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初一碰撞,颜行就惊愕的发现,自己小心珍藏保养了数年的宝刀,在萧胤的剑下没有走过一招,便如枯枝遇刀斧,理所当然,一刀两断。
失去了武器的战士,便如同羔羊。
颜行从长靴中抽出匕首,再次迎向萧胤。
如出一辙,只是一剑,颜行的匕首也被断为两截。
颜行不禁看向那柄被萧胤牢牢握在手中的长剑,漆黑的剑身上隐约镂刻着金色的龙纹,挥剑时隐约逸出的龙吟清越悠远,仿佛来自远古。
是柄神兵利器。
颜行败了,王骑也败了。
萧胤骑在黑色的骏马上,一身黑甲凌然而冷肃。
他对颜行道:“你可服吗?”
第65章
你可服吗?
四个字如同千斤重锤,一下砸在了颜行的脑海里,让他的耳畔一阵嗡鸣,他狼狈的摔倒在地上,一股倔强不甘烧的他眼眶发红。
他终于知道萧胤出现在此处的目的,就是要让他明明白白的认清他与对方的差距,即便没有身后八万黑甲尉,萧胤依然是萧胤,一个人,一柄剑,足以斩断他所有的骄傲和自负。
他问他服不服,颜行翻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萧胤,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在星光下略显狰狞,只是那双眼眸却比天边的星辰更为明亮,他突然咧嘴笑了一下,邪肆而张狂,“我颜行从未说过一个服字。”
萧胤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上,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仍在厮杀的骑兵,嘶声痛喊里,是不死不休的壮烈。
“那是因为,你从前没有遇到我。”萧胤缓声道,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温和,却充斥着一股无可匹敌的霸道与自信。
“你未免太自负了!”颜行收敛了笑容。
“不是自负,是事实。”萧胤抬起马鞭,往战场指去。“那是你最精锐的王骑,而我只是随机抽调了三千名普通黑骑,你瞧,你的王骑还能剩下几个?”
颜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片混乱厮杀中,王骑正在一个个倒下。
“够了!”颜行仿佛被狠狠抽了一耳光,他突然站起身来,朝萧胤怒吼道,“你就是特地来戏弄羞辱我的?”
萧胤目光微垂,美眸中闪过一道寒厉的光,“我从不羞辱敌人,我只会让敌人痛入骨髓。”
颜行看着萧胤眼里那冷酷至极的目光,心底生寒。
那目光仿佛能噬人般,竟骇的颜行退了一步。
“你想怎么样?”半晌,颜行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想让他们随你活着离开么?”萧胤收回目光,平静的问道。
颜行皱眉,“你不杀我?”
“杀不杀你,得看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你要清楚,现在我想杀你,便如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萧胤的声音如冰凌般寒彻入骨,冻到了颜行的骨子里。
颜行咬紧牙关,双目赤红的盯着萧胤的脸,仿佛要穿透那层漆黑的面甲,将他看穿,然而他只能看到萧胤那双美的不似真人的双眸,高高在上,寒冷无情的睥睨着他,仿佛君王垂顾自己不安分的臣民。
“你想我怎么做?”颜行问。
萧胤点点头,伸手从衣甲中抽出一卷薄薄的宣纸,直接丢到了颜行的面前。
颜行打开一看,脸色骤变,“这不可能!父王春秋鼎盛,怎么……”他突然双目赤红的瞪着萧胤,“是你!”
萧胤不置可否的冷冷笑了一声,“呵。我的手还没有伸的那样长,北凉王宫防卫森严,高手如云,我一个齐国人如何做到?这乃是你大哥和二哥通力协作的成果。”
“我不相信,这里面没有你的一份。你不是最善玩弄计谋吗?”颜行被那张纸里的内容惊的头晕目眩,父王被人加害,性命垂危,大哥二哥对外宣称,乃是因为他作战失利,暗中与南齐人勾结,将父皇气倒。那两兄弟嘴皮子一张一合,便胡乱给他扣上了忤逆君上通敌叛国的罪名,通缉他的王令已经从北凉王宫发出,不日便会传到边境。而北凉王宫已经被那两兄弟牢牢把持。
颜行猛然意识到。
他完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颜行捏着那张纸的拳头松了又紧,骨节捏的发白,青筋毕露。
萧胤向颜行投以怜悯的目光,终究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王子殿下,哪里受得住这样翻天覆地的打击,只是,玉不琢不成器,不经受失败挫折与磨难的洗礼,年轻的王子如何能成长为真正的王?
