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志泽猥琐的笑了一声:“这小姑娘生的水灵,未来怕是要勾栏胡同相见了。带下去吧。”
众人哄笑,把姑娘拽了下去。
“江家小公子,江月呢?”戚志泽问。
下面有人答道:“不曾找到,还有他们家门房一家也不见了。”
戚志泽在江家仆役里找了一圈,道:“找找看这里面有没有他们家儿子。大理寺那边的文书里写了,男的罚没入宫,女的冲做官妓。这可是圣旨,找不到了、人死了,我们都得掉脑袋!”
*
江月人是找到了,在后院地窖里藏着呢,连同门房一家三口。
那地窖密不透风,一群人藏着早就半昏迷。
等两大两小拽出来,那江家小公子早没了气息。任是怎么救,也没就过来。
戚志泽和时开变了脸色。
“这可麻烦了,虽说是个罪臣之子,若是死了,我俩定是要治办事不利的罪。一旦牵扯进去就是菜市口问斩。”时开道,“大哥,这可怎么办?”
戚志泽脸色阴沉,负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瞧了瞧那门房一家,心里有了计较。走过去问那门房:“你是江家仆役?”
门房面色仓皇道:“是。”
“江家这次牵扯陈宝案,判的是诛三族。你这样的仆役定是逃不掉的。”戚志泽开口说,“不但是你,你这妻子,还有儿子……都逃不掉。”
门房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求生的本能让他颤抖着开口问:“大、大人问我这个,是不是有什么活路?”
戚志泽一笑:“你和你妻子是没了。但是你儿子还有活路。我们兄弟俩可怜你一家遭受无妄之灾,可以偷偷把你儿子带出去,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待他。把他当亲生孩子看待。就看你敢不敢。”
门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仆役,这辈子可能他的命运最辉煌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在江家给看个大门。算是勉强见识过达官贵人。
待他儿子大了,也不过是私塾里读几年书,回来给人看大门。
然而如此生死关头,他虽然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他瞧瞧妻子怀里的稚子,难得伸出了万般勇气。
“求大人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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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便是如此,可怜奴婢父母为了救奴婢,倒把他们家孩子推入了另外一个火坑。”何安说到此处,脸色惨白道,“后来奴婢也查过这门房夫妇的遭遇,说是后来也没死罪,流放了,死在了去辽东的路上。只知道姓薛,连个名字都没记。这便是奴婢的父母了。”
赵驰万万没料到扯陈宝案扯出这么个事。
他沉吟一下问:“除了我,戚志泽、时开,还有何人知道你不是江月?”
“没了。”
“盈香不是江家小姐?她难道不知道?”
“江月憋死的时候,盈香并不曾在场,她不知道亲弟弟死了。”何安道,“再见面还是上次您去照夕院的时候。这中间二十年,奴婢早就变了模样,她怎么认得出奴婢是谁。只知道奴婢是她弟弟。”
“可你对盈香不错。”赵驰道。
他说着上前拉起了何安。何厂公还在自己的思绪里,浑然不觉的顺着赵驰的动作起身,又在椅子上坐下,变成赵驰站着他坐着的模样。
“不错?”何安一愣,茫然的笑了笑:“是吗,奴婢怎么没觉得。若真的对她不错,奴婢怎么会看着她做这营生不闻不问。”
“是你把她送到照夕院保护。上次陈才发欺负她,也是你出手相助。”赵驰道,“最后陈才发死,也与这个有关联。”
赵驰放柔了声音道:“人本各自有命。你已是尽自己所能关怀她,还不够?非要为她舍身拼命才叫不错吗?”
赵驰的话似春雨润物,无声无息之间就让何安的心放了下来。
“这些年来,人都说我是江月,可我知道我并不是江月。有时候半夜醒来也怕,恍惚里头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江月,死的那个才是薛门房的儿子。活下来的就是江月。”何安道,“至于为什么对盈香好……至少盈香……是江月的姐姐。孩童时,江盈小姐也是和奴婢一通玩耍过的旧人。大概是奴婢孑然一身,也找不到谁能够算是亲近的罢。”
他缓缓抬眼,睫毛一颤‘一颤的,清澈乌黑的眼睛里全是诚心实意的赤诚:“当然,殿下才是奴婢最挂心,最想亲近的人。”
赵驰知道他一颗真心不假,一笑,亲了亲他的额:“厂公也是我最想亲近之人。”
一个最……
一个亲近……
何安有些怔忡,似乎有些不敢信,显得呆呆的。
赵驰忍不住又要笑:“厂公平日狠厉的名声在外,都说你是笑面虎活阎王,冷不丁的就取人性命,如怎么每次在我眼跟前儿都这般可爱?”
