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信物,你且去第三四步兵队引一百人去东南处设陷伏卧探查......”
那日陈茜给了他这麒麟交代了军务。
这是我的信物。
这是关于这块麒麟雕韩子高唯一知晓的事。
那夜会合后,他正要将麒麟交与陈茜,他却是只漫不经心地撇了眼便移开了目光:“你留着吧。”
一句轻描淡写的“你留着吧”,任韩子高再如何通透,也想不到这东西竟似于兵符!
韩子高只看着那麒麟雕不说话,陈妍突然心生一个念头,这念头让她脸色大变。
难道,难道,是堂兄赠于与韩子高的?
这念头荒唐得紧!
可偏偏心底有个声音就在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事实就是这般。
陈妍的脸色越来越白。
如果,如果真是那般,堂兄对韩子高......
陈妍闭了闭眼,不敢再想。
二人都沉默了。
她没有追问韩子高这麒麟的来历,而韩子高也再未发一言。
两人又一次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话题,避开了这个敏感的,牵扯着种种的话题。
不过都是自欺欺人尔。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着。韩子高将那块麒麟雕收在怀中,小小的木雕似有千斤般沉重,让他的每一步都犹如蹒跚。
韩子高离开的时候,陈妍捏着手中的绢帕,立了良久良久。
她身形纤弱,在夜色中微微颤抖。诺大的庭院里除了她,还有守夜的侍卫和立在身后的丫鬟。
可她却觉得只有自己一人。
她如何不清楚,她的担忧,她看到他时的喜悦,她心底的怆然悲意......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那闯入陷阱的猎物,投了韩子高的网。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然而,堂兄......
若说她曾经不信那些谣言,此时此刻却已是......
陈妍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上打出一弯阴影,睫毛的尾端颤抖着,似是风雨中飘摇的蝶翼。
黑云压城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鳞开。
陈茜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站在城楼上看着厮杀的众人。
他眼底透着隐隐的血红,映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显出几分疯狂。
杜泰!我必让你十倍还之!
“素子衣,此次记你一功。”陈茜眯眼瞧着天际。
素子衣抿嘴窃笑了一下。
陈茜这是在夸她啊。
屁股还火辣辣地痛着,她一看到陈茜仍是止不住得心里发毛,但是,她必要逼着自己面见陈茜才能提出自己的请求。
“想要什么奖赏就趁早说。”陈茜侧头轻撇了眼窃笑着的素子衣。
当他看不出来吗?这人满眼的小算盘,倒也有趣。
“将军!我请求参军!”素子衣抬头看着陈茜,脸色放光。
陈茜身后的近卫听得素子衣毫无敬意的话,出声斥责道:“竖子安敢对将军如此不敬......”
陈茜抬手制止了近卫的话。
他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世间还有如此,他竟不知道该说是直率还是顽劣的人。
素子衣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抖了几抖。
这个,这个,也算是不敬?!
屁股上的灼痛感仿佛又加深了几分。素子衣咽了咽唾沫,忍住摸屁股的冲动。
“参军?”陈茜恍然忆起当初自己还打算把这素子衣拉入自己帐下,却因着这人的轻浮无礼而不了了之。
此时这人倒自己提了出来。
陈茜目光转向被困住的杜军。
这素子衣倒也颇有才智,歪主意倒还都使得。
何乐而不为?
“准。”陈茜勾唇笑了下,转身下了城楼。
猩红的披风在身后摇曳着鼓起。
素子衣有些呆滞地看着陈茜的背影,又一次忍不住想要捶胸顿足。
型男啊型男!完美型男啊,怎么就是个断袖啊。
城下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杜军还在做困兽之争。
素子衣其实不大敢朝下看的,那些血腥是打小生长在红旗底下的她从未见过的。
在长城县苟活这一生,倒也能图个平定,可她不甘心就此平庸。
尤其是在大致了解了如今世态后。
乱世多英雄。朝代交接就是这几年的事了,她又怎么不可以在这乱世扬名呢?
古既可有花木兰,今便可有她素子衣!
而且,素子衣杏眼眯起,笑得牙不见眼,虽然陈茜已经无望,但这日后陈茜身边不知会出多少英雄才俊。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素子衣也可以像那些个小说里面爱情权力名声通通纳入囊中!
