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匣子被秘制千机锁封住,一时间轻易打开不得。
能为昭帝陪葬的多不是什么凡物,不过裴渊倒也没有如何喜之如狂,只点了点头,叫侍卫收下,问:“楚王年年去拜祭昭帝?”
行商也没多想,直接道:“草民是听南州的外甥说的,他确实每年都看见挂着楚国王旗的马车去昭帝陵寝。草民外甥就住在昭帝墓附近,草民所言没有一句假话!”
裴渊眼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低头下跪的商人自然是没有看见。他只听见高座上年轻的君王温温淡淡吩咐:“赏。”
商人一喜,跟着宫人领赏去了。
裴渊手底下的能工巧匠花了三天时间才将千机锁破除。长匣被打开,露出里面的画卷。
画卷被缓缓拉开之至三分之一的位置时,裴渊原本还算好的神色立马冷沉。他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欲望,将画卷一和,随手丢在桌上,抬眼朝手下吩咐。
“将关于前朝昭帝百里泽的记载全部找出来,无论正史野史还是什么传闻全都要搜罗清楚!”
裴渊语调不加遮掩的冷,下属很少见到他这么失态的时候。裴渊素日克制力极强,为夺裴氏的权更是少年起便经历了漫长的、长达十年的隐忍。
而现在,隐忍的理智已经无法阻止他了。
谢相知是他心尖尖上那一点,是他不可触碰的禁忌,也是所有黑暗妄想的根源。然而这种禁忌与贪婪的渴望,谢相知本人都无法控制。
光风霁月的皮囊即将要被撕扯开。
翌日,关于昭帝生平的种种记载与传闻全部被送到裴渊案前。
与他关心的联系着的只有一条——百年之前的天下第一楼楼主、当世第一谢相知。
那是从江湖异闻里流传的一段逸事,当时还是太子的百里泽偶经南州,与谢相知相识,互相倾慕,自是江湖中神仙眷侣。后百里泽登基,谢相知手中的天下第一楼则成为新皇手中掌控江南武林、监察官员动向的一把利刃,但谢相知后来得成大道,一剑碎虚空,已经破空而去,独留昭帝一人在人世间。
昭帝不忘旧时人,故一生无后无妃。
破碎的话语可以拼凑出一对有情人。真是情深意重!
只是其中一个主角与他心底朱砂便是同一人!
昔年冠绝天下的第一人并未破碎虚空而去,而是重新出世,成为了坐镇南州的楚王,甚至百年来未忘故人,年年前去拜祭!
当真是叫人……羡慕啊!
裴渊眼中阴鸷一晃而过,他取出长匣中的画卷,素白宣纸上红衣青年懒懒倚栏而立,三千青丝如鸦羽,他秾丽的眉眼间仿佛天生自带三分漫然的笑意,多一分则成媚,少一分嫌寡淡,独独他恰到好处,成回风流雪的画卷。
落笔之人倾注的情思浓烈,才将人画得真人一般。裴渊不用看落款都知作画之人是谁——
前朝昭帝,百里泽。
八月廿二,燕军与楚军按计划同时出兵,前后夹击南地,魏独寒兵力不足,一时间难以为继。
裴渊披甲跨马,眼中隐隐有不甚明朗的光流转。
“走吧,去接孤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裴渊:仗着失忆我就可以醋我自己顺带作天作地。
再强调一遍哈,我们没有虐,只有燕王陛下不断翻车。
第64章 帝皇图第八
魏独寒被楚、燕联手的无耻行径气得呕血,但是兵者诡道,除了魏独寒本人天下间无人觉得裴渊和谢相知的做法如何。
毕竟天下的棋局之上,只有成王败寇一说。
失去天风城屏障的南地对裴渊犹如探囊取物,尤其是这个时候还得面对从南方来的楚国军队。南地南部都是平缓的平原地带,太平时是中原大地上最负盛名的粮米之乡,农耕发达,而这也就决定了没有青州阻拦,南地南部几乎是一攻就破的易攻难守之地。
魏独寒被燕、楚两国围攻,其他诸侯皆望风而动,不敢得罪裴渊和谢相知,自然也不敢轻易出兵支援魏独寒。况且其他人要想支援南地,就必然要从楚国或者燕国借道,楚燕又怎么可能让敌人通过自己的地盘,给自己找麻烦呢?
