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渐渐的沦陷了,在他柔声唤自己名字的某一刻,在他笑着说有多爱你,在他压在自己身上缠绵悱恻……更是那双盛满爱意的双眼,只在自己的身上停留。
但白涟一直知道,他看得那个人不是自己。
那是一个单纯又善良,纯朴又天真,不谙世事的人。自己唯一和他像的,不过是那颗痣罢了。
可那又如何?只要温怀舟喜欢,他可以一辈子成为这种他最唾弃的人,只要他永远呆在自己身边。
白涟曾经如此不屑那种爱恨痴嗔,现下骨子里都刻下了温怀舟的名字。
但温怀舟,把一个,两个先后接回府,更何况有一次还就在这醉梦楼里和另一个人合欢了整整三天。他气的恨不得直接把他们俩扯开,但他到底只是个一无所事的中庸罢了。
后来的温怀舟上来给自己道歉,好言好语哄了半晌才见好。但白涟知晓,他与温怀舟的关系已经产生裂痕了。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坤泽,那个干净到纯白无瑕坤泽,眼角也有那样一颗痣。
他几乎可以确认,这就是温怀舟苦苦寻了十年的人。
但他怎么会就此罢休?自己和温怀舟经营了两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断就断,他会尽全力守住温怀舟,谁都不可能抢走他。
白涟失神着看向那段接亲队伍最后一眼,咽下最后这口烈酒。
温府今日宾客络绎不绝,可谓门庭若市。不是世家宦官,就是一方富甲,带的赠礼也是相当不菲,一身雍容华贵的温夫人和庄重肃穆的温正霆正在正厅接待客人,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
这边小厮仆从们在前厅忙的不可开交,后头苦童跟着后厨准备菜品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他帮着打下手,生柴火,几十号人进进出出,惹得冬日下的苦童穿着单件还能汗流浃背。因这苦童吃惯了素食,荤食只会那几样简单的,连帮他们炒个荤菜都登不上台面。
他也在忙里偷学,有空就看着几名主厨如何掌勺颠勺,倒也真学了些技艺。这厢忙乎着,那边接亲的队伍就已经到了。
霎时间温府四方齐放烟花,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络绎不绝,好不热闹。可这会儿才到了后厨真正该忙活的时候了,正午时分,酒宴必须开席,又有不少丫鬟在这拿茶水点心,本就慌张的后厨竟越来越乱。
几个人推搡两下就倒成一片,有的丫鬟衣服被扯了,有的丫鬟膝盖摔到了地上,还有的小厮摔了好不容易检好的食材,可谓乱成一锅粥。
苦童赶紧上前来扶起这些丫头片子,让能走路的回去换身衣裳,不能走的找个大夫看看,又是几个闪身把洒满地面的食材尽数捡起。
几人面面厮觑,自然都听这位主子的话了。后厨的众人开始加快速度,争取在最后几分钟把菜给做齐了。
吉时已到,准点开席。
苦童灵巧地端着几盘菜来到宴席,这宴会的人数可谓相当之多,和那琛玥的生辰宴有的一拼,他几个闪身就把菜放在了每个桌上,好不容易把最后一盘菜放好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摸住了他的屁股……
这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是横肉的男人,大手摸到了苦童的屁股,脸上的肉堆在一起,笑得特别猥琐,拉着苦童就往身前带。
“嘿嘿……温将军府上还有这等美人……等会儿跟爷回府好不好……”
苦童一个劲的推搡,可这个动作只让这人觉得是在欲擒故纵,反而越笑眼睛都没了。苦童身子骨虽英硬朗,却比不过这个浑身是肉的人,他求助的看着这桌子别的人,却发现他们都视若无睹,极其自然的继续互相说着话……
那男人拉着苦童就在他的背上个屁股上游走,可这时,一个人狠狠地扯住了那只手,好不留余地向后掰,瞬间就把他这肥大的手活生生掰脱臼。
只见一袭红衣却脸色极黑的温怀舟站在身后,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神活像要吃了他。
温怀舟冷笑地把那左手又给掰脱臼了,咬牙切齿地说道:“高大人,您这好色的脾性可真得改改了。”
“连我的人都敢碰了?”
第11章 寄吾思
这个被唤高大人的一听这话吓得浑身肥肉不住的颤抖,脸上也骇的大惊失色,即便双手被温怀舟整个拧脱臼,这会儿还得连滚带爬的跪下来给他磕头谢罪,嘴上还说着:“温三爷恕小人有眼无珠,还望三爷宽宏大量,饶了小人一命罢……”
苦童也觉惊奇,方才那个好色猥琐的模样荡然无存,这会儿连多看苦童一眼都不敢了。
一旁的宾客就当看个戏码了,这高大人素来不分场合的调戏自家院里的丫鬟小厮,偏生这人又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工部尚书,只得好声好气的把这些人送去他府,不是永远回不来就是回来了也得了失心疯……当真害人的紧。
人们却是暗自端磨,却也是相当解气,这高烊这会可是捅了个大篓子,伸手摸的可是温府三公子新纳的坤泽啊,人家能不气愤吗?