他垂眸盯着颜行的眼睛缓声道:“我想让你,为我征战天下,助我一统中洲。”
颜行闻言一怔,好片刻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可是他明白了字面意思,却不能明白萧胤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们乃是敌人,他竟然让敌人辅佐他?他疯了吗?
“如何?”萧胤却十分平静。
“你疯了吗?我们刚才还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受你驱使?”颜行狐疑戒备的盯着萧胤。
萧胤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就凭胜者为王,而你输了。”
颜行的呼吸一滞,是啊,他输了!一败涂地,无论是计谋,战阵,甚至是个人武力,他统统输了,被面前之人打的狼狈至极,毫无还手之力,他不得不承认萧胤的强大,远胜自己。
颜行的面色瞬息万变,无数的念头在心里翻涌而过,失败,背叛,仇恨全部化作一股坚决的信念,他别无选择,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生机,他不能因一时之气而断送,他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含冤而死,北凉王宫的畜生,还需要他亲自斩下首级。
萧胤说的没错,他要杀自己,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颜行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萧胤。
“在此之前,我要夺回王位。”颜行道。
萧胤终于笑了起来,承诺道:“当然。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他突然扬起马鞭,不远处的战局倏然停滞,黑甲骑兵仿佛海水退潮般,瞬间从战局里退了出来。还在拼死厮杀的王骑突然失去了对手,茫然的看向自己的王。
颜行一旦做了决定,也不扭捏,直接往王骑那边行去,高声道:
“我颜行愿代表北凉,归顺齐国,永为藩属之国。”
王骑不明所以,却在颜行转身朝萧胤单膝跪下,行君臣之礼时,纷纷下马,随着自家殿下一齐单膝跪倒。
“免礼。”萧胤扬声道,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气度。
颜行起身,他身后仅剩的两千王骑也跟着茫然起身。
“本王会派一万黑甲尉随你同去北凉王都,助你夺回王位。主将便在你营中。”萧胤道。
颜行眸光微闪,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道:“睿亲王是指,周柳吗?”
“正是,相信这几月来的相处,你们应当很熟悉了。”萧胤道。
颜行面颊抽了抽,愤怒屈辱又无可奈何,他咬咬牙,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自然,劳睿亲王费心安排了。”
可不是费心吗?这家伙竟然从大半年前就做好了这样一个局?他就不怕自己一气之下,将他的爱将给一刀砍了泄气?
“倒也不是有意安排,只是长风最是了解北凉朝局,此时正是最合适的人选。还希望三王子不要意气用事。你该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此前两国对立,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如今你既然已经归顺与我,从前的一切自然一笔勾销。”
颜行的脸色变了又变,萧胤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脸颊生疼,可是他刚刚才表示了臣服,总不好立刻违逆了对方,最终才恨恨的哼了一声,“是。”
他想到方才萧胤叫他长风,不由脱口问了一句,“他叫长风?”
萧胤点头,“柳长风,长河落日,清风拂柳。”
“柳长风……”颜行低低呢喃了一句,便闭上了嘴巴。还真是什么都是假的。他想到对方还被自己关在笼子里,突然有些快意。
“那便,祝你早日称王。”萧胤道。
颜行朝萧胤拱手,“待我称王,必不忘殿下不杀之恩。”
萧胤带着剩余两千多幸存的黑甲骑兵走了,留下颜行与一众王骑在原地收拾残骸。
此时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天要亮了。
颜行伸手抹了一把面上的脏污,直起身,看向东方的光幕,只觉得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光怪离奇,一夜之间,天地倒转,他竟成了那个男人的臣下,从此以后,为王先驱,征战天下。
他见识了萧胤的强大,臣服也显得不那么难以接受,这世上的规则,本就是胜者为王。
所以,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颜行的目光往北望去,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解决。
收拾好此地残局后,他便带着剩余的王骑往北凉大营疾行而去,该掉转矛头了。
萧胤回到长云关的时候,穆戌已经带着军队回到了六十里外的中军大营,他已经收到了罗孛被擒的消息,他的佯攻已经失去了意义,自然要撤离,否则待黑骑反过来将他们包了饺子,伤亡会更加惨重。
他心情沉重的回到大营后,左思右想,到了关押柳长风的营帐外。
“我有话要跟他说。”穆戌沉着脸对守门的士卒道。
“是,将军。”那士卒替穆戌掀开帐帘,将人让了进去,账内密闭,显得昏暗,正中央有一个钢铁铸就的铁笼子,柳长风被铁链绑缚了手脚,缩在里头。
他安静的靠坐在铁笼边缘发呆,见有人进来只是看了一眼,并未有其他动作。
穆戌走到笼子前,看着一脸淡然的柳长风,有些迟疑,“你,真的是南齐的奸细?”
