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顿时坐不住了,不等喜乐去接拜帖,自己三步做两步走上前把拜帖抢了过来,拆开来一看,殿下说一会儿等回复了皇命后,要来御马监坐坐。
“走,赶紧着,回御马监。”何安连忙拽着裙摆就要出门上轿。
“喜悦公公已经跟那边的人说啦,让殿下中午来西厂。”
“来这儿?”何安左右看了看,急了,“这还一团乱呐,让殿下来……殿下那么尊贵的人儿,你们就跟打发要饭的一样吗?呼来喝去的!快派人去、去跟殿下说,说我带轿子去北华门接他。”
何安跟一阵风似的,已经怂恿着小太监们开始团团转。
喜乐喜平都来不及开口阻止,就瞧着一群人已经抬着轿子要出西厂,正要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有番子进来报说:“五殿下的马已经快到西厂门口了。”
何安又是一愣,连忙道:“快快快,把屋子收拾下!”
一群人跟陀螺一样,就跟着西厂厂公大人的调令开始仓皇的收拾这院子。
“还愣着干什么啊!”何安对喜乐喜平急道,“外面堆那么些个乱七八糟的,还不赶紧规整规整,别冲撞了殿下。”
喜乐苦着脸应了声是,拉着喜平在外面开始收拾院子还来不及放好的新家具。
“我就觉得吧,这殿下跟朵儿娇花一样。热了、冷了、吃不好了、住不好了、连眼跟前儿乱一点都不行。”喜乐自己把自己说乐了,“哎,你有没有觉得,师父跟个老母鸡似的。生怕殿下受一丁点儿委屈。”
“……”喜平看他。
“怎么了?”喜乐茫然。
“我先算算你舌头有多长。”喜平朴质的回答,“万一师父嫌你唠叨,让我割你舌头的时候,能够割的利索点。”
喜乐:“……”
*
倾星阁这么多年来被传的神乎其神也并非没有缘由。
至少在情报收集这件事上,事无巨细,分外详实,有他独到之处。
赵驰翻着那本名录端看了下,确实找到了这锦衣卫镇抚使戚志泽,锦衣卫总旗时开二人的档案。二人乃是同乡,二十出头就入了锦衣卫当潘子,凭着一身武艺,很快就坐上了缇骑的位置。当年陈宝案的时候,揣着圣旨去拿了不少要员回来。
后来自然是有功之臣,纷纷都当了总旗,又同时娶了一对姐妹。
两人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兄弟。
在京城里一时也传为美谈
八年前指认了陈宝案余孽后,二人命运却发生了极大变幻。
戚志泽之妻身死,他又娶了一位新妻。接着平步青云,成了锦衣卫镇抚使。
时开却一直庸庸碌碌,在总旗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已经没了升迁希望。
这就叫造化弄人?
晚上半宿,想的乱七八糟,一会儿是当年兰贵妃、一会儿是这指认之人,最后所有脑子里的人事纷纷消失,只剩下何安被自己亲时那茫然稚嫩的模样,还有湿漉漉的粉唇,在眼前来回晃荡。
这亲完就跑,是怎么回事儿?
自己的技术有这么差?
赵驰心想……
反反复复的琢磨,心里头早忘了跟白邱保证过什么,就觉得不去问清楚,就成了心病。
索性睡不着了,起来抄了份名录,又写了份拜帖。
找了个理由进宫。
一大清早,瞒着白邱就走了。
*
先去皇帝那边听了会儿训。
又去给皇后及东宫请安,一晃就到了中午。得了信儿说何安在西安门这边,便一路快马加鞭的过来,才到西厂门口,就瞧见何安带着一帮子人出来在门口迎接。
有人递了脚蹬,有人牵马,有人扶着他要下马,阵仗弄得不可谓不大。
赵驰瞧着何安殷殷切切的眼神,一笑,没就旁人的手直接翻身下马,落在了何安面前。
何安连忙给他请安:“问殿下好,殿下快里面请。这刚开始收拾,还一团乱,您千万多担待,哪里不合适了,您和奴婢讲。”
“厂公,吃了没?”赵驰问他。
何安一愣:“不、不曾。”
“眼看到饭点了,我在这边吃顿便饭行不行?”赵驰接着说。
“便、便饭?”何安又愣了。
殿下这么着急见自己不是因为在皇上那边有什么新旨意下来要跟自己商量吗?
他把殿下这句话拆开来,掰碎了,揉了好几遍,也没品出这话的深意。
……不应该啊。
自己生了个病,脑子也坏了?
