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霸先的营帐前。
陈茜整了整仪容,这才迈步朝里走了进去。
一卷竹简直直的飞了过来,气势汹汹地朝陈茜砸去。
陈茜不躲不闪,任由那竹简砸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你.......你为何不避。”陈霸先看着侄子光洁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来的包,既心疼又生气。
“侄儿有错在先,惹叔父动怒在后,有何颜面避之。”陈茜说罢,左手便搭在左膝上动作利索地单膝跪了下去,“请叔父责罚!”
“你......”陈霸先抬手指了指陈茜,终是无奈地放下了,“你就料定了我不忍罚你。罢了罢了,我确是不忍罚你,你且起来吧。”
陈茜站起身后,仍恭敬地立在那里。
“行了,别装了,你从小到大就是几个兄弟里最能装的,我看着就来气。”陈霸先嘴上扔道着生气,脸色却已经好了很多,“过来吧,说一说,你打多久之前就已经打着这主意了。”
陈茜的嘴角这才又挂起笑意。
和叔父密谈的陈茜不知道,就在昨天夜里,徐州府差点人仰马翻。
昨天夜里三更时分。
徐州府。
“什么!!”沈妙容手中的盘花青瓷盖的茶杯直直地摔了下去,在青色的石砖上溅起细碎的白色瓷片,还在冒着热气的青绿茶水一瞬间在石板上映出一团湿意。
她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手指颤抖着连蚕丝薄纱的手帕都拎不住。
“可……可当真……”沈妙容脚步发颤。
一旁的陈妍眼疾手快地扶住摇摇欲倒的沈妙容,“大嫂莫急,且遣人唤来韩小将军问且一问。”
韩子高是在黄昏时分就听到谣言的。
谣言言之凿凿地说:“信武将军陈茜北上广陵时于鹰潭涧遭遇伏击,生命垂危。”
候兵的话语刚落,韩子高便差点晕厥。
残存的理智让他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压下。能压多久是多久。”
侯兵退下后。韩子高手扶着桌子竟有些站不稳。
明明知道这只是谣言,心里却偏偏有一个声音在说“无风不起浪”。
心底一阵阵的发慌,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分别时渐行渐远的银色背影。
四日没有子华的消息,刚刚有了消息却是这样的消息。韩子高宁愿,没有陈茜的消息。
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如果谣言是真的?
韩子高的心里,涌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慌……
掌心一阵刺痛……
韩子高低头,却是紧张下掌心紧紧地抓着绕在腰间的刃月,隐匿着的刀锋正好划在脆弱的掌心,留下一道煞红。
倒是那阵刺痛拉回了子高的理智。
陈茜那样的人物,怎么会轻易出事?不会的,绝对不会……
一遍一遍的肯定着。子高自己都不知道,是真的肯定,还是为了让自己肯定。
但他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当务之急,就是做好陈茜交代给自己的。
脚步不能乱。
稳,一定要稳住。
☆、第 28 章
当三更时分,沈妙容派人来唤韩子高来大厅时,韩子高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怕是听到了风声,最终还是没压下去。
他是实说有此谣言,还是否认回绝呢?
如果承认,是否,夫人便会直上广陵直上广陵的话,谣言若为真......韩子高闭了闭眼压下这个假设引起的不适,那将是凶多吉少,绝对不可。若谣言为假,那传播这个谣言的人到底是何目的,不管是谁,按兵不动当是最正确的选择。
韩子高一阵头疼。
分离时,他对陈茜说自己必定不辱使命。可是,他真的做的到吗?
每一步,都让他举棋不定,忧心重重。
以前和子华高谈论阔之时,子华总夸自己小小年纪便高瞻远瞩,他虽面色平常,心里,还是有些自得的,对那些个从小有夫子教导家境殷实却没有一点胸襟的世家子弟心里是瞧不起的。
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浅薄。
纸上谈兵和真刀真枪是不一样的
天壤之别。
他很怀疑,他的每一步决定,无比怀疑。
这次,他该怎么做
如果是陈茜........
