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茜以宴请的名义把他三人召到这天琼楼,边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喝茶吃菜。
“大,大人。”讨伐杜龛有功被封为侍骑都尉的蒋元悄悄擦了擦掌心的汗,心里斟酌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知大人将我等聚于此处有何事宜?”
陈茜微微一笑,抬眼轻瞟了一眼蒋元:“吾能有何意,不过召众人吃酒品茗耳。”
蒋元隐在桌下的手动了动,轻轻捏在了一起。
另一旁,随周文育讨伐侯景,被封为壮武将军的周迪也坐不住了,他扫了眼桌上的酒菜,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割刀肉片,连心苦菜,生炖活鱼,鲜鸭血呛肥肠......他怎么觉得每道菜都别有深意呢。周迪站起身来,拱手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超陈茜敬了过去:“属下不才,敬大人一杯。”
陈茜挑眉,将那清酒转而递到了一直没说话的持节侍陈宝应面前:“陈持节操御敌有功,吾还没有机会敬大人一杯,此番便把周将军的好意让给陈持节,如何?”
陈宝应一惊,拿眼瞪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清酒,如同见到浑水猛兽般不禁稍稍退了一步。
“怎么?”陈茜挑眉将拿酒杯举高了几分,“陈持节是瞧不上本官的酒么?又或者......”陈茜说着,将那杯酒缓缓倒在了桌子上。
清亮的酒液顺着玉杯缓缓而下,在桌面上还没动过几筷子的菜品上漫开,又有几缕酒液在光滑的红漆桌面上渐渐铺开,像是水墨般缓缓地晕染着桌面。
“是怕这酒液有毒?”陈茜唇瓣微张,将未说完的话吐了出来。
他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那就酒杯顺势一搁,拿眼无声地扫过面色各异的三人:“可惜了一桌子好菜。”
蒋元脚下一软,差点站不稳。周迪和陈宝应对视一眼,各自心中算计着退路。
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陈茜面上的笑突然没了,他怕了拍掌,掌心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异常清脆,听在三人的耳中却又如重锤般让人心惊胆颤。
门外转进一人来,正是刘澄,他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缓缓走了过来。
“大人。”刘澄单膝跪地,将那锦盒高高呈起。
陈茜把眼转向蒋元:“这是本官送蒋将军的薄礼,将军您,不打开看看?”
蒋元唰得把头转向那锦盒,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大人说笑了,下官怎配......”
陈茜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大人不愿自己打开,那么,刘澄!”
刘澄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将那锦盒捧到了将元面前,动作利索地打开了锦盒的盖子。
蒋元倒吸了口气,捏袖退了几步,脚下一软倒在了地上。
那锦盒里,赫然是一枚沾满血迹的头颅!
血腥味仿佛充盈在鼻端一般,那锦盒中散发出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瞬间便遍布在了房中。
那头颅即便沾满了鲜血,也依稀可以辨认出模样,却是此时此刻正应该在冶城的杜泰!陈茜早先派了杜泰去冶城支援尚书陈霸先,可是这......
三人心里快速地打起算盘。
蒋元自倒在地上后,便忍不住干呕了几声。陈茜指名道姓把这腌臜东西送给自己,明摆了是对自己发难,这可如何是好。
陈茜面无表情地训斥刘澄道:“让你不小心!瞧瞧把蒋将军惊到了吧!”
他隔空虚扶了蒋元一把,“将军快快起来。”
那蒋元心里叫苦不送,挣扎着忍着发呕的恶心感和打软的脚,微微颤抖着站了起来。一旁的周迪和陈宝应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朝远离蒋元的方向移了几移。
“蒋将军昨日里刚对本官说要北上冶城,今日里便这般身体不适,怎离得了吴兴呢。”陈茜淡淡开口道,“将军还是......留在这吴兴城吧。”
“大人!”蒋元惊声一叫。
陈茜却像是没有听见般将目光转到刘澄已放在桌子上的锦盒上。
“本官信任杜泰,特命他北上冶城一同抵御叛军,可这小人竟然暗地里和叛军互通往来。”陈茜说着将手慢慢移到桌上割肉的刀上,面色突然沉了下去,“本官最痛恨的,便是背叛者!”
蒋元大惊失色,膝盖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大人饶命!!”
陈茜“哦”了一声,声音挑起转了几转,“你有何错,让本官饶命?”