他这话一说,何安顿时心底又有点发虚,连忙说:“我……奴婢……这实在是迫不得已。殿下若是不喜,奴婢以后对人便和顺些。”
“这京城皇城就跟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一般。你若不狠,自然有人比你狠。”赵驰说,“说起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厂公安心,这样的你,我很喜欢。”
他话说了一半,何安便红了眼眶,期期艾艾道:“多谢殿下垂爱。奴婢愧不敢当。”
赵驰笑了笑,知道水滴石穿,今日的话已经够了,问他:“时开人呢,待我去会会他。”
第五十章 生变
为避嫌,何安并不曾进去。
他站在廊下看落花。
身上那个憋了二十多年的大秘密,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告诉了殿下。
如今什么藏着掖着的都没了,只觉得周身舒畅。
至于殿下知道了,是要怎么办,未来要怎么做,他也不用去想,反正殿下自有决断。
*
赵驰在里面呆的时间不算长,一会儿就出来了。
“走吧。”赵驰道。
“殿下?”
“没事。厂公莫担心。”赵驰笑了笑,安抚道。
何安送他到了大门口,问:“殿下这就回去了?”
“嗯……时开的话我得想想。”赵驰说。
“殿下既然已经问完了话,奴婢斗胆请示下戚志泽和时开这二人殿下想怎么处置?”何安道,“之前一直没动弹他们,是留了活口等您回京问话。如今这……”
“二十年前是他们两人伤了江家人。八年前也是他们构陷兰家。”赵驰眉毛都没动一下,“死罪难逃,不殃及家人。”
何安应了声是。
有仆役牵了马出来,何安作揖行礼:“殿下慢走。”
赵驰引马走了两圈,本来想跟何安说什么贴己话,然而实在是没有心情,多看了他几眼,转身就离了高府。
等赵驰走后,高彬和喜平才现身问:“厂公,殿下的意思是?”
“时开不用回去了。”何安从大门上收回视线,道,“就地办了。回头问起来就随便找个在通缉的亡命之徒,说是时开大人因公殉职,捉拿要犯的时候被刺杀。戚志泽那边,不是有个厨子是咱们的暗线吗?放点药,毒死了算数。仵作去查也说是暴毙而亡。”
“……这么快?”高彬有些发愣,“殿下不留着他们未来对峙公堂?”
“公堂?”何安觉得有点好笑,“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公理,又怎么会有公堂?这事儿是明摆的一个局,殿下这些年怎么会琢磨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做了这事儿。他不过是想问个清楚,心里有底而已。”
“当年都说是万贵妃嫉妒兰贵妃受宠,指使戚志泽伙同时开做了这事儿。最终也确实是兰家陨落,万柱国与万贵妃收益最大。他们是跑不了干系的。可若是只有万贵妃一人,这供词物证怎能如此滴水不漏?想想就心惊呐。”
太阳到了西边,从低压压的乌云缝隙里露出些许的微光。
雨停了,风一吹院子里有些冷。
喜平已拿了披风过来给何安,厂公披上后对高彬道:“接着京城还得乱,明儿去西厂咱们好好合计下,把下面的人都妥妥当当的安置了。”
高彬行礼道:“属下明白。”
*
赵驰回了府上,白邱已是得了消息。
“情况怎么样?”
赵驰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笑了一声:“也没什么惊喜的东西。”
他平日里都笑眯眯,嫌少露出这种神情,白邱知道他话没说完也不打岔,只等他继续讲。
“这八年来,这事儿其实也想得清清楚楚。我不过是想求个踏实。”赵驰道,“我今天去问时开,你知道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赵驰道:“他说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嗯,他不知道。”赵驰重复了一次,“他不知道是谁指使他去的,只知道必须要这么做。”
“殿下有了答案吗?”
“兰贵妃一事,开始不过是她与万贵妃生了间隙,后又传出她有了身孕,并不止我这一个干儿子。这时候,兰贵妃惹的人便不止万贵妃一人,还有皇后。兰家倾覆,是万贵妃起的头,然而皇后并非没有参与,甚至还曾让内阁推波助澜。”赵驰道,“可真的是他们就能翻云覆雨了吗?兰家那会儿权倾朝野,手握兵权,皇上是什么个态度?若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纵容,一个军功显赫的权贵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前朝后宫都是牵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原本我的仇人是万贵妃,后来分析利弊想明白了,还有万柱国、皇后、东宫……甚至老七……最后尘埃落定,回头来瞧。连皇上都是我的仇人。”赵驰惨淡一笑,“小师叔,你说除了翻了这天取而代之,我还有什么办法吗?”
