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计若成,便能验证他心中隐隐的猜想。
囚送徐公扬的事,周文育交给了韩子高。
韩子高收到命令的时候,有些不可置信。此刻让他囚送徐公扬北上建康,怎么看都有些远调他的嫌疑。韩子高倒不在乎周文育是否真心用他,但这个命令于情于理的不合适,让他止不住心里起疑。
周文育行事虽然固执己见,有些刚愎自用,但却是极明事理的,这个命令......
韩子高想起熊昙朗的目光,心里的猜测愈来愈坚定。
祸福相依,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九月二十六日。
韩子高从金口出发,将徐公扬囚送建康,随行的还有王二牛。
果然在路途中遭到王琳部下曹庆伏击。
韩子高早就防备,曹庆苦战不得,只得退走。
“韩大哥!”王二牛惊魂未定,“不是说敌军会在下一个山口伏击吗?怎么提前了?!”
王二牛自韩子高官封百户后一直更随在韩子高左右,与韩子高早已情同兄弟,向来呼韩子高为兄。
韩子高冷笑:“因为,他们知道下一个山口,有我们的士卒设下埋伏。”
“你是说!!”王二牛瞪大了眼睛,黑黝黝的脸庞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有内奸!!”
韩子高沉吟了下,对王二牛道:“你继续囚送徐公扬至建康。我大致猜得到内奸是谁,此次怕也是那人言语间激得周文育把我远调。将军处境不妙,我必须尽快回金口!”
“是!”王二牛领了命,继续囚送徐公扬,而韩子高则一骑轻骑,抄了近道向金口赶去。
十月十日。
韩子高抵达金口。
彼时,王琳部下常众爱与周文育相拒,自率部攻周迪及吴明彻,周迪等败绩,周文育退据金口。
陈军不利。
韩子高是夜里进了金口城,趁夜色秘见了周文育。
周文育在自己营帐见到韩子高,又惊又怒。
“你最好给个合适的理由,否则就算你有功,本将照斩不误!”
韩子高跪地:“将军请听属下几言!”
韩子高便把曹庆伏击一事细细分析与周文育听。
“此外,这次征战,将军可否有隐隐受制之感?”韩子高直视着周文育,目光坦荡让周文育不禁心生愧意。
周文育虽然行事鲁莽,却也并不蠢。韩子高一分析,他也觉出不对味来。
“我说怎么这次打仗屡屡不顺,憋屈的跟个王八龟孙一样!原来是出了内奸!本将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周文育大怒,登时便要下令召集各将士,却被韩子高拦住。
“将军,子高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我说你个小年轻!”周文育胡子一翘,“你到底打什么主意,一次说个完好吗!跟陈茜那小子一样神秘兮兮!”
“唉。”韩子高微叹了一声,“这句话无论将军您喜不喜听,子高都得说。”
“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就是叽叽歪歪!”周文育不耐烦地挥手,“快说!他娘的能有什么事,还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一样!”
“敢问将军,此次属下囚送徐公扬,是何人的主意?”
周文育脸上现出一抹赦意:“这......”
“还请将军明答!”韩子高抱拳。
周文育也不好意思再隐瞒:“是熊昙朗的主意。他说你心思缜密,武艺高强,甚适合押送徐公扬。本将觉得也没什么不妥啊......”
周文育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其实熊昙朗还说了韩子高身为临川郡王帐下将领,若是出尽了风头实在落了自家人的脸面......
韩子高施了一礼,长跪在地:“徐公扬诈降之时,属下每每提及诈降,熊将军便屡屡挤兑属下。徐贼不得逞被将军俘虏之时,属下观得熊将军脸色极为不好!此次熊将军千方百计支走属下到底安得是什么心!还请将军明察!”
周文育脸色阴郁地看着韩子高,神色极不好。
他当然听得懂韩子高意思。
周文育向来护短,熊昙朗又曾在帐下征战,而韩子高,怎么算都离不了外人两个字。
若是平时,他必会怒而斥之,但今日......