温怀舟居高临下看着跪在他面前这个拼命磕头的人,只是极为愤怒地瞪着他,并未说一句话。
反倒是温正霆和徐凝梅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面面厮觑,眼底颇有责怪的看着温怀舟。温夫人更是直接,眼里仿佛都在质问温怀舟把这劳什子带来做甚?
温怀舟见着亲娘仍旧一肚子火,在众目睽睽下拉着苦童就往后院跑了。温正霆眉头略皱,很快就若无其事的扶起高炀,和宾客们稍作解释就拉着即将发作的徐凝梅走了。
温怀舟拉着苦童一路回到了偏院,途经正院的新房,几个丫头片子还以为这姑爷按捺不住了,先一步找新娘子琛玥寻欢呢,却没料到一眼都未往这边瞧,反而拉着一个极像小厮的仆从匆匆进了偏院。
这些丫头各各人精,不消片刻就有个丫鬟进去通风报信了。
苦童被拉进偏院后,整个人还有些气喘吁吁。可温怀舟此刻阴晴不定,实在不知这人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便也噤声,细听温怀舟发落。
温怀舟果然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的开始数落苦童:“好端端的怎的又跑去那后厨里帮忙了?你见过哪家主子活的像你这样的?一天不干粗活累活就不得安稳了?”
苦童哑然失声,只得老实巴交地点点头,对于温怀舟这一堆话只得默默受住了。
温怀舟看他这幅任凭发落的木讷样气不打一处,他方才就看到这人只穿一单件就上窜下跳的给各桌宾客端盘倒水,有几个以好色闻名的老头盯着苦童看了好半晌,也就高烊大的胆子敢上下其手了……想起正巧看到的这幕,气的温怀舟又是一个牙痒痒。
要是自己没有及时赶到,岂不就会被柴骨吃的干干净净?
温怀舟知道苦童这会子听是听进去了,但免不了又得往那后厨跑,他就再三强调,千万别往后厨那边跑了。
苦童沉默片刻,还是壮着胆子问温怀舟说道:“少爷,请问我今晚可以出去转转吗?”
温怀舟当真压讶异,这算得上是苦童第一次给自己提要求,但揣摩“今晚”二字,又皱着眉准备拒绝。
苦童却意志十分坚定,进一步说道:“少爷,求求您了,我今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
说完,还深鞠一躬。
温怀舟看到这模样,拒绝的话还真说不出口了,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便摆摆手以示应允,又叮嘱他早点回府这才离去。苦童欣喜着赶紧道谢。
今日是温怀澜的生辰。
若怀澜还留在世上,过了今日也同他一般大了。
他虽知晓故人已逝,但仍旧想为远在天边的温怀澜掌灯祈福,愿她早日投胎个好人家。
二来,今夜是温怀舟的新婚夜……虽说他并未对温怀舟产生“非分之想”,但他心里总归有点别扭,也想趁着这个时间出去避个嫌。
这么想着,便开始换起了衣裳,阿昀这会子还忙的抽不开身,只得一人悄悄溜出到府门口。
这会儿守门的两位门童见着他过来也不讶异,反而毕恭毕敬的把他请出去了,苦童料到温怀舟估计打点好了,便也放下心来出去了。
不过两个拐角,就是一方热闹繁华的景象。
这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街坊百姓都纷纷出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香气,还有一声声不同的吆喝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各色女子结伴同行,笑得好不嫣然。
这才是苦童所知晓的人间。
苦童瞧这天色尚早,便也闲下心来四处转悠。卖馄饨的老大爷虽是白发苍苍,却慈眉目善,身子骨颇为硬朗,苦童不禁想起了远在风岚山的净空师父,便一时间有些感慨。正擦拭木桌的大爷似是有所察觉,抬头对着苦童就是一个笑。
苦童被这笑看得颇为羞赧,便坐在一旁让那位大爷下了碗馄饨,那大爷见状一愣,却是笑得更深了。不过片刻,一海碗的馄饨便端上桌来。
皮薄肉厚的馄饨看起来晶莹剔透,约有铜板那般大,紫菜和油漂在汤的表面,些许葱花撒在上头。苦童正巧中午忙活着忘记了吃,这下看着不禁食指大动,舀起一勺热气腾腾得馄饨吹了吹,才放进嘴里。
咬开的刹那,肉香和油脂在嘴里爆开,竟比苦童在温府上吃的任何一道佳肴还要美味。苦童埋下头认真吃起来,不一会儿,就只剩下眼底的一点油汤。
