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三军事务。”陈茜突然推开韩子高,站起身来,脚步一动便转身朝门外走。
韩子高愣了一下,有些搞不懂状况,刚刚喊出半句“你披一件披风......”就见陈茜已经消失在了自己视野。
某处。
陈茜看着身下张牙舞爪支起来的某处,无奈地抚了抚额:“不争气的东西。”
他的自制力何时差到了这种地步,不受控制就......
现在为时过早,他可不能吓到子高。
陈茜的身体恢复的很快,精神气不多时便回来了。
韩子高突至州城时疯狂的厮杀和血洗许是让张彪起了忌惮,在不知虚实的情况下除了攻破了会稽,倒也暂无别的举动。至今三日过去,緂郡,凉川郡,宣州处时有捷报传来,想来张彪也坐不住了,必会在最近发难。
陈茜醒后,韩子高便把军务系数归还,那块红木麒麟雕也没落下。但是,这次任韩子高磨破了嘴皮子,陈茜却怎么也不肯收。
“这是定情信物。”陈茜被韩子高说的烦了,索性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
韩子高不赞同地皱起眉头:“这东西是轻易当做,当做......”
“当做什么?”陈茜笑问道,“重复一遍。”
韩子高动了动唇,想起一件事来:“你可别到时又后悔!当心我不还了!”
陈茜一愣,抓起韩子高手腕,阴恻恻道:“我什么时候后悔了?”
韩子高挑眉一笑,眼波流转间的风情让陈茜看得呆了一呆。
“你别光笑,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后悔过?”
韩子高把那麒麟在掌上轻轻托着,斜瞅了眼陈茜:“当初长城县一战,你把这麒麟与了我,敢说事后没有丝毫后悔?后来我把这麒麟还给你的时候,你敢说你是真不想要?”
向来刚毅严肃的男子脸上,现出一抹难得一见的羞赧。
“......过去的事,不提不提。”他把手抬起,握着韩子高的手将那麒麟合在他掌中,“但现在,我想的很清楚。”
韩子高微微抬头看着陈茜,这人脾气委实倔得厉害。罢罢罢,他就当替他收着,免得这人又冒出那什么信物一说。
韩子高回了吴兴,大航便空了下来。虽说事有因,韩子高心下还是有些不安。可陈茜却分外淡然:“不碍事!当时不过是担心打草惊蛇才没把你二人调回。既然已经这样,总要面对!”
韩子高心下其实是有些许恻然的。陈霸先是陈茜的亲叔叔,竟然......然而无论怎样,他都会站在陈茜身后,陪他共同面对!
但有一件事,让陈茜微微不满。
“侯安都擅自去秦郡,实在是不自量力,总要吃些苦头才晓得何为大局!”
但很多事情,即使是陈茜,也无法预料,这是后话。
但近在眼前的一件事,让韩子高觉得分外棘手!
韩子高站在那一扇薄薄的门扉前,抬起手犹豫着要不要敲。
陈茜的状况稳定了,他才想起一件事来。
素子衣!
当时素子衣来找他,他因为陈茜迟迟不醒,心里烦闷,态度多有不耐,甚至还下了继续紧足的令。
他方时才想起这件事!忙禀了陈茜撤了禁足的令,可已经过了一天,不知道那丫头此时气成了什么模样?
韩子高正犹豫间,门突然开了。
素子衣和韩子高迎面碰上,差点撞在一起。
她看到韩子高,愣了一下,便垂了眼行了礼:“大人。”
韩子高被这声大人着实惊到了。这丫头,何时对自己这般客气过,难道是因着自己下的命令,在和自己置气?
“好了,别生气了。”韩子高犹豫了下,抬手想要安慰地拍拍素子衣的脑袋。
但素子衣躲开了。
她瞪着韩子高,眼圈发红:“别碰我!太脏了!”
韩子高不明所以地瞧了瞧素子衣头顶:“不脏啊......”
“是你太脏了!”素子衣尖叫着打断韩子高,声音像撕开的裂帛一样,她嘴角颤抖,不管不顾道,“你太脏了!你太脏了!”
韩子高的脸沉了下去,他缓缓放下半空中支着的手:“你在无理取闹什么!真该回去继续禁足!”