韩子高眼神坦荡,断没有因着熊昙朗挤兑而报复之意,又兼得年初救过自己一次,这次徐公扬诈降也算了救了自己一次。
周文育脸皮再怎么厚,也不好因为护短而毫无理由地斥责韩子高。
况且,韩子高所说,卓识有几分道理。
周文育沉默着不说话。
“若是将军疑虑,子高有一计!”韩子高声音清亮,步步紧逼,不给周文育逃避的机会。
“你!!”周文育顿了顿,终是妥协,“说来听听。”
“此次我军失利,将军大可在熊昙朗面前透出战不力退兵之意,且看敌军会不会趁机来攻即可!这样一来,既能断得熊昙朗是否反叛,又可放松敌军戒备,顺势击拿,何乐而不为?!”
周文育思索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属下还有一请求!”
“说吧说吧!”周文育一想到熊昙朗又叛变的可能,便烦躁的很,连带着也不待见起韩子高。
“请将军不要对任何人说属下返回金口的消息!以免打草惊蛇!”
这个要求周文育没有理由不同意,但他马上想到另一件事来。
“你这一路,从金口城门,到本将帐中,竟无一人发现!这城营守卫事宜,看来需得提高提高。”周文育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其实是对韩子高防备更多。
守卫事宜如何,他身为主将,心里再清楚不过。可竟然被这韩子高无声无息闯了进来!
若他的敌人是韩子高,恐怕他都可以直接斩杀了自己!
这还了得!
韩子高此人,可用之才啊,只可惜不是自己帐下。
韩子高只垂着头,默不作声。
说起来,这躲避的身法,还真离不开与素子衣的切磋。那丫头文不成武不就,只有一手好厨艺,但这闪避的身法却着实奇特。以前教她刀法总也不愿学,后来这老鹰抓小鸡她倒是玩得极为欢脱。而韩子高也算是从其中领会不少。
周文育见韩子高就似哑了声般闭口不言,也不再为难他,放了他下去。
韩子高的身影在营帐口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周文育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只希望,熊昙朗不要让他失望......
然而事实证明,熊昙朗还是让周文育失望了。
敌军起了攻势,若周文育是真心要退兵只怕已经身首异处。
而更具说服力的,是周文育派去的暗卫,亲眼目睹了熊昙朗和敌军接头的一幕。
周文育听着暗卫呈报,嘴唇直哆嗦。
一旁静立的韩子高垂着头,一言不发,心里叹了口气。
比起战败被杀,周文育这般护短的人,更接受不了的,就是属下的背叛了。此刻他心中,必是百爪挠心的。
韩子高也不知该如何出口劝慰,索性敛口不言。
周文育呼呼地喘了几大口气,古铜的脸都气的通红。
良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面上现出一丝颓靡。
“只可恨,我不能杀他。”
韩子高皱了眉头:“既然证据充足,为何不杀?”
周文育苦笑了一下:“你没有发现吗?我旧兵少,客军多,若杀了熊昙朗,将会人人惊惧,离全军覆没便也不远了,只能......推心安抚,只盼他能浪子回头。”
韩子高沉默不语。
浪子回头?
只怕难啊......
☆、第 121 章
本来周文育没有杀熊昙朗就让韩子高心里不安。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转眼间他回到金口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周文育并未打算继续刻意隐瞒!
韩子高略微思索,便知道周文育虽然知晓熊昙朗已经叛变,但却打心眼里就没怎么重视,更甚于对他韩子高仍怀有疑心。
韩子高有什么办法?!
既然周文育如此固执,他再多说一句都会被视为别有用心。
周文育的护短和刚愎迟早会害死他的!
韩子高能做的,只有安排好自己手下众军,以图自利。
周迪兵败与周文育失散后,一直没有消息。周文育心里也有最坏的打算-----怕是周迪已经在乱军中被击杀。
可这一天,竟然收到了周迪的信。
周文育大喜,让众将士都来大营商议之后事宜。
营帐外的月影稀疏,隐隐透出一股萧瑟之意,韩子高等候在主营外,垂目看着月影,微微皱起了眉。
总觉得今夜不会平静。
“将军让您进去!”通报的侍卫出来,示意韩子高可以进去。
韩子高微点了点头,迈开了步伐,却在靠近营帐门口时顿了一下。
他回过头,淡淡扫了一眼那侍卫。
眼神微冷。
转身,进去。
铁甲数十,森然立于两边,有那眼熟的将领被绑成一团,扔在中间。
一人背手而立,甲上血迹斑斑,脚边横着一颈间还在冒着热血的尸体。
银发长须,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不是周文育又是谁!