主子的意思都琢磨不出来了?
何安面带了难色:“殿下,奴婢迟钝,您的意思……奴婢没参悟透。求个明示。”
赵驰有点好笑:“就是一起吃个饭,怎么明示?”
“……是真的吃饭?”
“真的吃饭。”赵驰道,“还是说厂公这边不欢迎我,连口饭都没得吃?”
“怎么会!”何安连忙道,引了赵驰进大堂高位上坐着,“殿下里面坐会儿,让喜凭伺候您,奴婢去安排下。”
他退了出来,急匆匆让喜平去尚膳监里安排殿下的饮食。
“……师父,殿下说吃个便饭。咱们这边厨子昨天也到了。后面有厨房。”
“殿下说吃个便饭,真能给尊贵人吃便饭了就?”何安低声斥责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人,能来就是给咱们脸,让西厂蓬荜生辉,还不小心伺候着?快去!”
喜乐又被一通骂,垮着脸去办事儿去了。
尚膳监离的也远,但是还是紧赶慢赶给按照亲王的规格给送了餐过来。
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
“便饭?”赵驰笑问何安。
何安脸顿时一红:“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就让尚膳监给多送了些过来。以后知道您喜欢什么了,就少做一些。”
他说完这话,拿了银筷银盘,站在一边儿道:“殿下,奴婢给您尝膳。”
“上次就说了,要吃一起吃。没人想毒死我。”赵驰道,“况且厂公今日身份尊贵,亲自给我尝膳怕是不妥吧?”
“能给殿下尝膳是天大的荣耀。奴婢才不会让给旁的人。”何安小声道。
他那认真的样子,实在是可人。
赵驰昨晚跟白邱说的一通话,早就被抛到九天云外去了。
“那厂公先坐下。”
何安不明就里,斜斜的贴着椅子边沿坐下来,不安道:“殿下……”
“厂公今天换个方式给我尝膳吧。”
“殿下请示下。”何安连忙躬身道。
赵驰笑眯眯的说,骨节分明的手拿了筷子,夹了一大块儿糖醋排骨,递到何安嘴边,“来,张嘴,我喂厂公。”
何安不疑有他,张嘴就吃了块糖醋排骨,尚膳监的排骨做的也不错,老嫩刚好,入口即化,一口排骨吃下去,那滋味酸酸甜甜的,美得很。
待吐了骨头,何安又认真等了等,觉得自己没有不适,才道:“殿下,这排骨可以吃。”
“好吃吗?”赵驰笑吟吟的问他。
“好吃。”
说完这话,何安才回过味儿来。
殿殿殿下刚才喂他吃了菜?!
唰的一下,他脸又红透了。
第三十八章 抗争
“好吃的话,再尝尝这个。”赵驰又夹了一筷子虎皮肉过去,“厂公……”
何安看着那块肉,不吃吧,是他自己说要尝膳的。
吃吧……就得从殿下手里吃……
他那脸色红里透白,眼睛连看都不敢多看殿下一眼,垂着眼帘张嘴咬了一口,虎皮肉外焦里嫩的,锁住的汁水在嘴里爆浆开来,一股子蒜爆翠香就在唇齿之间散逸。
味道真真是太好了。
“如何?”赵驰问他。
“好吃。”何安回过神来,小声回答,“殿下也吃吧,应该是没毒的。”
赵驰一笑,各种菜式都给他夹了一筷子,在银盘里叠成小山高:“厂公为国操劳,太瘦了些。还需多多进补,保重身体才是。”
最好养的再滋韵些。
丰腰臀翘,抱起来才是有滋味。
“殿下的教诲,奴婢记下了。”何安哪里知道五殿下脑海里的龌龊想法,依旧是仔细的回答了,“奴婢以后一定多多进餐,免得殿下担心。”
赵驰终于满意了,点头道:“这样才是最好。”
“殿下今儿进宫是去面圣了?”
“嗯,皇帝老子又训了我一阵子。”提到这个赵驰显得兴意阑珊,“不过皇上能见我已经难得,大概还是最近水利那个事情办得不错,多亏了厂公帮忙。”
“殿下愿意让奴婢能进点儿力,奴婢高兴还来不及。”何安道。
他眼瞅着五殿下又夹了一块子肘子要往他嘴里塞,连忙转移话题:“呃……殿、殿下,那您今儿来西厂是有什么要让奴婢去办吗?”
