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醒想必也是想通其中关节,才会刻意留下那句“照顾好元元”,凡是想和他攀个交情的人这时候都会心思活络,争相来找沈重暄,把这趟水给搅浑了,不管封琳是何用意,只要自己不落在他手里即可。
岑穆看他表情凝固,无悲无喜,生怕老弟一个不爽一巴掌把他也拍没了,赶紧苦哈哈地让步:“或者咱们把摘花客摇醒吧,沈兄,我真背不动了。体谅一下,求你了。”
“醒不了,阿醒给他下了药。”沈重暄也头疼,“说是他昨天酒疯撒得太狠,阿醒嫌他麻烦,直接给药晕过去了。”
岑穆心想自己无名之辈,不敢造次,只得委婉道:“道长可真是......很有先见之明啊。”
沈重暄不言,心说就当时冯恨晚那个疯劲儿,恨不得奔进人群逮一个嚎一声“我封沉卿永远喜欢萧漱华”,孟醒都拉不住,不得吸引一群萧漱华的仇人上门一雪前恨,还得外带封家一群来认祖宗的绑祖宗的敲诈祖宗的。
但岑穆不知道,沈重暄也不会多说。
“你和冯前辈就在这里休息吧。”沈重暄觑了一眼那客栈的装潢,只算平平,但在问川这地方,也实属不易了,“他们找到你们了,就依冯前辈意思行事,冯前辈还没醒的话,就跟他们走。如果他们问我的下落,就说我往......华都去了,去投靠我二叔。”
“那你到底去哪?你还受着伤,不行,为兄和你今日势必共患难,”岑穆顿了顿,义正辞严道,“将来才可以跟你同享福!”
沈重暄这才正色望他一眼,平时有孟醒在,他眼神只在孟醒身上,和外人打交道总是七分敷衍三分客气,不过是幼时家教严格,加上孟醒冯恨晚等人的衬托,才显得他温和平易,亲和近人,现今孟醒失踪,宋逐波那一番稀奇古怪的言行,反而给他敲了一记警钟。
诚如岑穆所言,孟醒也没算到今日此时,而人在江湖,多的是这样的意外,就像沈家灭门一事,他没猜到,孟醒同样猝不及防。
不能再依赖孟醒了。孟醒也只是凡人,他也不是算无遗策。
沈重暄定了定神,转眼看向岑穆,岑穆更觉得沈兄今日眼神越发和蔼可亲:“怎么?知道为兄的好了?”
沈重暄当即掏心掏肺道:“是,我初入江湖,背负家门血仇,一路走来,多是仰仗师父,而我自己很多事都不明白,若非得遇岑兄,今日师父有难,我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幸亏遇上了岑兄,有岑兄在旁出谋划策,我心中大定,因此心怀感激,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
岑穆被他感动得泪眼汪汪,解释道:“贤弟莫忧,其实为兄让在此处落脚还有一个原因,为兄半月前来到问停山,途径此处,与一对结拜的姐弟有过一面之缘,又助他们躲过家中搜查,因此有恩于他们,可向他们求助。听他们说要等试剑会结束,再去寻寒水煞帮忙,想必现在还在客栈里。”
“向寒水煞求助?”
岑穆叹了口气,小声道:“那公子,姓宋。”
沈重暄恍然大悟。
问川人烟稀少,外来人更是少,若非这会儿赶上了试剑会,这间客栈恐怕压根不会有人来。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宁可住在邻近的阳川乡下,也不愿来问川歇脚。
三人一道进去,也没个小二来问,天气渐热,店里安静诡异,仿佛只有四处飞着的苍蝇蚊虫还算活物,吵得人心烦。
岑穆家境贫寒,尚不觉得,沈重暄修养好,也不在面上表现出来,冯恨晚蒙头大睡,死到临头都不会知道,因此都不多说,安安静静等着老板来问。
等了大约一炷香,才有人嬉笑着出来招呼:“哎呀,不好意思,老板外出了,托我和姐姐帮忙看一下店,却不想还真有人会来,照顾不周,还请别见怪。”
岑穆见了那从楼上探出的头,欢喜道:“宋兄,是我!”
沈重暄一直没肯坐,这时见到那一身宝蓝衣衫,亮眼得很的公子哥,才下意识把手按在桌上,摸到一手的油腻,连忙搓搓手指,彬彬有礼地一点头。
那人一见岑穆,当即从楼上蹦下来,后边传来一女子吃吃笑声:“你且慢些,小心着腿脚。”
“姐姐快别说我了,你看!”公子哥扑过来一把搂住岑穆脖颈,哥俩好地亲热半天,“岑哥哥怎么有时间来这里!不是说山上试剑会打得精彩,怎么还下山来了?”