韩子高立在重重兵戈之间,指尖轻扣在腰间。
“韩将军。”背手而立的那人慢慢转了身,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别来无恙。”
“熊将军。”韩子高颔了颔首。
“怎么,不跪在我面前求我饶你一命吗?!”
韩子高从进营帐时,就把目光放在周文育的身上,此时听的熊昙郎之言,睫毛微闪,将目光在熊昙郎脸上轻扫了一下,毫不在意地移开。
熊昙郎面上神色裂开了一道缝:“你的命现在可是在我手中了!”
他话音刚落,那十几士卒便从四面朝韩子高逼了过来。
“韩某晓得。”韩子高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不该回这金口,只是可惜,周将军一生光明磊落,却死在了一条自己养成的毒蛇齿间。”
熊昙郎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跨过周文育尸身,大笑了两声。
“他光明磊落?可笑!”
韩子高嗤笑一声,怜悯地看着熊昙郎:“总要比你光明磊落千百倍!”
“住口!”熊昙郎上千几步,目光如狼,“你若是安安分分离开金口,我本也打算放过你!”
“何谈放过?恐怕,从我到豫章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打算放过我。”韩子高终于把目光移到熊昙朗身上,“你到底是谁。”
陈军不利是陈霸先的事。
周文育惨死怨不了别人。
韩子高自始至终最关心,从来都是熊昙朗的真实身份。
熊昙朗的笑声有些沙哑可怖:“你现在不是很厉害么?嗯?”
“韩某若是厉害,这营帐里早已横尸十五。”韩子高侧眸,扫了眼围在自己四周的士卒,“不过在韩某眼中,他们也与死人无异。”
“痴人说梦!”熊昙朗跨了两步,拔刀指着韩子高,“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会被剁成肉泥!所以,你还是乖乖跪下来求饶,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不,你不会杀我。”韩子高笃定地笑着,“因为我还没有猜到,你是谁?你还没有享受我的诧异,怎么会轻易夺了我的性命。”
当韩子高看到熊昙朗手中的刀柄颤了一下又安静下来后,他便知道,他赌对了。
“把他们都押下去!”
韩子高有些好笑地看了眼熊昙朗暴跳如雷的样子,任由侍卫在他身上缠了几道绳索,气定神闲地走了下去。
他被带到一个较为宽敞的营帐。
韩子高打量了眼四周,倒有些受宠若惊。
自己一个阶下囚独占这样的营帐,是不是不太符合阶下囚的身份?
绳索绑在身上的滋味不怎么好受,韩子高扭了扭手腕,看了眼营帐外立着的几个门神,索性躺倒床榻上休憩。
其实他的手心里已满是汗水。
那个侍卫让自己进去的时候,他就觉得那人神色不对劲。
周文育因周迪来信而召集众将,却死在了明知是叛徒的熊昙朗手上。
韩子高心里除了惊诧遗憾,更多的是无奈。
造化弄人,天命如此。
只是熊昙朗之事,他势必要搞个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韩子高没等多久。
“你倒是悠闲的很!”熊昙朗一脚踢向躺在床榻上的韩子高,却被韩子高一个翻身灵巧地闪避开。
“熊将军脾气倒大。最近的天气不适宜上火。”韩子高坐起身来,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不知这绳索将军准备捆到何时。”
“喝了它我就给你解锁。”熊昙朗将一小青瓷瓶抵在韩子高嘴边。
韩子高挑眉:“韩某没有选择的权利。”
熊昙朗看到韩子高半张的唇,显然没有想到,韩子高会这么顺从。
“你打的是什么主意!”熊昙朗猛地遏住韩子高下颌,“你别以为自己可以逃出去!”
“所有韩某没有选择的权利啊。”韩子高唇瓣抵在瓷瓶边缘,一张一合,看得熊昙朗心中躁火直起。
熊昙朗冷哼一声,拔开瓷瓶口的红布,抵在韩子高唇上:“喝!”
韩子高悉数喝下,还不忘品论一番:“味道不错,就是太淡了些,加些糖想必会……”
“够了!!”熊昙朗被韩子高的装疯卖傻几乎搞得暴跳如雷,“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无所谓!这么气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