这光是想一想便让素子衣兴奋得紧。
城下的喊杀声时弱时强,此刻却是逐渐消退。
站在城楼上,可以看的到不远处呈撤退之态的杜军。
杜泰撤军撤得很憋屈。
前夜战事获捷,休整一日后,本想今日一鼓作气歼灭陈军,怎想的......
杜泰一想到那条地道,就恨得牙痒痒。
他还道那几车粮草是怎么运走的,前天派去的探子却是在林间发现了一条地道。想来这地道是通往长城县的。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并未派人进去探查,只派人把四周暗暗包围,若是陈军再来,必要瓮中捉鳖。
杜泰已因粮草的事而吃了这地道一亏,他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地道竟还能被陈军用来如此戏弄自己!
今日攻打长城县,那长城县就跟所空城差别无二,连栅栏的大门都敞开着。
杜泰不是没有怀疑。但计不使二,更何况上次被混进来的陈军奸细挑拨逃跑的那群愚蠢至极的狗东西已经被自己杀鸡敬狗,这次,看谁还敢逃!
然而这次的长城县是委实没有一个人。
他所派进去的人马回报陈军好似撤了个一干二净时,十几天来想要拿下长城县的夙愿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似得,砸在自己的面前。
诡异之事必有诈。
杜泰料到了陈军在使诈,却没料到使得是这般的诈。
陈军这一场仗的作战方式,他闻所未闻!
杜泰从未见过凭空冒出后对你闷头一棍又凭空消失的打法。这般被偷袭了两三次后,杜泰终于反应过来陈军怕是躲到了地道里。
躲地道,好啊,待我堵住出口看你还怎么躲!
事实证明,素子衣灵光一闪的地道战不是那么容易被杜泰摸清的。
自初战时见识了陈军的流氓打法后,杜军今日又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神出鬼没,有苦说不出。
眼看着时间越耗越久,将士们都已疲惫不堪,折兵损将了不少,偏偏连杜军的影子都逮不到!
杜泰真恨不得不管不顾一把火烧了这长城县。
无奈之下,杜泰只得撤军。
此次又折损了近二百人,然而可恨的是陈军所失怕不过十余人尔。所余粮草已不够支撑三日,得尽快拿下这长城县才是。
吴兴。
城门处的盘查和平日里无甚诧异,没有人注意到一布衣矮小男子进城后拐了几拐,再从一个小巷子中出来的时候,已是一个柴夫打扮。
那男子拉着一车的柴火,慢悠悠朝前走去,脚底的方向,赫然是太守府的后门。
☆、第 72 章
香兰缭绕,一丝丝甜淡的香味从香炉中的红香端飘起。
金丝帐里摇曳着美丽柔软的躯体,女子柔软漆黑的长发像瀑布般倾下,在男子精壮的胸膛上轻轻撩过。
满室的春光遮也遮不住。
女子身上红潮未褪,软软趴在男子的胸口,那纤纤玉手的指尖在男子的胸前画着圈。
“老爷今日似有些烦恼,可是出了什么事?”这女子正是杜龛的爱妾秦瑾萱。
杜龛仰着脖,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秦瑾萱的美背,长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我那表弟,战事不利,实在无能。”
“表老爷素来骁勇,此次可是碰到什么硬骨头了。”秦瑾萱侧头将美颊轻贴在杜龛滚烫的肌肤上。
杜龛长叹了口气。
“就是这吴兴的前太守,那个打仗像疯子一样的陈茜,我曾说与你的那个陈霸先的长侄。”杜龛说着,面上显出几丝畏惧。
好好的和北齐处着,弄个萧渊明当皇帝怎么了,偏要闹起这么一摊子事。本以为侯景之乱一平,自己可以安生几年,偏偏这陈霸先有权有势的大将军不好好做,反倒公开了自己老丈人叫板。
杜龛早在十年前就娶了王僧辩的嫡亲第三女为妻。而这秦瑾萱,却是前半年才得的。秦瑾萱身形娇小,温柔款款,十分善解人意,杜龛对这朵温柔解语花宠爱得紧,几乎夜夜召唤,这般盛宠了半年都恩宠不衰。他的妻子王氏心里再愤懑,也无可奈何,只把那眼泪往肚里吞。
“老爷别着急,定是那个陈茜兵多势重,表老爷一时被缠住了。”秦瑾萱说着,抬起身来,将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在杜龛颈上轻轻捏拿。
杜龛挺言,嘴角的细长两撇胡一翘:“多他娘个狗屁!那长城县区区二百人,杜泰这小子率了三千大军费了这些时日都没拿下!今儿个还送来信又要两千大军!”