蒋元双股战栗,只觉得身上如同泰山压顶般直不起来。
陈茜笑了两声,站起身来,冲蒋元缓缓走来,手上那把刀闪着骇人的寒光。
“大......大人饶命!”蒋元瞪大了眼睛,想要站起身逃开,却觉得身体沉重颤栗竟是分毫都不能动。
“起来说话。”陈茜一手将蒋元扶起,面色上竟然又浮起一丝浅笑来,“将军说说,将军何错之有?”
蒋元只觉得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如同钢钳般遏在身上,让他颤栗的双腿不由间更颤了几分。
“小......小人千错万错,不该......不该......不该监视大人。”蒋元说完这句话,半边身子都软了下去,“大......大人饶命哪......”
陈茜那丝笑容越来越深。
“饶命?”他左手的利刃渐渐抵到蒋元脖颈上,轻轻磨了两下,“本官很想饶你呢......”
陈茜话音未落,那柄利刃便如同离弦之箭般直直捅进了蒋元的脖颈。
寒光闪过,利刃飞一般地拔出,银白的刀刃上沾满了艳红的血液,陈茜脚下一动,迅速退了两步,避开了蒋元动脉处喷涌而出的血液。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饶是陈宝应和周迪二人觉得情况不对,远了蒋元几步,还是被那刹那间涌出溅了近三米高的血液沾了袍身。
蒋元横尸在几人面前,温热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勃颈处剧烈地痉挛了几下便彻底停住了,那双带着惊恐的眼睛还死死瞪着,正对向周鼎和陈宝应的方向,让他二人不由心下一颤。
陈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接过刘澄递过来的毛巾擦干了刀刃上的血液,从容地那柄刚刚杀过人的刀缓缓地从纯金打造的架子上搁着的烤肉上割下两片,分别放在了周迪和陈宝应面前的盘子里。
“天琼楼的割刀肉乃一绝,你二人何不尝尝?”
周迪和陈宝应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反应。
倒是周迪先打破了沉默:“大人有话便直说,何必如此威逼?”
陈茜挑挑眉,威逼?他看起来像是威逼吗?
“据可靠消息,东扬州刺史张彪,率十万大军直奔会稽,不日来攻。本官怎么知道,你二人如何打算呢?”
陈宝应拱手,脸上挂着一丝讪笑:“大人说得哪里的话,我二人必是与大人您同进退啊。”
周迪也应和道:“哎,是啊,我等必全心全意,与大人共进退。”
陈茜歪着身子,抬手揉了揉鬓角:“刘澄,本官叫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属下听命,已把周,陈二位大人的家眷连夜从闽南接到了吴兴与二位大人家人团聚。”
“大人!”周迪脸色一变,脚步一动就要上前,被陈宝应死死拉住。
“怎么?想和本官交手?”陈茜站起身来,眯眼盯着周迪和陈宝应,“本官把你二人家眷接到吴兴,可是念你二人征战在外,与家人常年忍受分离之苦,为你二人着想之举!”
陈宝应一撩外袍单膝跪了下来:“我等必和大人并肩作战,忠心不二,共同抵御张彪!”
陈茜微微一笑:“周将军呢?”
周迪隐在袖下的手捏了一捏,沉默了片刻,终于也跪了下来,开口道:“共同御敌!”
陈茜扶二人起来,在二人的酒樽中都斟满了酒,率先端起自己的酒樽,他轻轻说了句“合作愉快”,将酒液一干二净,亮出空了的杯底,挑眉看着二人。
陈宝应和周迪也纷纷举杯将酒液一干二净。
“合作愉快。”
“我等......荣幸至极。”
陈茜又击了下掌,很快便有人收拾了屋里的腌臜狼藉,换上了一桌全新的酒菜。
这场宾不尽心,客不尽欢的宴席持续了半个时辰就散了。
陈茜一人独坐在窗前,遣退了一干人等,放眼看着窗外。
虽然把这二人家眷弄到了吴兴,能让这二人为着自己家眷的安危尽心守城御敌,可他心底,却还是隐隐的不安。
张彪十万大军不日将至,即便他已经做好各方御敌准备,却还是,没有多大的胜算。张彪不同于杜龛,机敏善战,手下又良将众多,着实不好对付,况他已对会稽吴兴偷窥良久,此次率十万大军卷土而来,必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场恶战,他,输不起。
☆、第 97 章
绍泰二年三月十二日。
东扬州刺史张彪十万大军压会稽境,手下副将沈泰,王凌呈夹击之势渡江包围了会稽。
三月十三日,临海被围,临海太守王怀振羽信十万加急,派人来吴兴求援。
十四日,陈茜率三百轻骑于会稽袭击张彪,险胜,暂解临海之围。
十五日,张彪反扑吴兴,陈茜急撤军回吴兴防守。
十六日,临海沦陷。
“报!!临海沦陷,临海太守王怀振降!”