这句话,就像是点燃□□包的火花,彻底燃爆了素子衣满腔的委屈愤怒无措。
“你就是脏!”她不顾一切地,把所有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恶毒想法一股脑吐出来。
她从袖间取出一张纸来,唰唰两声撕成碎片扔向韩子高,碎纸片还没近韩子高的身便洋洋洒洒落在了地上。
“一日虽短,十年于吾!呵呵,你喜欢他是不!你喜欢一个男人!”
韩子高眼神一暗。
“素子衣!你在胡闹什么!”
素子衣哈哈笑了两声,脸上落下泪来:“你就是个被压的!你有病!你不是个男人!”
一瞬间,周边空气的温度便冷到了极点。
韩子高身形未动,一言不发地看着素子衣,他眼里闪过愕然,受伤,难过,愤怒......
所有的情绪如同风暴般在眼里快速旋转,最终,那场风暴渐渐平息,只剩得一谭什么也看不清的深水。
他就那样直视着素子衣,眼眸暗沉如同最黑的黑曜石,透不出一丝情绪。
素子衣渐渐平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浑话。她无措地立在那里,手指攒在一起,悔意渐渐涌了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我......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挽救却被韩子高的眼神看得心头直跳。
可那面无表情的人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素子衣恍然间就觉得,若是他走出这院落,便再也不会回来。
“韩子高!”她跑了两步,想要追上那个大步流星的背影。
“砰!”地一声响,院落门口处的木板被韩子高一拳打上去,生生折断,木屑飞溅在四周,断茬处带着几抹血色。
素子衣脚步顿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韩子高垂下来的手背上沁出的血珠,觉得分外扎眼。
再回神时,那单薄修长的身影已经走了十几米远。
院落中,瘦小的女子慢慢蹲下身来,她身上宽大的男装一眼看去显得空荡荡的,裹着那隐藏着性别秘密的身板。她将头埋在膝盖间,肩头微微耸动,那耸动的幅度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微弱的啜泣声渐渐变成哀凄的恸哭。
韩子高对陈茜有情,他对他有情,他对他有情......
果然总会按照历史的轨迹走下去吗?可为什么这么快,这么遂不及防......
她从来都不认为韩子高这样的人是她喜欢的类型,可为什么,心的某处,痛得要撕裂?她还记得,当初知道陈茜的身份时,她的心里,有的不过是遗憾和微微的难过,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会这般失去理智,这般恶毒刻薄,这般的......痛彻心扉......
院中的人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看着断裂的木渣,眼睛红肿,渐渐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一百米,二百米,三百米.....
韩子高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才堪堪停住。
手背上的血珠已经凝结,微微刺痛着。他方才,真的对素子衣起了杀意。若是继续呆下去,他恐怕会真的杀了她!为什么?这么在乎她说的那些话吗?这么在乎世人的看法吗?
现在只是一个素子衣,以后呢?
若是以后全天下的人都拿他当怪物,拿他和陈茜说事,讥笑他们嘲弄他们厌恶他们,他要如何是好?
陈茜会怎样?会离开他吗?会推开他吗?会厌弃他吗?
只是一个素子衣,只是几句话,便让自己失了心神起了杀意。
不不不,他自认向来对素子衣不错,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甚至为了护她受过多次伤,即便是这样,都可以因着那几句话,那几句所有人都会那般想的话,而对她起了杀意......
若是全天下人,难道,他要杀遍天下人吗?!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州城时,仿佛变了一个人般的杀戮,那些被他刻意扔在脑后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他杀了多少人?
从看到那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银枪开始,双手便不再受控制。
那么痛恨着屠城的他,竟也在陈茜昏迷不醒时起了屠城的心思?
他也学会了迁怒,没有理由的,狂妄的迁怒。
韩子高摊开手,怔怔地看着白皙的掌心。这双手上,葬送了多少的生命?
修长的身影直直站着,不动丝毫。那身影静立良久,突然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过去。
书房里。
陈茜正在看地图。
侍卫通报韩子高求见。陈茜应了声,放下手中的笔来。他刚刚抬起头,便觉得眼前一花,韩子高就像是流落在外终于找到家的孩子般扑了上来。他两手紧紧搂着陈茜的脖子,身体微微颤抖。
韩子高主动投怀送抱,陈茜高兴间又有些疑惑:“怎么了......”
