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杨瞟了一眼梁非秦,道:“属下想带公子回去。”
正划拉着罗杨衣袖的梁非秦闻言动作一滞,傻愣愣的看向罗杨,一副没闹明白他说什么的模样。
千微君则先是一愣,然后又会心一笑,他调笑道:“哎呀,瞧着你平时不言不语的样,没想到这么会关心人。”从小相处到大的果然就是不一样,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那种感情不是一两年时光能够比拟的。
千微君还待在夸两句,一旁坐着的梁非秦倒是坐不住了。他蓦地站起,丢下一句不回便用起瞬身术离开了。
千微君微楞一下,而后问道:“德素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不想向峰主低头。”
低头?千微君不解,而后又想起了在松河沿流传的关于他们梁家父子间的不愉快。“他还跟他父亲闹别扭呢?”
罗杨道:“公子觉得峰主管得太严。”
千微君道:“那也是为了他好。都说严师出高徒,做父亲也是一样,严厉点总比不管的好。”
“公子只是不习惯有人管他。”
千微君点点头,道:“也是。猛地一下确实会不习惯,以后就好了。对了,”还没说完,一道金色的符文便浮现在他的眼前,千微君伸手一点,符文便化作金光散去。
“管贺州红荔山的两位金丹真人今早被发现死于房内,凶手目前不知是何人。”又是不知,今年到底是怎么了,诸事不宜吗?
千微君沉着脸,抬手发出一道道传讯符,又对罗杨道:“你回去好好养伤吧。”他需要找人聊聊天,谈一谈如今的局势。
“是。”
以千微君的身份,在良禹州他要基本上一句话的事,因此,他把眉守阁的谢谕叫到天下一品楼除了招到护夫心切的孔遐迩一句小声的抱怨外,其他人并无异议。
谢谕的侍女月兮温声劝道:“松河沿的千微君素有佳名,又是此次良禹州带领着最高境界,想来公子若得几分指教,也是一桩好事。”
孔遐迩先是赞同的点点头,而后又委屈的摇摇头,她郁闷的道:“明明师兄都答应我带我出去玩了,我期待好久了。”
月兮道:“公子无法陪您,不是还有奴们嘛,奴们几个跟大小姐去郊外,可好?”说话间一丝红光在双眸中一闪而过。
孔遐迩歪头想了想,干脆利落的道了一声好。
“那便辛苦桃雨姐姐打理外出事宜,奴和桃风姐姐为大小姐梳妆。”
孔遐迩的侍女虽然不爽月兮短短几天便取得了自家小姐的欢心,但一想到自己全权负责小姐对外的事宜,心里的那点子不满便很快抛却了。而且,每天服侍小姐的日常起居也必有她们姐妹当中一个人做陪,人家还说她没伺候过姑娘家,怕做的不好,因此才要她们在一旁做指点。
孔遐迩一听月兮这样说,当即表示不用她来,她只要能陪着说说哈便好。月兮则道:那可不行,奴早晚要伺候您,现在来向诸位姐姐学习,还是奴的福分呢。
孔遐迩被她说得羞红了脸,便也没拒接月兮的服侍,还暗地里嘱咐桃风她们不要欺负月兮。而桃风她们虽然心里不喜,但面上都乖乖巧巧的应了好。
缠枝花纹的银镜印照出花一般美丽的容颜,涂脂抹粉精细以对,金钗步摇装点着乌黑的发髻,珍珠耳环、八宝璎珞、青玉禁步,再配上轻粉的薄纱裙,这般装扮的孔遐迩就像春日的桃花一般明艳动人。
月兮由衷的夸赞道:“大小姐真是美如天仙。”
桃风也在一边应和夸赞。
她家小姐确实美!
孔遐迩的目光在几个团扇上巡视,她听着她们口中不要钱似得夸奖话,不以为意,这种话她从小听到大,早腻了。
“这个怎么样?”她拿起一个有狸猫绣纹的团扇问她们。
两人都表示了好看。
“那就这个吧。”以扇掩面,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容颜明艳如桃花,但她的心里却空空落落的。
罢了!她收起心中无名的失落感,灿颜一笑,对月兮她们道:“好了,咱们出发吧。”
阳春二月,春暖花开,阳光暖意融融,微风恰到好处。这样的春日,踏青郊游的多不胜数,她们的车马行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
孔遐迩掀起一角车帘,破有兴致的赏起沿途的风景,时不时的还招呼月兮桃风她们俩过来看。
“好繁华啊!”