苦童点了点钱,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正准备走的时候,发现身边几桌子人未吃完就慌乱跑了。一时颇为惊异,苦童却忽然发现,有三名尖嘴猴腮的男子出现在大爷面前。
街坊邻居都知道这几个人是街上有名的地头蛇,仗着家里在衙门有关系,克扣了不少老百姓的钱。这卖馄饨的老汉为人纯朴心地善良,馄饨好吃份量也足,在这片地儿小有名气。这些人便逮着机会找他讨收地租,可他提出的份额都有一月的收入了,更何况他还有一孙儿自己养着,这老汉就算生意再好也出不起如此昂贵的地价。
只见这几人围着大爷笑得极为阴恻,手上还拿着个棒槌,一下一下地敲在桌上。这大爷被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围着也丝毫不惧,抱着手里的旧木盒子死不松手。
苦童看着动作,自然也是明白了他们在做甚了,便当下纵身跳起,凭着两下三脚猫功夫把身旁的两人打倒,却不想还有一人拿那棒槌正要对着他的脑袋锤下一记……
说时迟那时快,一人忽然徒手接住那棒棍,又用了几下推揉,竟将那人直接撂倒在地。
苦童转身一看,不禁讶异地轻呼:“封清河?你怎的在这!”
封清河收手,抓着脑袋笑了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府里这会儿正巧没多少事,我便出来转悠转悠……”其实,不过是他望见了苦童出了府门,便想等活干完出去碰个运气,却没想来的相当及时。
苦童倒没多问,却见着那几个人在地上痛的呲牙咧嘴,还求着封清河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苦童见状倒是不厚道的笑了,封清河看苦童笑了,也跟着傻笑起来,还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让这几人之后莫要来了。
他们自然也不傻,有了银子哪儿还管方才被揍的事儿,忙不迭地道谢后跑了。身边围观了不少老百姓,都不自觉地给这两位少侠鼓起了掌。
两人都有些羞赧,那大爷勾着背,眼底都变得湿润了,感谢的话说了一堆,就差没给两人跪下来了。两人倒认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可那老汉要求他俩一定要去他的寒舍里喝一杯茶。
老大爷的屋子离着果真不远,只是这处却极为偏僻,如此好的天气却照不进来半点阳光,但是胜在干净整洁。
院里有一小儿坐在里头,不知在捣鼓什么玩意儿。见着动静,才发现是爷爷回来了,当下扑过去就装了个满怀。这孩子虎头虎脑,约莫六岁那么大,皮肤白净却被冬风吹得泛红,笑起来像是一弯月牙,甚是可爱。
老大爷介绍自己姓邹,这孩子是自己的孙儿,名叫炎儿。这孩子怯生生地在两人身上周旋,却也极为乖巧地叫了声“哥哥”。
那声音极为软糯,正巧戳中了苦童的软肋,看着这孩子只是怎么瞧怎么欢喜。那大爷让二人坐在屋内。这屋子颇为简陋,却也算五脏俱全。他去厨房盛了两碗银耳汤给二人,说是出摊前特地熬上的。
这老大爷手艺果真不错,银耳汤干爽清甜,还带了点甜腻的枣子,喝了后身子都变得暖和起来。
这大爷就和二人讲起了这孩子,这孩子父母是不可多得的乾元和坤泽,两人天造地设,无人不说一句般配。却因炎儿的母亲生他那会儿失血过多,便撑不住走了。可老汉那乾元儿子也是个痴情种,受不了挚爱的离世,遂去陪她了。
一时间二人听得颇为唏嘘不已,但是苦童除了悲恸二人的经历,更想起了自己不久后的将来。
他不知乾元和坤泽竟本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他知道温怀舟向来对他可有可无,二夫人又因坤泽的身份而悲怆,都让苦童曾一度认为乾元和坤泽在一起是不行的。可这会儿,他却变得迷茫了,想起这会儿天色变暗,那温怀舟说不定正和那位……
“苦童?苦童?”封清河略带关心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他忧心忡忡的看着苦童,问他是否身体有些不适。
苦童赶紧摇摇头,那老大爷这会儿赶紧起身去给二人准备晚餐,二人推脱不得,只好应了。
从老大爷家里出来后,天是真的变成漆黑一片了。但是镐平郡的夜晚才是最闹腾的,华灯初上,灯火阑珊,信女善男两三成群地往那庙会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