他的声音被堵在韩子高主动送上的唇里。
那带着湿意和凉意的柔软唇瓣,生涩地挑动着陈茜的唇舌。陈茜心中的疑惑瞬间便被韩子高从来都没有过的主动冲地烟消云散。他的身体只僵了一下,便反客为主,大手按住韩子高脑后,粗狂地朝自己的脸颊压去。二人的脸紧紧贴在一起,鼻翼紧紧压在一起,唇瓣粗野而热切的交缠,即使都快要喘不过气也舍不得放开对方。
二人喘着粗气凝视着对方,韩子高的手还挂在陈茜脖颈,他没有像前几次那般羞地低了头,反而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陈茜的双眼。
“子华,我愿意穷尽一生,为你打这万里河山。”
如果世人要诟病,那他便要坐在他们不敢诟病的位置。
如果陈茜要推开他,那他便要坐在陈茜不敢轻易厌弃他的位置。
陈茜深深的看着韩子高的眼。
“好。”
不管你是因什么不安,我都会,尽力做到,让你安心。
☆、第 102 章
绍泰二年三月二十六日。
张彪大军攻吴兴,初战受挫,退,驻扎吴兴城三里外,与吴兴呈拉锯之势。
三月二十七日,凉川郡捷报传来,一万敌军被刘澄绞杀,只余几百残兵遁逃。
三月二十八日,宣州北处敌军突然反扑,与陈宝应纠缠至次日,不得胜。
同日,緂郡敌军撤军,周迪来信询问下步事宜,陈茜大笔一挥,在纸上落下四字“撤军回围”。
三月三十日,张彪打破僵持之势,三万大军以潮水势态围击吴兴。
可传言据说受了重伤的“陈茜”,竟然出现在了战场上,银甲红披,所向披靡,让三军士气空前高涨,将张彪大局逼退三里。
是日,刘澄率军突袭会稽,与周迪大军会于会稽,将会稽城一万毫无防备的敌军绞杀殆尽。
张彪收到消息,急回军后撤,却被吴兴会稽两方夹击,只得暂退柳州。张彪大军在柳州烧杀掠夺,以补所需,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四月一日,张彪手下将领沈泰率军离开宣州,绕道攻会稽,意图打破困势。同日,凉川郡遁逃的王凌残军在急回东扬调兵途中被韩子高截堵,缴物资,斩王凌。
四月二日,张彪派使者与陈茜合谈,陈茜允。沈泰和刘澄握手合谈,开会稽路,与张彪一同撤军回退东扬。
局势暂定,会稽,吴兴之围解。
“真想再看看你那日风姿。”陈茜调笑地看着故意板着脸的韩子高。
“有什么可看,还不是又嘲笑我撑不起你那身铠甲!”韩子高抱臂而立。
陈茜有些发愣地看着他。不知不觉间,这人越来越像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随意站在那里浑身肃杀之气浑然天成,甚至让人不由自主间忽略了那绝色的面容!
那日他要亲自上战场,被韩子高以伤势为由死活不同意。最后,这人索性请缨替自己率军对敌。那身银甲红披着在他身上,初时还觉得极为别扭,心里担心着被看出端倪。可当他站在城楼上,看到他将那杆银枪使得极为顺溜,每个动作间杀气和凛然尽现时,他终于知道,这只小鹰,已经可以展翅高飞。
而这样的人物,是属于他的,属于他陈茜的。
战事稍平,冶城处也传来捷报,北齐战不利,暂退石头城。
两人都以为可以平静几日的时候,连着几封来自各地的加急信,打破了一切。
沈妙容信中说潘荣华早产,产下一不足月的男婴,但这男婴生来龟胸,眼睛通体露白。潘荣华更是由于气血不足,难产早产,身子受了亏损,以后再不能有孕。早产缘由,沈妙容正在查证,暂不明......
而陈妍突然辞行徐州,缘由并未向沈妙容说,沈妙容看到辞别信时她已经离了徐州境!
此外,连续近十日没有消息的候安都突然有了消息。据报,候安都于秦郡蛰伏数日,突然发动,虏了徐嗣徽家人,缴了徐嗣徽悉数财务,又将那些财物派人送于徐嗣徽,惊得徐嗣徽从高桥急行兵撤回了北方。
而当吴兴处收到候安都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北上采石城,应陈霸先之命抵御北齐残军。
陈茜看着一条条的呈报,脸色越来越差,沉默着不说话。
韩子高看到陈茜模样,把初时听到潘荣华为陈茜产下一子的苦涩生生压了下去,宽慰道:“这也是命中注定,只等夫人查明缘由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