“咱们眉守阁也就过年才热闹些,平时冷清跟没人似得。”
孔遐迩的父亲对她的管束甚严,平时不许她外出不说,还不准人过来打搅她,害得她平日里除了读书习剑就是琴棋书画打发时间。这次能来这,还是托了谢谕求情的福,不然这个时间她别说出门踏青了,就是出院门也会有人拦着不让她离开院子的范围内。
孔遐迩曾私下跟谢谕说她爹这是把她当囚犯。
谢谕则笑笑说她想多了,又留她吃饭才消除她心底的郁闷。
或许真是她想多了,她爹真么会害她,那可是她爹啊!
桃风忽然哎呀一声,自己凑到车帘边,指着不远处,不确定的道:“小姐,您看那是不是福南元君啊?她身边的好像……不是表少爷吧。”
☆、第 76 章
福南元君与她家小姐的表哥孙斯羽是从小定下亲的未婚夫妻,两家都商议好了就等明年七月迎人入门,现下光天化日与人拉拉扯扯,那她们表少爷还不得哭死。
孔遐迩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然后回来如实回禀。”她委实不愿意相信她的未来表嫂是三心二意之人。
桃风领着人过去,站定说了一会话后,便一脸轻松惬意的回来了。
“如何?”孔遐迩摇着团扇,随意的问她。看桃风的表情应当没那回事。
“那位是是福南元君的弟弟福全公子。”
名为福全命运造化弄人。一场落水的意外,原本聪明伶俐的世家公子成了一名心智不全者,长到二十岁却还是三岁稚童的心智。
福家家主及夫人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治好,心中无望之下竟双双了结了性命,徒留姐弟俩在堂叔的手下过活。好在,福南天资出众,在一众世家子弟中稳坐第一的宝座,也因此她年纪轻轻便得了元君的称号。
孔遐迩的小姨来眉守阁小住的时候曾对她说过,若是福南父母双亲犹在,自己亲弟弟还是助力,他们家未必能保得住这门从小就定下的亲事。
那时孔遐迩双手托着脸颊,坐在凳子上脚都够不到地,她听到小姨这样说,便问为什么?
孔遐迩的小姨只是含着微笑摸摸她的头,便将她抱下凳子,带着她到花园里去玩。幼年里孔遐迩很喜欢小姨过来,因为小姨一过来她就能从院子了出来,跟着小姨在眉守阁四处玩,那是她难得松泛时间。
十岁,她从侍女的口中得知了她的小姨病重,她头一次忤逆父亲跑到孙乡去看小姨,却没想到还没进姨夫家门就听到了阵阵的哭声。她脚下一软,就跌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却不敢再往前一步。最后,还是她的侍女桃风把她抱进去的。
惨白的人脸,惨白的手臂,惨白的声音,围绕在周围的都是惨白,她攥着桃风的衣袖,瑟瑟发抖,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死亡代表着什么?她终于意识到了。
这是比天地静簌,万籁无声更加可怕的事,然而更可悲的是他们无法躲避,只能接受。
小姨的葬礼过后,她大病了一场,在满屋的苦味中她以为她也要死了,谢谕过来的时候她拉着他好一通哭诉,说自己死了后就没法嫁给他了,她要失信了,让谢谕原谅她。
谢谕哭笑不得的安慰她,并说只是一场小病,很快就会好了,等好了再带她去外面放风筝。
她眼泪鼻涕一大把的说好,然后又提了个小要求。
晚上能留我吃饭吗?
