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极好,她也算是在这里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韩子高见得侯安都提起新吃食时眼神微微发亮的神色,心里念头一动。
“侯将军。”韩子高问道,“不知道您可曾娶妻?”
☆、第 92 章
要到胡墅还有数六天的路程,为了获取优先的战机,三军人马加快了步伐。韩子高稍后于侯安都,与他一起策马行进着。
韩子高余光打量着侯安都,心里想着一件事。
据候安都所言,他少年贫寒时娶过一妻,只可惜发妻命薄,生下一女儿后身体一直孱弱不堪,在十年前就去世了。自发妻去世后,候安都一直还未娶妻。
如此看来,候安都府里女眷只有十岁的幼女。韩子高不禁把素子衣和候安都放在一起考量了一二。候安都既然十年未娶,想来也是情深义重之人,而他又年长素子衣近二十岁,成熟可靠,更重要的是,候安都是陈霸先亲封的千户,又驻守长城有功,虽有些鲁莽狭隘,胆识和将才却是不差的,将来仕途只要不出什么事应该是不会出大岔子。
像候安都这样长年征战在外的将军,府中是不能没有女主人的,何况过不了几年,他的幼女也该议亲,更是需要一个续弦。而素子衣那跳脱的性子,只怕旁人压不住,尽叫她闯了祸去可如何是好。而候安都的性子,恰恰可以压得住素子衣。
韩子高还有别的考量,虽然和候安都相处不多,这人确实也有些不容忽视的毛病,但有一点韩子高是确定的——候安都是个有血性的男子,绝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妻子。所以即便素子衣仍是闯了什么祸,候安都也绝不会重罚。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候安都这样的人,绝不会是醉卧温柔乡的男子,宠妾灭妻的事断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如果搭一搭这两人的红线......
韩子高心里暗暗下定心思,这次一同出征正好再考量考量候安都的为人,务必要给素子衣物色一个好夫婿。
大军急行了四天半,走完了本该六日才能走完的路程。
候安都快到胡墅城外时,丝毫没有命大军停下来的迹象。
“候将军要入城?”韩子高心里一跳,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地想法。
“不入城做什么?”候安都奇怪地瞥了眼韩子高。
韩子高拱手道:“子高斗胆,请求将军驻扎于胡墅城外十里。”
候安都愣了下:“此话怎讲?”
“请君入瓮。”韩子高放眼远眺,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候安都听懂了韩子高的意思,但并不大赞同。
“我们只有五千兵马,吃不消那么多。还是切莫贪心的好。”韩子高的意思,莫过于等柳达摩等一众人入了这胡墅,再将他们一举拿下。候安都并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北齐援军绝不会少于万人,更何况还有船只马匹,以目前他和韩子高手中总共的五千人马,是没法将他们悉数拿下,反而很可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韩子高当然知道候安都心中顾虑。
他微微一笑:“将军请听子高细言。柳达摩等人之所以屈膝于北齐,不过是担心在尚书大人手掌底下没了翻身的机会。他们并不会对北齐忠心竭力,同样,北齐对他们也绝不会全心信任。如果我们和他们正面对敌,他们绝不会为了北拼力厮杀,一举拿下绝非没有可能。”
候安都听言想了想。
“话是这样,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如果我们非要围绞,你如何保证他们不会拼起厮杀?!”
韩子高轻轻拨了拨缰绳:“谁说,我们一定要绞杀他们的......”
“你是说......”候安都心念一转,明白了韩子高的意思。
韩子高轻点了点头,肯定了候安都没有说出来的想法。
“这也可行,只是,为何偏偏要驻扎在城外十里处?”候安都皱着眉,想到了这一茬。
韩子高拨马走了两步,靠近了候安都身边,附在他耳边轻说了几句。
候安都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哈哈笑了两声,大掌朝韩子高肩头拍了两下:“好小子!怪不得将军器重你!”