一说这个,赵驰确实有事找他,遂连带着那块儿肘子肉收了筷子,放在碗里。
“确实有个事情想麻烦厂公来着。”他从怀里掏出那本京城显贵名录,递给何安,“这本册子,是倾星阁做的档案,与东厂之前所做的名录有些不同,厂公瞧瞧。”
何安翻了几页。
里面有些显贵公子的名字便夹杂其中。
有王爷世子。
将军幺女。
大臣之子……
诸如此类,将每个人的过往、喜好、甚至是面容身形都列得详细。
何安一页一页的去翻,态度恭敬的很,过了一会儿,问赵驰:“殿下对华老板那边已经是不喜了?”
“嗯?华老板怎么了?”赵驰一时有点懵。
“这里面的年轻世家子弟,奴婢多少也是见过一些的。”何安恭顺道,“殿下若是厌烦了华老板,奴婢觉得不如挑一两个年轻些的、进退得宜的做玩伴。一些个有了婚配的便罢了,还未有婚配的,是否要奴婢安排人考察下,为人洁身自好的才好推举来给殿下……”
赵驰听明白了,敢情这人以为自己要找新乐子。自己有这么不堪、这么好色、这么**难耐吗?
他问:“那厂公心目中可有人选?”
何安还真就去想了会儿,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一个人的名字道:“这位,国子监的周大人,去年探花,年轻英俊,为人风流倜傥,且没什么花边新闻,殿下见了定是喜欢的。”
末了还补了一句:“而且身无要职,也不怕旁的人做什么想法。”
“我倒觉得有一人合适的很。”赵驰忍不住笑了,拿起名册往前翻,翻到最前面,指着一个人名字道,“我偏偏喜欢这样的。”
何安定睛去看,那正是自己的名字。
他心头一跳,连忙站起来,躬身苦笑道:“殿下莫作弄奴婢了。”
“我怎么敢作弄厂公?”
“奴婢个身子不全乎的,配不上殿下喜欢。”何安道,说完了他顿了顿,“殿下是怕奴婢功高震主吗?您对奴婢的恩情、荣宠,奴婢一点儿都不敢忘,奴婢生生世世都记得殿下的好,殿下不用担心奴婢生什么旁的心思出去。”
赵驰被他一通滴水不漏的话说的语塞。
他不是个傻子,他瞧得出来,何安对他有情。
他有些想要强辩,自己没开玩笑,也没做弄他……可这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说不太出口。
白邱的话终于想了起来……
这世间,最怕是难得情深。
更怕自己负了这深情。
赵驰叹了口气,依旧笑道:“如若这般,那我改天便去结识一下这位周大人,既然是厂公举荐,兴许真是不错呢。”
何安也附和着笑:“周大人若真能得殿下青睐那便是他的福分。若殿下喜欢,他反而不知好歹。奴婢自有办法让他顺了殿下的心意。”
……这话题聊不下去了。
赵驰暗叹一声,索性说起正事儿,他从怀里掏出自己在家里抄下来的戚志泽与时开的资料,递给了何安。
“厂公看看这两个人,都是锦衣卫的缇骑,可认识?”
何安摊开纸一看。
手指尖微微一顿。
“殿下,这俩人奴婢认识的。”何安恭敬的回道,“殿下这边儿是想问什么呢?”
“我想知道自二十年前陈宝案前后,到最近这二人的详细资料,事无巨细什么都要。”赵驰道,“最好有办法能跟其中一到两人走得近些,套些话出来。怎么,厂公认识这两人?”
何安安静了一下,笑道:“奴婢一个太监,尤其是去了御马监后,认识的人不少。这两人奴婢自然都是认得的。殿下若要问话,奴婢倒是有个办法。”
“厂公请讲。”
“这时开,运气不佳,爬不上去,抑郁得很,整日饮酒赌博,家都快赌空了。正好西厂要从锦衣卫里挑番子,便挑了他过来,让他做个档头,奴婢再资助他些赌资,几杯黄酒下去,免不了掏心挖肺的。届时殿下想问些什么那还不是倒豆子一样,全说了。”
何安这段对话流畅无比,好像早就想好了似的。
赵驰觉得他有点奇怪,大概是另有隐情没和自己讲。但是既然何安不想说,他也不问,点了点头:“还是厂公想的周全。”
这会儿过了中午。
相见何安见了,正事儿也办了。赵驰不再拖延,起身道:“这事便交给厂公费心,我不便在宫里呆太久,先告辞了。”
“奴婢恭送殿下。”
何安把他送到了大门口,待他上了马,还殷殷切切的看着他。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尽是些未曾言说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