她爹给她吃的菜各方面都考虑到,但唯一没考虑到就是口味,千篇一律的味道吃得她想吐,也更想早日辟谷。
谢谕应了好,又看她吃完药,安稳的睡去,才离开。
她于春末生病,在仲夏才算彻底康复,那时已不适合放风筝了。孔遐迩和谢谕约了明年春天,然造化弄人直到今天这一约定也没得以执行。孔遐迩曾想过不若算了,但一向顺从她的谢谕却难得的执拗起来,一直不允准,言说总会有时间的。
是呀,总会有时间的,毕竟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原本今天谢谕都安排好了,结果人却被松河沿的千微君叫到了天下一品楼,计划好的放风筝又没成。
孔遐迩叹息道:“可惜福南元君要陪着弟弟,不能同我们一块去玩。”
桃风道:“小姐怎么知道福南元君会同我们一块玩,奴觉得她不是会玩的那种人。”
孔遐迩斥道:“没大没小的丫头。表哥的未婚妻是你能置喙的嘛,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去。”
“是。”桃风低头出了马车,对上桃雨询问的眼神,她难堪的撇过头去,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还不走。”
桃雨看了一眼车厢,为了小姐眼中的一贯形象,到底没有发火,只是脸色苍白的去了另一边。
车厢里,孔遐迩笑着对月兮道:“让你见笑了。”
月兮道:“大小姐说的什么话,您这是为了桃风姐姐好。”衣袖遮掩下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碎了指甲上的细针。
虽非情愿,但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滴水不漏。
月兮透过一角车帘看着街上往来不息的人流,心里叹息着。如此繁华的景象又能保持多久呢?遗迹一旦开启,这里便会是一片乱象,而她会是参与者之一。
她也不想参与进去,但那人说得对,她的身世一旦暴露,她会生不如死不说还会连累到自家公子。她的生命比草芥还不如,但公子的名誉却不能因为她而沾染到污点。
如今只能希望那人没有骗她,事情结束之后会带她亲手去销毁能证明她身世的东西。
世事变迁,原本她不屑一顾的东西却成了她致命的威胁。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狠下心肠从源头了结一切,但那时她太小也太心软了。当年一念之差造成如今不得不做自己不情愿的事,这也算她的报应吧。
“月兮,你说千微君叫师兄到底会有什么事啊?”孔遐迩低头拨弄着手中团扇的青色流苏,让冰凉的流苏来回的在指尖晃动。
月兮沉吟了一下,老实的说道:“奴无能,亦不知晓。”
“也是。”孔遐迩神色恹恹的靠在车厢壁上,手中团扇轻摇,为自己送来轻柔的风。
月兮道:“大小姐累了,不如靠着枕头歇会,等到了地方,奴在唤你。”
孔遐迩道:“无妨。只是有些挂心师兄,难以静下心罢了。”
“公子素来聪慧,大小姐无须挂心。”
话虽如此说,但担忧的心并不会因为话语而有所动摇。而被孔遐迩挂心着的谢谕则在和千微君听戏。
台上人唱着悲欢离合,台下人则品茶聊天连一个视线都吝啬给台上人。座无虚席的戏台下真正听得只有千微君一人而已,连对面的谢谕都有些走神,放在身侧手指不停的掐算,但天机难测,他测算许久还是如迷雾遮掩般看不到任何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谢谕在心里叹息一声,不服输的继续的掐算。
他是眉守阁建立至今天分最好的弟子,他还不信了这简单的推演往后一个月的平安与否都能碰壁。
“天命捉弄。”台上人的唱的哀怨婉转,台下人依旧无动于衷。
又一次失败的谢谕断气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茶水,双眸轻转间将台下所有人都看了个遍。
常怀忧患,方的长久。而放眼望去,这些个仙门世家出身的修者却依旧歌舞犹吟,欢乐依在,没有一丁点的担忧之色。
谢谕心想不说那日天降异象昭显出此次的遗迹之行凶吉不定以外,就他们这幅态度,搁往年那也是九死一生的命数。
“咤紫嫣红处”腔调拖长,韵味无穷尽。即使对戏不感兴趣的谢谕都分出一耳朵来听。
“良辰美景奈何”
觉察到自己已然分心的谢谕停下掐算的手,专心的听起戏来。
“晴光景,暗色天”
谢谕一边听戏一边在心里思索千微君叫他来的含义,不该是只为了找人听戏这么简单吧。
碰的一声响,烟尘漫天中一道人影横飞而来,撞断数根柱子后才停了下来。
幸好柱子多,不然这里怕是要塌了吧。一片寂静中,谢谕心里冒出这样不着调的想法,随后便是打量起从地上爬起的人。
唔,不认识,应该是其他州的修者吧。
谢谕的视线又再度游移,目光放到了破裂的墙体上。这面墙后面是一处小园林,其中种植的不是普通的花草,而是珍稀的灵花灵草。此刻淡淡的灵气自缺口处飘进来,配合着春日里的阳光显得园林里的灵花灵草更加的美丽炫目,光彩不凡了。
谢谕见过不少灵花灵草,但此时见到如此魅力非凡的灵花灵草,心里本能的还是感到一种愉悦。
美丽的东西能引起人类本能的共鸣性,谁也不例外。但奈何,美丽的东西都很脆弱,这次也不例外。
骂骂咧咧的声音很快的就冲掉外溢进来的灵气带来的美感,取而代之的一种淡淡的愠怒。
扰人兴致。千微君伸手一指,点晕了那个人,然后对谢谕道:“随本君来。”既然看不成戏了,那不如谈正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