秦瑾萱忙将手摊成掌,在杜龛胸口轻轻抚过。“老爷别着急,许是那二百士卒都是以一当十的呢。表老爷一时受了挫,当不得事。总还会赢了回来,给老爷长脸。”
杜龛敛着眉没应声。
以一当十?就算是以一当十也犯不着落得这般狼狈。那陈茜的军队骁勇,自己的军队就不骁勇了吗?!
秦瑾萱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表老爷可是骁勇善战出了名的,连妾身深处深闺都听了他的名号,老爷且宽心,妾身以为这捷报不时便会传回来的。”
杜龛的眼神闪了闪。
他伸手捏住秦瑾萱的手腕,脸色有些沉:“放屁!何谓出了名的骁勇?!!”
秦瑾萱似是被惊到了,脸上因着被抓红的手腕浮起一忍痛的神色。“老,老,老爷。”秦瑾萱美眸含泪,手腕微微颤抖,惹人怜得厉害。
杜龛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了,他忙不迭地揉了揉秦若萱的手,搂着她哄起来。
心里,却是留下了一道坎。
这个杜泰,是真的战事不利,还是有其他目的......
骁勇善战出了名?杜龛心里冷笑了下,眼神发狠。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还要两千兵力,好呀,便给你两千兵力!
长城县今夜下起了小雨。
俗话说得好,一层秋雨一层寒。
屋里拱着一坛小火炉,身着单衣的陈茜眼睛盯着桌上的信件。半响过去了,桌上的信件却是动也没动。
韩子高已经失了行踪五日,陈茜从刚开始发现的无奈,到微微不虞,再到此刻的担心。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就那么个一时意乱情迷的吻,到底有甚么值得让他逃得干干净净来避开自己。陈茜不是没想到韩子高会避着自己,可就这般不声不响,销声匿迹岂不是太任性了些。担心他的安危,却没法抽出多余的兵力去找他,这让陈茜焦急之余有些隐隐怪责韩子高。
就这般不声不响得消失,难不知别人会担心么?!
“唰唰”的稀疏声响起,陈茜将手边写了一半的宣纸揉皱扔在了一旁。烛火影影绰绰,他剑眉入鬓,站起身来目光沉沉地瞧着窗外。
那张被揉皱的手稿上露出的一角隐隐看得“蛮”一字。
下了一夜的小雨,第二日的长城县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层泥土和雨水混杂的腥味。
陈茜横枪立马在军前,看着愈来愈近的杜军,无声地笑了一笑。
昨夜的开门羹,吃得可好。
杜泰看着那个银甲红袍的男子,心下也不知涌起的那股子感受,是心悸还是愤怒。
物资不足,兵力不足。给表兄的急报四天前就送去了,昨夜援军带着物资粮草在来的路上竟然被陈军劫了去!
两千的大军连些粮草都护不住?!
又惊又怒的杜泰见到杜龛派来的两千援军时,彻底傻了眼。
什么时候,杜龛手下的精兵变成了老弱病残伤?!!
杜泰并不愚蠢,略想一想便知表兄这是和自己离了心怀疑起自己了,杜泰只觉得心底一片寒意。
表兄来信中,言辞间已是盛满不满,勒令自己必须在十日间拿下长城县。
用这样的“精兵”拿下陈茜?!杜泰又一次气的喉咙一股甜腥。
杜泰打量着身边经过挑选后勉强可以上得了战场的近千兵力,眼角气的突突跳。罢罢罢,也该知足了,这近千兵力比起陈茜所剩百余人已经足矣。
战鼓声响起,两军厮杀在一起,陈茜策马在战场上四处厮杀,如入无人之境般在重重杜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一旁的候安都紧随在陈茜身边既护他后腹,又绞杀了大片的杜军。
但是比起不到百人的陈军,杜军还是太多了。
杜泰眯着眼打量着那道混在人群中的显眼的猩红,眯着眼举起了手中的箭。
可大军后方突然一股骚动。
“报将军!我们被大批精兵包围了,请将军速速撤军突围!”
杜泰脸色一变,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再乱动摇军心老子宰了你!”
斥候欲哭无泪,大呼道:“将军,这次是真的!”
杜泰却是不相信,斥了一声,转身拔刀冲着前方冲去。
直到杜泰亲眼看到将众人团团围住的大片的陈军时,才知斥候所言不假,然而,却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