“报!!敌军一万兵马西围緂郡,大军压境!”
“报!!敌军两万兵马南进凉川郡,郡令急信!请求支援!!”
陈茜银色的甲胄上血迹斑斑,连夜赶回来的他脸上疲态隐约。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眼扫过面色各异的各将。
“大人!”周迪跪地道:“大人撤兵吧!”
陈宝应眼神微转,也撩袍就要跪请。
陈茜一把抓起身边的竹简,带了十足的力道劈头盖脑地朝二人身上砸了过去。
“将军息怒!”刘澄见状忙跪了下去。
陈宝应只觉脸上一阵刺痛,却是那竹简气势汹汹砸过来割破了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血口来。他撩袍要跪的动作停滞在半道中,低垂着头默然无声,看不清神色。
“不管你们此时心里如何诟病,都不要忘了,一旦城破,你们的家眷将如何!”陈茜冷笑着看着面无表情的周,陈二人,“谁再敢说动摇军心的丧气之言,斩立决!”
砸在二人身上的竹简此时落了下来,滚了几圈后便没了声息。
营帐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陈宝应慢慢跪了下来,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压抑:“属下,知罪!”
周迪也慢慢伏了身:“末将知错,再不敢如此!”
陈茜冷着脸下令。
“周迪!”陈茜只恨身边此时可用良将太少,逼得自己不得不用那般龌龊的法子来驱使这二人。
“在。”陈茜扔出去的竹简恰好砸在周迪额角,此时已起了一块红肿。
“着你率三千兵马解緂郡之围!此战凶险,若是战事不利,以散兵围之,歼而游之,尽力战之,能拖多久拖多久,但无论如何都不得让其过了沿鹭江!”
“是!”周迪奉命离开。
“陈宝应!你速率七千军直上宣州,驻于北侧,拉一百里防线,防敌绕袭!”
陈宝应愣了一下,很快边回了神,领了令起身出发了。
“将军为何让陈宝应驻于宣州北那样重要的地界?”刘澄有些摸不着头脑。倘若宣州北出了问题,整个吴兴即将腹部受敌,无路可退!陈宝应不过是因着家眷被困于吴兴才尽力应敌,次番着一万兵马驻宣州北,是否过于草率和轻信了。
陈茜眯眼瞧着陈宝应离开的背影:“周迪不过一莽夫耳,可这个陈宝应不容小觑!即便是拿了他的家眷,也很有可能生变。”
若是叫他暗地里将家眷运出了吴兴,岂不是个大篓子!如今之计,只能把这人调到宣州北。兵不厌诈,更不会厌功。给他足够重要的地位,他才会,拼力迎战。
“刘澄!”
“属下在!”
陈茜郑重地看着刘澄:“凉川郡之围,除了你,本将已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刘澄大惊失色道:“将军!属下要跟随将军!属下要全力护将军安危!!”
“如今当以大局为重!”陈茜伸手拍在刘澄肩上,手背上溅落的敌人鲜血都还没来得及擦拭,“如今可用之将甚少,临海已陷,凉川郡不能再失守了,哪怕是为了军心稳固,也不能再失守了!本将要你,此次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刘澄动了动唇,终是跪在了地上:“是,末将遵命!”
陈茜微微点了点头:“刘澄听令!着你率六千兵马绕道北谷,从邯境陷入,呈羽翼之势断其退路,以凉川崇山天险为据,将叛军,击杀!”
刘澄将手拱在头顶:“末将只需三千军!”
陈茜的手微微一顿:“敌军两万压凉川境,你以六千兵力对敌,已是不易,不可意气用事,说这逞强之话呈口舌之快。”
刘澄沉默着一言不发,仍将手高高拱,越过头顶。
他当然知道以六千军对敌两万着实不易,但他更晓得如今吴兴城内,陈茜身边,余下的不足一万兵马,要对敌张彪虎狼之势的五万精兵,更是难上加难!
尚书大人陈霸先此次突然发难,不管是出于何因,都断不会有援军一说,不仅仅如此,更是把吴兴的三万守军调去了冶城!在这种境况下,叫他怎么不为将军担心,叫他如何心安理得地领这六千兵马?!
陈茜也沉默着负手而立,他身形奇伟高大,俊杰挺拔,银色的甲上猩红的袍身服帖地垂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