:“没事儿,这种乾元迟早都会抛弃你的,早点脱离苦海早日超生嘛。”
清毓便为苦童特调一味药,和乾元之气同等,为得就是补充苦童这段时间缺少的乾元气。清毓不愧是清毓,没有副作用不说,功效还和乾元并无异样。
还挺方便的。
苦童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后,浑身倒是轻松了不少,常常还能跟着清毓他们出去玩一遭。似乎真的对温怀舟这个人毫不在意了,每天都能开怀大笑。
甚至苦童还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就此离开了?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一月未见的温怀舟竟是找上门了。
这日苦童和阿昀结伴而归,本是喜笑颜开的,推门进去后,笑容却瞬间凝固了。
对上的正是温怀舟玩世不恭的笑。
“你居然是我过了门的妾?呵,还真是稀奇。”温怀舟坐在正位上翘着二郎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看着他的眼里倒是多了两分兴趣。
而一旁的下人们各各担忧地望着苦童,脸上有说不出的为难。
苦童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好低着头走了进来,却径直去了内室,看都不看温怀舟一眼。
“还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
温怀舟像是得到了什么印证似的,眼睛在他的肚子上来回徘徊:“这坤泽啊,离了我们乾元果然是受不住的。本少爷这些日子没怎么管教你,就把这肚子给搞大了,你让本少爷面子往哪儿搁?”
他的脸上满是讥讽,还有几分冰冷,结起一层寒霜。
“野种,可别想带进我们温家。”
苦童顿住脚步,心脏猛地一抽,不敢置信地扭过头:“这个孩子分明是……”
“可别和我说是我的种,得了罢,本少爷想破脑袋都没记得碰过你。”
温怀舟上下打量这个人,鄙夷一览无余。
周围的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模样,碧婷都看不下去了,心直口快地说:“不是的少爷!二夫人怀的真的……”
“砰——”一个茶杯摔倒在地。
“你们一个两个都被他买通了不成!本少爷没碰过就是没碰过!就凭你们这些下人,还想质疑我?”温怀舟瞳孔的红色闪过一丝杀起,面目狰狞得可怕,冰凉到陌生的雪山气息随之迸发。
苦童被这气息弄得头晕目眩,腿不自觉地发颤,身子冻得发疼。阿昀见状赶紧脱下外衫将他抱住,耳语道:“你先进去罢夫人……”
温怀舟看得甚是刺眼,心里也极为不舒适。
“呵,可别告诉我你肚子里的种,是他……”
“够了!温怀舟,你究竟要我做什么。”苦童打断他的话,平静地抬头与之对视,可说完这些话就已而让他气喘吁吁了。
温怀舟攥紧了拳头,满腔的恼怒快要溢了出来,明明知晓这只是个风骚的坤泽,却还是无法镇定。红眼珠闪过一丝狡黠,咬牙切齿地说:“要求很简单……”
苦童强撑着身子,继续听下去。
“把他堕掉啊。”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温怀舟说的相当轻松,却让苦童如临深渊,冷得浑身发颤。
温怀舟此人,最是无情。
第48章 遭重击
若说温怀舟为何忽而想起了偏院里还有个妾,和白涟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温怀舟日日去白涟那处,两人过的如胶似漆,却也偶尔会瞧见他凄清悲楚的神色。温怀舟问他,但他总是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说原因。
直至昨日,温怀舟逼迫,白涟才说出详情。
“三爷……您,还是先回去罢。”这日温怀舟才来,白涟却黯然神伤地推开他。
温怀舟有些错愕,皱着眉问:“白涟,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会这般不对劲?”
闻言,白涟忽而潸然泪下。
“三爷,我虽为中庸之身,可待您一心一意……你又为何如此待我呢?”
温怀舟愣了,上前就将白涟拥得很紧:“何出此言?我待你自是……”
“不,三爷,我知晓您待我很好,但您却和他人养育生子……您叫我如何放心?”白涟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见犹怜。
温怀舟心都疼坏了,不由分说地将他抱在身上亲,待他情绪好了许多,他才柔声询问:“傻瓜,我怎的会跟别人养育生子呢?”
温怀舟只当是玩笑话,可白涟听了反而更激动。
“您都把人接回家了,还说不会?”
温怀舟大惊失色,头也疼了起来。但没过多久便缓过神来了,他恍然大悟,眼里也多了些清明和憎恨。
“你放心,我从未碰过他。”
白涟狠狠地摇着头,义正言辞地说:“不,我前几日分明见着他肚子都大了!您又怎会没碰过他!”
温怀舟极为惊讶,从未碰过他还能怀孕?呵,看来此人开头不小。
“放心,做过便是做过,没做过便没做过,今日我便回去给我讨个公道。”
而现下,温怀舟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满是讥讽。
还亏得装出这么一副可怜人的模样,愚蠢至极。
“你,再说一遍……”苦童僵直了身子,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只怕是自己听错了,而事实确是如此。
温怀舟轻笑一声,不屑地回望苦童,一字一顿地答道:“是本少爷说的不够清楚?我叫你,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堕掉——这下,你听清了?”