候安都所指将军,便是陈茜无疑。
韩子高面庞僵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候安都丝毫都未发觉。
十日后。
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刘士荣、淮州刺史柳达摩三人领军到了胡墅。
他们本是要从胡墅渡江北上增援北齐,送去马匹粮食的,倒也做好了陈霸先派人来阻拦的防范。
只是他们没想到,胡墅,成了他们永远的噩梦。
绍泰二年二月十日,柳达摩等人到达胡墅城外。
二月十一日,胡墅城开,柳达摩大军驻扎胡墅,稍作休整。与此同时,载着粮食的一千多艘船只正顺着长江而下,不日即将抵达胡墅,而两千匹马也正在从楚,安,淮三地赶来,不出三日便会抵达。
柳达摩驻守在胡墅,而刘士荣和翟子崇渡江接应,只等所有物资渡江后,柳达摩在率军垫后会和。
二月十五日,三百艘船只已经载着粮食和二百匹马渡过长江。
二月十五日夜,漆黑的夜色中突然卷起漫天的大火,火势迅速蔓延,江面上的船只如同枯草般被烧的七零八落。突如其来的军士如同天降一般杀得联军措手不及。
这一夜,折损船只三百,粮食一万石。
柳达摩自知偷袭者是陈霸先所派,次日清晨便加紧了各方防范,加快了渡江速度,又派出了千余人探查敌军位置。
可他突然发现,他出不去了。
候安都率军围住了胡墅四方城门,而此时,胡墅城中,柳达摩的手下,不过只剩几百人了。
其实柳达摩初时并不担心,自己出不了这胡墅,物资运送一旦停滞,刘士荣二人必会回来接应,更何况昨夜那场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他二人必是能猜到是敌军来袭。而很快,后面的几百骑兵也会到达胡墅,到时三方夹击,反扑候安都,岂不是一个漂亮的反杀。
所以,只要撑过这几天。
可当他在胡墅城呆了两天却收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时,他终于慌了神。
为何会这般平静,为何会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物资渡江停滞了两天难道就没有任何人发现?!
当柳达摩登上城楼,瞪眼眺望时,他看到了一幕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场景。
昨日还停滞在江上的船只,此时竟然井然有序地朝江的那边行去!
如假包换!!!
柳达摩眼前一黑,直直晕了过去。
原来江的那一面,早已不是刘士荣和翟子崇!
这一点,还在顺江而下向胡墅赶来的船只上的人不知道,顺着陆地过来的骑兵和马匹也不会知道!!
而胡墅城的人,传不出一丝的消息,也收不到一丝的消息。
因为,马匹和船只交接的地方,换在了胡墅城十里之外。
柳达摩不是没想过冲出去,但是自己手下区区的几百人,简直是以卵击石,更何况,自己投靠北齐本就是为了以后的权势富贵,难不成还要把命搭在这里?!!!
二月二十日,更严峻的问题袭来。
胡墅城断水了。
二月二十三日。
胡墅城城外,高高挂起了刘士荣的头颅。
那头颅在外挂了整整三天,但围在外面的侯安都却没有任何动作。
二月二十五日,胡墅被围十天。
“可以打了吧,等的老子我都急死了!”侯安都瞪眼瞧着送来韩子高口信的士卒。
“副将说,可以一战!”
侯安都拍腿大吼了一声,畅快地冲三军下了攻城的令。
二月二十六日,胡墅城破,只可惜混乱中那柳达摩还是逃了出去。
此战,缴获战马千匹,烧毁敌方船只五百,缴获船只七百艘,粮食三万石。
吴兴城。
“.......战马千匹,粮食三万石,降军共计六千,另.......”
灯火通明的议事厅中,陈茜坐在正中的椅上听着胡墅传回的捷报,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韩子高,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下首的刘澄忍不住叹了几声:“后生可畏啊,竟然能将那胡墅的母河截断引流!还能不骄不躁不声不响地偷龙换凤!”