屋子里顿时一片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白邱问他:“殿下想好了。”
“之前送给皇后那副消暑汤,皇上应该是吃了有一个月的。如今也就差味药引而已。”赵驰道,“准备好信鸽送消息出去,让师父择日进京面圣吧。”
*
何安从后面巷子出来,由轿夫抬轿,喜平跟着轿子随侍。
几个人走了一阵子,何安道:“这里离勾栏胡同是不是不远?”
喜平说:“拐过去就是。”
“……”何安无端想起了盈香,算下来也有一个月没去过照夕院,沉默了一下道,“绕去照夕院一趟。”
“是。”
几个人改道绕道照夕院门口,何安撩开帘子从轿子里去看,这会儿还没到照夕院晚市,门庭冷清,一眼能看到照夕院的海棠花影壁。
“师父,是想见盈香吗?要不我进去通报一声。”
何安放下了帘子:“不用了,走吧。”
喜平不是喜乐,也不多问,又让轿夫启程,这次是真的往回走。勾栏院周边本来不偏僻,乃是繁华地带,这不知道是怎么的出了巷子路上就冷冷清清,铺子也收的七七八八,来往行人也少了。
喜平眉毛一动,低声道:“厂公,不太对劲。”
何安本在自己思绪里,被他这么一说,也醒悟了过来,眉心微皱道:“不对劲儿也迟了,且走着看看。”
又走了这么一两条街,就远远瞧着有群东厂番子打扮的人在那边候着,除此之外还有些亲兵打扮的人站立两侧,严阵以待。
何安的小轿走得近了,便瞧见郑献站在人群牵头笑吟吟看他:“师弟,东厂查案,你可千万别见怪。”
何安在轿子里问:“查案,查什么案?”
“五年前七皇子仁亲王殿下曾在府上遇刺,那刺客吧一直没抓住,有知情人士指认,你身边这位随堂公公喜平,就是行刺七殿下的刺客。我奉王厂公的指令查案,请喜平公公随我走一趟诏狱。”
“师兄什么意思。”何安问,“喜平来咱家身边正好五年,你意思是咱家包庇行刺七殿下的刺客?”
“咱家可没这么说。”郑献道,“不过是不是包庇,也得请你随我们走一趟,一问便知。来人呐——”
喜平脸色沉了下来,拦在轿前:“要抓抓我一人就是!谁敢动厂公。”
“喜平。”何安声音倒还算平静,他撩开帘子道,“抓你是因,抓我才是正经的。你现在别管我,速速逃了出去。”
“可是师父你……”
“你糊涂了,咱俩若都被东厂抓了去诏狱,还有命活吗?”何安道,“你去向殿下报信,让殿下救我。兴许我还有命在。别犹豫了,快走罢!”
前前后后埋伏的东厂探子都冒了头,开始向这小轿聚拢。
喜平咬牙。
何安的话说的没错。
他若不走,就是一起死。
他若逃了,何安才有一线生机。
*
赵驰话音刚落,窗框外就一个声响,接着向俊落地,急促抱拳道:“殿下,急事!”
“讲。”
“何安与喜平公公二人从高彬院子里出来后,绕路去了趟照夕院,在回府路上被东厂的人抓了。”
“你说什么?!谁能抓他?因为什么抓他?你细细说来。”
他话音刚落,赵驰就猛站了起来问。
向俊把何安被抓一事前因后果交代了清楚后道:“是喜平公公逃了出来报的信,如今喜平在青城班躲藏。我们班主这会儿正在赶来王府,我脚程快,先过来报信。”
他说完这话,外面就有人说华雨泽来了王府。
赵驰连忙让人请他进来。
华雨泽前脚进来,就听见赵驰问道:“如今何安被安置在了哪里?”
“按照喜平的话,应是送去了诏狱。”华雨泽道,他从兜里取去一块牙牌,“喜平带回来的,是何厂公的牙牌。有了这个西厂人脉,四卫营一律由你调令。现在事情不止如此,向俊刚走,咱们的人就来报照夕院的盈香在同时也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