再与魏独寒接壤的就是北部草原部族,但他虽非什么磊落君子,也绝不可能烧杀抢掠的放蛮族入关。
魏独寒一时间孤立无援。
九月十五,楚燕联军围困南地王都。南地三十六城,全部飘起了燕、楚两国的王旗,在肃杀的秋风里猎猎招展,王城独木难支,南王魏独寒败势已露,前路颓靡。
他穿着黑金二色衮服,九旒冕前垂落的彩珠遮住半张脸,广袖拖曳至地面,手持青锋,坐于高座之上。
他在等。
终于,沉重的朱红宫门被推开,天光刹那倾泻进空旷的大殿中。
魏独寒一人坐于殿内。
首先进来的是裴渊,他提着染血的长剑,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隽秀的眉眼带着三分从战场上染出的杀伐血气,无端冷硬骇人。
而落后他一步的谢相知则完全不同,锦袍外罩一件银色纱衣,不染血尘,风度蕴雅如画中走出。谢相知平日不正经的时候并不像执掌一方的诸侯王,更似盛世里长街策马、诗赋清谈、与人花下对饮的风流士子——魏独寒看清楚他时眼底的愕然根本无从掩饰,魏独寒记得他,是当日陈王寿宴上楚国那个使臣,裴渊对他仿佛有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而楚王也格外看重这个人,甚至愿意以洛水城作为交换,可惜裴渊居然没有答应。
连这次楚王都派了这人来,相比这人在楚国地位极其重要。姿容绝世自然得君王看重,这般风华卓然的人物,连他也不能免俗。燕、楚同争一人也不算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魏独寒见谢相知上前不由得暗暗冷笑,便是今日南地覆灭,可此后改姓燕还是姓楚还不知道呢?豺狼相争,难不成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彼此推让即将到手的利益吗?
他想着看向裴渊:“燕王好手段!”
裴渊朝站在一侧的谢相知望了一眼,方才回魏独寒:“这还得多谢南王拱手割爱天风城,不然也没法这么快在此地与南王会面。”
魏独寒冷笑:“便是燕王得了天风城,攻打下南地三十六城又如何?还不是得分一半出去?原本不用楚燕联军,本王这三十六城对燕王来说也是囊中之物吧?”
他五指搭在王位扶手之上,竭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与尊严。
并不高明的挑拨离间,但那楚国王位上要是换了旁人恐怕就真得起效了。
裴渊如此想着,忽听谢相知开口:“这就不劳南王操心了。南王应当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才是正理。”
他语气很淡,散漫的宛如当真是好言相告。
裴渊将视线投向他,谢相知站在裴渊和魏独寒视线交汇处的中间,感受到裴渊望过来的目光,他不由得微微侧目。
“公子不也该担心担心接下来该如何自处吗?燕王既然敢掳公子第一回 ,便必然敢有第二回!”
“哦?”谢相知随口反问一声,但他并没有什么疑惑之意,反而轻轻挑了挑眼尾,“那又如何?”
魏独寒听得出他是真不把这件事当成什么问题,“那本王就提早祝燕王抱得美人归了。”他说着口吻透出几分叹息之意,一边趁视线阻隔,两人没有上心的时机按下王座扶手上的机关!
一支冷箭破空飞出,直射裴渊。
谢相知听觉敏锐,在暗箭滑入空气中之时便察觉到不对劲,神情一冷,看向裴渊,厉声道:“躲开!”
他手上也并未闲下,腰间长剑出鞘,锋利寒刃落入手中,隔空一挡!电光火石之间,泛着幽蓝光泽的铁箭头撞上剑身,立刻被强劲剑气弹出去!那支箭羽在空气中飞出一段距离,然后直直下落,插.入铺着贵重波斯地毯的王宫地面!
谢相知眸底冷意未散,转身握着剑柄看向魏独寒。
杀机只有一次,既然机会没有把握住那么剩下的都是无用的徒劳挣扎。他故意不让人守在这殿中,就是为了让裴渊掉以轻心,没想到这精心策划、堵上所有的绝命一击居然被一个楚国人如此轻而易举化解!
魏独寒从王位上站起来,九旒彩珠随着他的动作摇晃,无力又颓唐,如风中摇曳的火烛。
他分明站在这间大殿的最高处,背脊挺直,王侯的威严分毫不少,却仍旧给人一种身形佝偻、苍凉萧索的无奈。
英雄末路。
裴渊冷眼看着他站起身,那差点要了他一命的箭未使他神情松动分毫,依旧冷硬如铁。或许是因为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朝身后等候多时的士兵抬手示意。
“拿下。”
不可违逆。
魏独寒自嘲地笑了笑,任由士兵将自己拷上锁链。在经过裴渊和谢相知身边时,他冷不丁地开口:“本王知道今日此举既然失败便是必死无疑,也不求苟延残喘,只希望燕王能够善待我的旧部,还有这王宫里伺候的宫人。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只是错在选择了侍奉追随我,至于宫人,他们就是些普通人而已。善待他们也能让燕王在天下人心中得一个美名。”
裴渊再三确定谢相知无碍,才松了口气——他自己经历过的各种暗杀多达数百次,对魏独寒的算计也觉得理所当然,唯一怕的就是牵连谢相知。
但转念一想不过是多虑,谢相知……可是百年前问鼎武林榜首的天下第一。何须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担忧?