“是想找你帮忙,”岑穆把沈重暄拉来身边,皱眉叹道,“这是我新认识的兄弟,姓沈,说出来可别吓着你,这是酩酊剑的高足!”
公子哥一脸惊叹,满嘴“哇哦”停不住地打量沈重暄:“少侠器宇轩昂,气势不凡啊!”
“唉,这是宋兄,性子最是爽快,楼上那位姑娘是他姐姐,你们先认识一下,我喝口茶再给宋兄娓娓道来。”
沈重暄看他这架势恐怕是要说上个三天三夜,当即抢言道:“在下阳川沈重暄,岑兄身后这位是摘花客冯前辈,这回是想请二位顾看他二人,不知二位可否方便?”
公子哥虽和岑穆亲热时看着像个草莽无赖,可当真和沈重暄对着,又不愧他那身宝蓝锦衫,礼数周全:“沈兄客气了。在下宋登云。这是我结拜的姐姐,叫她阿珏即可。”
阿珏还在下楼,听他提起自己,笑容柔和地福一福身:“酩酊剑美名远扬,却还不曾亲眼见他风采。今日得见少侠,竟似当真与酩酊剑交盏一番了。”
沈重暄一听“宋登云”三字便已猜到这人来历,当时在观棠楼,封琼就曾提起,宋家九公子宋登云。再看那阿珏红衣一袭,身姿袅娜,明艳却不逼人,笑意清和婉约,若不开口,竟一点也不让人察觉存在,可见其武功高深,恐怕不在自己之下。
况且红衣...自从封家势大,若非武功无双,少有人行走江湖敢着红衣。
“姑娘过誉了,家师风姿,沈某难及他十之一二。”
岑穆喝完了茶,忙不甘落后地插话进来:“嘿,这件事,就是那梨花砚封琳!唉,我们都错看他了!”
刚走到宋登云身边的阿珏闻言一怔,宋登云连忙把她一护,笑问:“哦?他怎么欺负岑兄了?我去找他论个黑白。”
他动作不大,奈何沈重暄注意力一直在阿珏身上,因此宋登云一动,沈重暄便把他这番用意猜了个干净,突然开口道:“宋九公子......已有婚约了罢?”
宋登云身形一晃,笑容不减:“沈兄这是何意?”
“方才没记起来,这时才想通了......”沈重暄笑容比他更盛,“果然是九公子。”
“什么九公子?”
沈重暄也不急,缓缓道:“胡乱揣测而已。”
宋登云毕竟还是个少年,忽然被人这样拆穿,脸色极不好看,还是阿珏上前半步,柔声道:“少侠好生聪明,那么,究竟是有何事需要我二人相助呢?”
“九公子的婚约......”沈重暄顿了顿,“是同封家嫡小姐,封珏。”
阿珏再一福身,笑意轻轻:“是我。”
“在下无意为难您二位。”沈重暄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不算磊落,但若不如此,只恐封琳还得步步逼近。
封琼曾在观棠楼说,封家大小姐封珏在家时对封琳多有照拂,因此封琳才会时至今日也还效忠封家,若说还有谁人能劝住封琳,便只有封珏有这可能。封琳武功远胜过他,若执意要抓他,恐怕他躲不过三日,而孟醒现今下落不明,沈重暄实在不愿自己成为封琳拿来威胁孟醒的把柄。
“家师失踪已一日有余,梨花砚有心护我周全,但沈某心中只想与家师共进退,实在不愿苟且偷安。若能得姑娘美言......”
岑穆还停在自己跟前的是封宋两家的宝贝未婚夫妇的事实中无法自拔,沈重暄早已不着痕迹地把封琳美化一番,果见封珏抵触消下许多,不等宋登云阴阳怪气插上几句,封珏已做主道:“既是如此,少侠心意可嘉。阿珏自会全力帮你一二。”
“你来这里的事不能让封家知道的吧?”宋登云急急打断,皱眉不悦,“阿珏,等试剑会结束我们就能去找七哥,和他把话都说明白,就...”
封珏摇摇头,温然笑道:“你七哥心不在我。这次和你偷偷离开家中,一路游山玩水,我已经很知足了。琳儿本性纯善,我也听他说起过酩酊剑,他最是重视这位友人,想必酩酊剑有难,他也是急昏了头,乱了阵脚,否则哪里会强人所难,要沈少侠为难呢?少侠不必心忧,待他寻到这边,我自会和他解释,琳儿善解人意,说通了便好。”
宋登云劝不动他,只能望向满脸无辜的沈重暄,气得咬牙切齿:“你这小子,可知坏了我们的大事!?”
沈重暄腆着脸道:“那可太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封琼在第16章说过这二位!
其实俺大纲因为战线太长有点混乱,也是翻回十六章才确定弟弟原来叫宋登云而不是宋逐云或者宋登霄,所以今后他就叫宋三变(?