陈茜听着,不置可否。
其实更让陈茜惊叹的,是韩子高说服的六千降军。
即便是他,也没有信心让他们俯手投降。
陈茜隐隐间觉得,那个向来沉默话语不多的少年,即将展翅高飞。
☆、第 93 章
胡墅城内灯火通明,热闹异常,饶是谁也想不到这里昨日还经过一场血洗。
韩子高立在暗处,看着和他并肩作战了十几日的众兄弟和着大碗的酒就着架子上大块的烤肉大快朵颐。那样热热闹闹的气氛,他却觉得与他格格不入。
胡墅城被屠,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的本意,是暂改了长江流经胡墅城的道,让胡墅无水无援,军心涣散,不攻自破,然后收降得最好。
可他却在长江那边收到了候安都下令屠城的消息。这个消息犹如雷轰九顶,让韩子高一时间只觉得心神激荡,差点吐出一口鲜血。
他本来的安排是待候安都在胡墅城休整一夜后渡江与自己会合,可那屠城的消息却让他再也没法安心地在长江另一岸等候安都来。
他是怀着满腔的怒火和悔恨连夜渡江而来的。他愤怒候安都的残忍,愤怒候安都的短见,愤怒候安都的愚蠢,愤怒候安都的,同时又悔恨着自己的疏忽,悔恨着自己改道绝水的举措,悔恨着自己,明明可以救这满城百姓却错失良机。
可他的愤怒,却被此时众将士的热闹场景浇灭得彻彻底底。
为何会如此?这座城池堆满了刚刚丧命在你们刀下的亡魂!!
“韩大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渡江来了,又一言不发?”王二牛有些忐忑不安地跟在韩子高身后。韩子高如今虽然身为百户,此次又兼任副将,但他和韩子高的关系,却从未因此淡下来过。
在王二牛看来,韩子高为人虽表面冷淡,心里却是个极良善谦和的人,这近一年来,韩子高所有的升升降降之间,无论如何,他都对自己真诚相待。王二牛年龄虽比韩子高还要小一些,却是在这军营里呆了有些时日,见多的是迎高踩低的把戏。而韩子高即便是一副仿佛永远冷冷淡淡的神色,王二牛也能感受得到,那副冷淡外表下炽热的赤子心。
此次胡墅一战,他是随着韩子高的,韩子高的每个命令,每个决策,每个冲锋杀敌的号令,他都尽收眼底,更是对韩子高表现出来的非凡的魄力和能力所折服。
可今日里,自韩子高收到胡墅城传来的战捷城破的消息后,他便自始至终沉着脸一言不发,更是做出了渡江这般奇怪的举动,而且这渡江,还是连夜飞渡!
战事已胜,到底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才让韩大哥如此心意如箭?
可这胡墅城热闹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的不妥?
王二牛想不通,可偏偏又看到韩子高越来越灰败的脸色,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韩子高听得王二牛发问,愣了许久,久到王二牛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轻轻说了一句:“胡墅屠城了。”
他的声音像是浮在空中的薄云般缥缈,仿佛随意一阵风便能把那话语声吹散。
王二牛奇怪地挠挠头,粗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啊?那又咋了?”
韩子高嘴角快速地抖了下,眼里的震惊一闪而过。而震惊之后,却是愈来愈重的茫然。
他不明白。
饶是韩子高通透过人,他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王二牛可以用那样平常的语气说出那样平淡的话?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那张黝黑的脸上稚气都还未脱,可那张嘴却能吐出这样漠然的话?
韩子高呆立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你到底怎么了,韩大哥?”王二牛皱着眉头看着韩子高,眼里分明闪烁着担忧。那股子忧色分明地映进韩子高的眼里,却让他的心更觉沉重。
为什么,王二牛可以因着自己区区情绪上的波动而担心,却对这一城百姓的惨死不闻不问,甚至以之为常!
韩子高微微抬眼想哪热闹的人群望去,众将士正闹得欢,二月里的时节仍有些阴冷,可他们却已有不少人光着膀子肆意畅快,火光照着的脸颊满是战胜的喜悦。
没有人在乎屠城。
没有人去想屠城。
只有他,只有他韩子高一个人在自恨自责,在为着城下的亡魂良心不安,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屈身瑟缩。
王二牛只见得,韩子高呆立了半响,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王二牛疑惑地又挠了挠头,微微愣了愣便追了上去。
候安都见到韩子高时,又惊又喜。
“你怎么连夜渡江了?不是明日会和吗?”候安都迎出来,面上带着笑容,下巴上胡须似是不久前才刮过,胡渣分明。
韩子高捏了捏拳:“我有话对候将军说。”
候安都愣了一下,微微侧头挥了挥手。屋里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都退了下去,王二牛看了看韩子高神色,也随众退了下去。
候安都奇怪地挑挑眉,张口正要问。
一阵疾风从前方袭来,候安都一时没有防备,微微发愣间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
韩子高一拳打在了候安都脸上,紧握的右拳略微颤抖着,他臂膀上肌肉抽动的厉害,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