裴渊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下那些暗自滋生的不堪念头。
“燕军没有欺凌无辜平民的习性,南王大可放心。”
魏独寒点了点头,又望向谢相知:“先生剑术精妙绝伦,在楚王手下未免屈才。”
四下一静。
“阿谢,你听,南王竟也如此觉得。阿谢不如到燕地来,孤必然不忍委屈你分毫。”裴渊附在他耳边,口吻亲密。
“那可真是多谢燕王抬爱。”谢相知松懒的眉眼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姿态,像是颇为意动。
而下一刻,他手中的剑贴上了裴渊脖颈。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该回那句我能在三号更新的,flag杀我。(叹气)
第65章 帝皇图第九
变故忽来,谁也没有想到谢相知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动手。
燕地士兵面容冷峻,几乎不假思索地瞬间亮兵刃,与他们泾渭分明的楚国军队也马上抽出手中武器,与他们成两相对峙之势。
魏独寒还没有走出大殿,便眼见这两人开始刀剑相向,嘲讽地一勾嘴角。他回头扫了那暗潮涌动的两人一眼,被押着跨出大殿。
裴渊注视着他。
“阿谢?”
他没有露出反抗或愤怒的态度,只是单纯疑惑地望着谢相知。谢相知手中冰凉的寒铁紧贴在他脖颈间,但没有再寸进一步的意图。
谢相知无意伤他,只握着剑柄微笑着挑了挑眼尾:“本王欲请燕王去南州赏雪,不知燕王意下如何?”
裴渊:“楚王不是说想请孤来南地赏丹枫?怎么丹枫还未见得,便又要赏雪?何况便是赏雪,也是燕地雪花大如席才算好风光。楚王同孤一同往燕都赏雪如何?”
南州地处南方腹地,常年温湿暖润,便是河水冬天也没有一日结冰,因着气候缘故,便是下雪也只铺门前一层霜。南州的雪,当真没有什么好赏的。只是谢相知也不是真请他赏雪。
“燕都的雪,总有机会赏。”谢相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现在还是请燕王随我回南州,见识一番与北地不同的冬日罢。”
他并不是在征询裴渊的意见,这一点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分外清楚。当日陈王都外裴渊率军围困谢相知,今日也算一报还一报。
“既然阿谢盛情相邀,孤自然没有理由推辞。”裴渊不动声色回应,也算给了双方各自一个台阶。谢相知今日态度强硬,没有半分退让的打算,但南地局势未稳,楚、燕矛盾必不能在这时候被挑起,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谢相知也知道这一点,他笃定裴渊会为大局退让一步。
“那就请吧。”谢相知客客气气的说着,但放在他脖颈间的剑还是没有挪开一寸,大殿门口的燕军将领紧张地看着裴渊,手掌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只要裴渊一个示意,他立刻冲上去擒住谢相知,救下裴渊。
裴渊迟迟没有动静,将领的心也越悬越高。
在谢相知携着裴渊走出殿门时,裴渊终于给了眼巴巴的燕地将领一个眼神示意。
——不要轻举妄动。
……
这一场楚燕联军发展到后来局势分外奇怪,对南地三十六城的商议处置是在楚军王帐内进行的,燕王裴渊坐在楚王身边,燕国和楚国的人却两方对峙,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气氛一触即燃。
两位君主看热闹一般看着他们为自己这方争取更多利益,最后谢相知发话楚国稍稍退让一步,两方才达成“友好合作”。
裴渊没想到他会让,因此清隽眉眼间掠过一丝诧异。谢相知看见了他的表情,懒懒撑着下颌道:“请人来家里做客,总要热情招待不失礼数才好。”
安安静静看着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的系统对谢相知冠冕堂皇地说法只能无言以对。它的数据分析结果告诉他,谢相知会这么做不过是因为这天下迟早要回到他手中来的。便连裴渊的那一部分也不会成为例外。
嗯……大概裴渊这个人也不会成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