陈茜说过,吴兴怕已落入他人之手。广陵情况未明,实在不能冒险。
韩子高的眼神逐渐坚定。
现下能做的,只有,等。
大厅的乳白色上好的白蜡闪着明黄的跳跃的光,就像是人们起伏不定的思绪。
“你可知那关于大人的谣言“沈妙容云霁散乱,已不顾男女大妨,坐在红木雕花的椅上紧紧盯着身形丰秀,头颅微低的韩子高。
韩子高沉默不语,只微点了点头。
沈妙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猝然缩紧,白嫩的手背上青筋道道。
“你为何知情不报!“沈妙容的声音已不由拔高,微微尖利中带着一丝脆弱。
“属下担心夫人的心绪.......“话音未落,沈妙容已一把抓起身边红漆小几上的茶盏朝韩子高扔了过去。
茶水在韩子高青色的长袍下摆映出几团水渍。
一旁的陈妍眼中闪过一丝戏虐。
她这几日一直在大嫂身边,除了大哥出事的谣言,前几日,可是听了不少这美男子和大哥的风流逸事呢.......
大嫂还真是,沉不住气呢。
男人这玩意,值得这么在意么。
韩子高身形未动,心下,却是掀起惊涛骇浪。他想过夫人怕是会又惊又悲,却不想竟有如此大的怒火。
那就更不可乱了阵脚。
“我问你为何知情不报?!”沈妙容不依不挠。
韩子高静立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说话啊,韩子高!!“沈妙容涂着淡粉蔻丹的手指颤抖着指着韩子高。
“夫人,那是谣言,当不得真的。”韩子高恭恭敬敬道。
“那是我夫君!!无论是什么关于他的消息,我都有资格第一时间知道!你却知情不报!”沈妙容厌恶韩子高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些个谣言,连那些丫鬟都知道,可自己却是蒙在鼓里最后一个才察觉。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对夫君的安危漠不关心的人,他有什么资格!什么资格?!
“夫人。”韩子高仍然恭敬地微微颔首,“属下的的错,请夫人责罚。”
沈妙容深深吸了口气:“我不罚你,但是,我要马上去广陵。马上,现在就动身!”
“夫人不可,路上安危不明,属下不能让夫人冒险。”韩子高抬头,目光直视着沈妙容,眼神坚定。
“住口!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沈妙容气息不稳,她恨不得马上飞到广陵,马上见到陈茜,无论谣言是真是假,她都要见到他。
“夫人不可……”韩子高意图在劝,却被沈妙容厉声打断。
“韩子高!一个小小的侍卫有什么资格质疑我!”沈妙容声音发颤,“我命令你,马上起程!去广陵!”
沈妙容话音刚落,便看到眼前的男子倏地跪在了地上,膝盖处正落在了沈妙容不久前扔出去的碎茶盏上。
碎瓷片隔着一层薄薄的外衣,插进了男子的腿部,青色长袍下雪白的里衣沁出点点血迹。
可跪着的那人,似无所察觉般,仍然面无表情:“夫人,不可!”
沈妙容一时有些呆愣。
陈妍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又很快平静。有意思,这人还真有意思。
“韩,子,高。”沈妙容一字一顿,“你这番苦肉计,又是做给谁看!难不成想让人人都知道我沈妙容苛待下士,狠毒苛责嘛?”
“夫人,属下的苦肉计,自是做给夫人看,但若夫人执意北上,这一路上,也难免会被人询问,属下也难免会说些实话。”韩子高平静地说着。
没有人看到,他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微微发颤。
这可是陈茜的夫人哪,自己就这么给得罪了……
但是,这么仓促之间,他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原本只是使这苦肉计,不想,夫人那句话倒是给了他启发。
“你……”沈妙容从来没有遇到过对她如此不敬的人。
而这人,偏偏还是韩子高!