柳长风看了着光头一眼,没有说话。
穆戌吸了口气,有些牙根痒痒的骂道:“你们南齐人怎么就那么阴险呢?就为了打个仗,至于吗?我说你这么厉害,怎么就甘心在地下赌场□□拳呢?我真蠢,是我害了殿下。”
柳长风怜悯的瞅了一眼这憨货,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说的没错。”
“什么?”穆戌纳闷。
“你确实不太聪明。”柳长风耐心的解释。
“嘶~你都被绑成这样了,怎么嘴还这么硬呢?你就不怕殿下回来,把你大卸八块?”穆戌恐吓道。
柳长风便闭口不言了,他不知道萧胤的后续安排,所以他不知道他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或许真的会死吧?很凄惨的那种。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死到临头,他却十分平静,甚至看到穆戌这大老粗的傻样,还有点想笑。
穆戌见他不说话了,孤零零的坐在笼子的一角,竟然有些不忍,毕竟是一起相处了半年之久的老熟人了,刚开始得知对方是奸细的时候,他还愤恨过,可是愤恨过去,真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惨死,还是有些怅然。
这样的英雄人物,若不是敌国奸细,该多好啊。
第66章
正当穆戌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大帐的帘子突然被人掀起,一个高大的影子从外面快步进来。
“穆戌,你先出去。”颜行沉声吩咐了一句。
穆戌感受到颜行浑身冷厉的气场,看了一眼柳长风,估计是要处决了。他叹了口气,大步走出了账外,帐帘再次垂落。
“柳长风。”颜行冷笑。
柳长风惊讶的抬起头,直直看向颜行。
“很惊讶吗?你觉得你隐藏的很好吗?现在,,你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颜行的面容深藏在阴暗里,声音冰冷凉薄,带着汹涌的怒气。
柳长风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在离开齐国国土的那一刻,长风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丧生的准备。”
颜行闻言,更是恼恨,他突然一刀将铁笼的锁链劈成两段,将门打开,自己也钻进了笼子里,他徐步走到柳长风身前,俯下身来,冷冷笑道:“你很有骨气嘛。这一点你倒是一直这样没有变过。”
知道自己可能要死了,柳长风反而不再掩藏什么,淡定的回道:“做间谍嘛,当然要半真半假才能取信于人。殿下不就十分相信我吗?”
颜行抬腿猛地踹了一下铁笼,一阵金属嗡鸣声,他气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你在嘲笑我?”
“怎么会?长风只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柳长风不为所动。
颜行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看淡生死的样子,就是一阵气短。从认识他开始就被他气,他还乐意被他这么气,以至于到了今天的地步。
他吸了好几口气,才突然平静下来。
他低头看着柳长风平静的面容,突然很想将这层平静撕碎,看看他愤怒挣扎的模样。
“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吗?”颜行突然凑到柳长风极近的距离,贴着他的侧脸,压低声音问道,呼气时的热雾喷薄在他耳侧,引起一阵瘙痒。
柳长风终于蹙起了眉头,偏了偏头,退开了一些。
颜行见他退开,仿佛终于找到了欺负他的办法,他突然伸手捏住了柳长风的后颈,迫使他看向自己,“你不喜欢这样?”
柳长风凝眉,目光冷冷的盯着颜行,“殿下何须如此?”
“你不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颜行说完,便低头咬住了柳长风的唇,在他突然激烈的挣扎中撕咬着他的唇舌,如同撕咬猎物的野兽一般,带着血腥与掠夺的意味。
……
站在城楼上,看着楼下满目疮痍,李承欢沉默的抿着嘴,对于战争,终于有了一丝清晰的认识。这个认知让他的胸口沉闷不已。
直到看到远远行来一只黑色骑兵,李承欢的目光才倏然一亮,“殿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