☆、42
沈重暄三人在客栈落脚的同时,封琳仍在问停山上,程子见在他身旁,释莲在他身前,三人一道跪伏,叩谢天恩,口呼万岁。
面前身着明黄锦衫,箭袖轻袍的少年眉眼秀逸,肤白胜雪,唇红若丹,腰间佩一把装饰豪奢的八面汉剑,端的是副凌人盛气,这时正冷冷笑着,一巴掌掴在释莲脸上:“你这秃驴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父皇和皇兄擅自做主,这天恩浩荡,也是你这小和尚能揣测的?”
释莲诺诺地垂着头,低声道:“二殿下说得是,小僧莽撞了。”
小少年眼波横扫,不耐烦地瞥向封琳,才算勉强息了几分怒色,平声道:“都起来吧。”
封琳恭敬地起身,向他深深一揖:“殿下息怒,殿下此番来问川这等穷僻之地,定是要务在身,恕我等愚钝,招待不周,还请殿下给我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饶我等一条性命。”
“封少侠客气了。”小少年顿了片刻才勉勉强强开口,语气不算真诚,但好歹是给了封琳几分薄面,干巴巴道,“啊,本殿这次过来...父皇不也恩准了,是要给本殿找个小师父学武......封少侠先前举荐的那位,叫什么来着?”
程子见不及反应,连释莲都不曾预料到这件事,两人一同望向封琳,但见封琳从善如流,毕恭毕敬地一拱手:“回殿下的话,正是江湖第六的一位道长。”
小少年柳眉一蹙,重复道:“道长?是辟尘门的?”
封琳一愣:“殿下何出此言?”
“哼,本殿才不跟辟尘门人说话。”那小少年红唇一撅,不悦道,“你们不是不知道,当初抱朴子下山,若不是辟尘门不肯放他一条生路,哪里至于和萧漱华那妖人一道厮混。全赖辟尘门那群妖道,他们害惨了抱朴子!”
封琳连忙再一拱手,赔罪道:“是属下疏忽了,但此事恐怕殿下也是误会......”
“什么误会?封少侠,本殿可是看中你曾在抱朴子门下修行,你竟然是这样忘恩负义之人?若不是抱朴子,你们这些人,早就被萧漱华杀干净了!”
封琳被他当头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当即没了替辟尘门辩解的心,只能另辟蹊径:“殿下误会了,孟醒孟道长,正是抱朴子的高足。”
少年面色一变,回过身来复问:“孟、孟醒?你是说...是抱朴子的徒弟?”
“正是。”
“他在哪?”少年喜上眉梢,急急地踱步来去,蹙眉道,“你怎么不早说?本殿这拜师礼也太寒酸了,也不知道长会不会瞧不上?...道长在哪?他愿意收下我吗?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封琳见他情状便知孟醒和朝廷的矛盾多半能靠这二殿下得以缓和,他早先便算计着要保下孟醒,不可让孟醒入浮屠,又得让浮屠不敢对他下手...二殿下的武学师父,果然是个好名头。且二殿下自幼受崇德帝教养,与太子殿下不同,这位小殿下对江湖、对抱朴子向来推崇不已,加之年幼,武盛帝和太子都宠他过度,虽说实权不大,但性格足够强势,手腕也足够果断,凭太子和武盛帝对他的宠爱,留下一个孟醒而已,实在绰绰有余。
而且沈家一事...不过是因着沈重暄是他唯一的徒弟。
封琳眼色沉沉,向少年谢罪:“属下有罪,孟道长先前不久,方被燕还生设计骗走...但他唯一的弟子沈重暄仍在问川境内,相信不日便会安然回来。”
少年听他有意轻淡带过“唯一”二字,一时柳眉轻挑,杏眸微眯:“嗯?还有徒弟?”
封琳低头:“同您年岁相仿,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很得道长宠信。”
“嗤。”少年转身扶剑,不耐地抬了抬腕,释莲毕恭毕敬地迎上前去,听他耳语几句,少年再道,“好啊,劳请封少侠带路,本殿正好去瞧瞧,这新晋的小师兄。”
封琳低眉顺目,在他半个身位之前,也不曾错过释莲抬眼觑他时的三分忌惮。
二殿下性格刚烈,对师徒之礼的崇尚堪比夫妻之礼,且不论他尊崇一夫一妻有多不合时宜,就凭他强求一师一徒就足够令人退避三舍。否则武盛帝也不会直接把他送来试剑会抢人做师父。
如此强势之人,沈重暄会被如何冷待?
沈家灭门一案...阿孟或也可袖手旁观。
“你说明白,谁中计了?中什么计?”
燕还生托腮睨着眼前人俊朗面貌霎时失色的模样,也不顾他酌霜剑已然出鞘大半,已然慢条斯理地垂着眼睑,轻慢道:“这是另外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