苦童站不稳似的向后倒去,好在阿昀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像是惊魂未定一般怔愣地望着那个端坐正位的人。
他是人么?怎的比那些厉鬼还要可怕?
“三少爷!夫人肚子里真的是您的孩子啊!”碧玉和碧婷也是难以相信温怀舟会说出这种话,一把跪下。
顺才和顺德随之跪下,涕泗横流:“是啊三少爷!小的们可拿人头担保!二夫人绝无二心!”
温怀舟拍案而起,红瞳迸发出血光,面目狰狞到可怕:“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不信本少爷我么!”
“三少爷!此事确为你的过错!请三思!”
“三少爷!您忘记了二夫人,难道您还要忘记您的亲生骨肉么……”
“三少爷,此事请明察!”
“三少爷……”
……
“够了!都闭嘴!”只见坐在正位上的温怀舟忽而极为痛苦的按着头,并顺势跪下。通体发红,青筋暴起,血红的瞳孔似乎满是仇恨,正在愤怒地低吼。
其余几人赶紧护好苦童,并退让三尺,只怕重回那夜。
可没过多久,跪地的温怀舟却突然平静了。他喘着粗气,捶地的拳头攥得极紧,还在不停地抽搐。
狭窄的偏院里只剩下温怀舟渐行渐远的声音,其余人都瞪大了眼静观其变。
跪在地上的温怀舟忽而搀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身体却仍在轻轻发颤,嗓子极其沙哑:“你们……你们……”
“三少爷,您没事儿罢?可要叫许大夫前来查看?”顺才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悄悄观察着温怀舟的脸色。
“没事,不必……”温怀舟似乎还有些恍惚,跌坐在椅子上后还一直按着头。
余下几人面面厮觑,终究是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便准备拥护着苦童进了屋,可孰知那人却又发话了。
“可是记着了?”温怀舟明明非常难受,却还要逞强得说着话。
几人顿住脚步,尤其是脸色惨白的苦童,他扭过头看着温怀舟,身体还在战栗。
“不……”苦童喃喃自语,尽管声音很小,却仍是被温怀舟捕捉到了。
“你为何不听!”温怀舟又是猛地一拍桌,死死地瞪着他。
“既然三少爷也说了这个孩子不是你的,那你为何又要顾及呢?”苦童很平静,看着温怀舟的眼神也淡淡的,古井无波。
温怀舟怔愣了一下,明明知晓此事与他无关,明明见都没见过这个人,可真正看到他的肚子后却又忍不住地失控,忍不住地生气,心里就是有一股无名火。所以他咬着牙说道:“可你让‘他’误会了,此事就必定要有个了结。”
苦童自然明白“他”是谁。
“三少爷为何连这点儿事都解释不好?”苦童仍是很淡定。
温怀舟气不打一处,却忽而释然一笑:“他疑心重,我便时常惯着他。”
他笑得狂妄恣肆,眼睛却时刻注视着苦童。
苦童浅浅一笑:“三少爷和白涟公子可谓羡煞旁人,那为了以绝后患,为何不将我直接休掉?”
下人们蓦然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几人看着苦童悄悄摇头,只愿他说的只是玩笑话。
温怀舟一愣,转而笑得愈发开心了,轻佻地望着他:“没想到这个过了门的妾还能这般体贴的,还真有些舍不得呢……但是自然,这是迟早的事儿。”
苦童淡淡一笑,转而问道:“何时?”
“哟,这么着急和你那老相好私奔去?”温怀舟啼笑皆非,心里却莫名的不舒服。
苦童反倒顺了他的意,也笑着答道:“的确不想在这此碍了三少爷的眼,免得将我这肚子里可怜的孩儿伤到。”
温怀舟笑容凝固,却仍是瞪着他,想了许久才决定:“行,你要想走,温家谁人都拦不住你……但在此之前,同我和白涟解释清楚。”
以绝后患,既然人都要走了多给自己证明证明又有什么问题罢?
几人本想替苦童回绝,毕竟坤泽不宜去那风尘之地,现下有了身孕就更是不便了。却不想苦童竟先一步答应了温怀舟。
“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罢……解释完早日就放我走罢。”苦童轻轻抚了扶自己的肚子,眼里是装不满的温柔,温怀舟看得眼都直了。
他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了,终究是咬着牙说:“拿笔来!”
顺才讶异,忙问他:“三少爷有何用意?”
“哼,自然是顺他心意——写休书!”
几人皆是诧异的模样,慌张的想要劝诫。可只有苦童笑着摆摆手,让他们稍安勿躁。
能早日让自己脱离苦海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了纸笔,眼眶都开始泛红,直到温怀舟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泪水已而湿了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