“韩子高!你好大的胆子!”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质问。
韩子高目光微闪,来了。
陈妍的嘴角,挂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人凑得还真齐,有好戏看了。
☆、第 29 章
大厅里进来的男子,身高八尺,猩红色的披风在夜风中荡起微微的涟漪。
这男子的眼眸锐利明亮,鼻梁直挺,唇瓣略微丰厚,古铜的肤色甚俱英气。宽厚的肩膀在暗灰色铠甲下更显宽阔。
他大步迈进厅堂,目光紧锁着跪在地上的男子。
“候大人不请自来,又是何意图呢?”韩子高毫不示弱地回盯着来者,陈霸先亲封的千夫长,候安都。
按理说,这次来徐州,夫人等人的安全,当是交给此人负责的。没有想到陈茜把这任务交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侍卫,一路上,这人不善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但只要这人不闹出什么岔子,那些目光韩子高完全可以忽略。
只是,此时此刻他冒出来,是要发难吗?这对他来说确是个发难的好机会。
韩子高和候安都对视着,脑子转的飞快。
“有何意图?一个小小的侍卫,不过得势几日而已,便已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了么?”候安都满脸讥讽。
韩子高一阵头疼,他果然是自视甚高了,此时这种情况他该如何应付?
“大人,子高不敢。为了夫人的安危,即使您给子高扣上这顶帽子,子高也心甘情愿。”
“哈哈哈。”候安都大笑三声,转身朝沈妙容弯腰施礼,“夫人,属下倒是不知,怎的就成了属下扣上这顶帽子。方才他对夫人的态度,难不成还称得上尊敬不成?”
“够了!”沈妙容厉声道,“大人安危未知,你们还在这吵来吵去。候安都,你倒是说说这个广陵,本夫人,是否上的?”
“属下将尽心保护夫人安危!”候安都又朝沈妙容施了一礼。
言语之中,并没有回答沈妙容的问题,但却又实在地默认了。
“好,召集你手下的人,马上出发!”沈妙容不再多言,站起身便欲转入厅后。
候安都应了一声,挑衅地看了眼韩子高,也转身欲出。
“大人!”身后传来韩子高的声音,候安都冷笑一声,不欲理会。
可下一瞬,一把发亮的剑唰地架在了候安都的脖子上。
变故来的突如其来,在场的几人料所未料,皆目瞪口呆。
“你这是要造反么?”候安都看着紧抓着刃月剑的韩子高。
“候大人,子高只是不想让夫人去冒这个险。若明日午时之前还未有大人的消息,子高自当承担所有罪责!”
“你真是……胆大包天!!”候安都怒视着韩子高,眼眸里窜着一团火。”
沈妙容这才回过神来,心头涌起一股酸涩。夫君他,竟是把这韩子高宠成如此模样了吗……
在自己的面前竟敢公然亮剑,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夫人!
可是满腔的怒火卡在心怎么也再说不出来。
“若夫人您同意等至明日午时,属下这边把剑收起。”韩子高背对着沈妙容和众人,没有人看的清他的神色。
“.…..好……”沈妙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转身离开,一刻也不再逗留。
韩子高收起手中的长剑,快速后退几步,敛眉沉默地站在那里。
候安都冷哼一声,竟也定定地站在那里,眼神阴婺,紧锁子高。
二人这一站,竟是站了大半夜。
直到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之时,徐州城出现了数张讨王司马书,一张张白纸黑字的大书张贴在徐州最醒目的地方。
☆、第 30 章
不仅仅是徐州,几乎是大江南北重要的城市,都在一夜之间,各街道充斥了白纸黑字的讨王僧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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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闻明主图危以制边,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
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拟也。
本以王僧辩为首,望佐圣,光大梁,然其叩首北齐宵子,丧权辱国,实乃大不幸也。
顿首顿首,泪满衣襟。
岂不见赵高执柄,强秦弱主,威福由己,况岌岌之大梁也。又有前战国时,赵,魏诸国,北和于秦,而至城破国亡之时,自是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今司马王僧辩北和于齐,欲至我大梁于邯郸之境乎?吾等当一夫振臂,举洲同声,故攻破于北齐,地夺于北齐,国独于北齐!
有大将陈霸先,拒胁迫,敢正言,当统领英豪,扫除凶逆。
其得王僧辩首者,封五千户侯,赏钱三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勿有所问。广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迫之难。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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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高看到下属呈上来的征讨书时,一直淡然无波的嘴角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如果没有意外,很快就会听到子华的消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