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腰酸痛得厉害,而身畔的人,已不见踪影。
他走了。
韩子高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这人昨夜里拼了命的卖力,便是要让他今早起不来。
“傻瓜......”韩子高摸了摸身畔已经冰凉的被窝,笑着笑着,脸上便漫了湿意。
不愿面对离别,那就,不离别!
想让我驻守南皖,想把我一人丢在这里,不可能!
想要独自去面对未卜的凶险,不可能!
想要我韩子高一直躲在你的庇护下,不可能!
韩子高慢慢站起身。
陈茜,我不需要你为我安排后路。
爱你也好,恨你也罢,无论生死,我都不会,放你一人!
陈茜离开南皖的第二日,韩子高一人轻骑,离了南皖。
离开南皖前,他安排了可靠的人手驻守南皖。
陈茜离开前将南皖的大权放到了他手上,他自会提拔安排各方面的人才,这样一来,即便他离开南皖,有那几人的互相制衡合作,南皖也断不会乱。
至于宴会上想对他发难的那几人,韩子高并不放在心上,那几人有什么本事他很清楚,与其发罪,不如好好利用。
“韩大哥我要跟你去!”王二牛请求和韩子高一起去建康。
几年前的黑瘦男孩不知不觉间也长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小将。
韩子高一直把他看作弟弟一样。
“不,你乖乖待在南皖。”韩子高抬手摸了摸王二牛的脑袋,换来了王二牛的眼眶一红。
这个动作,韩子高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二牛,做好我安排给你的事,不要让我失望。”
“韩大哥!”王二牛吸了吸鼻子,跪在地上朝韩子高长拜。
韩子高最后看了眼南皖,轻笑着驾马而去。
远处青山耸立。
一人一马,在路上愈行愈远。
发丝和着赤红的披风在风中高高扬起,迎着耀眼的阳光。
子华,我来了。
六月。
临川郡王回京。
陈茜不知道,此时的韩子高早已到达建康数日。
“你这么跑来未免太鲁莽了!”侯安都已经碎碎叨叨了两三日。
五月份他送沈妙容和陈伯宗入京后,便一直驻扎在京。
沈妙容和陈伯宗,此时都在皇宫里。
陈茜对侯安都不放心,可不知为何,韩子高却对他无比的信任。
“皇上是想让你留在京城伏击他吧。”
“嗯。”侯安都眼中亮光闪过,直勾勾看着韩子高,“你知道还敢到我这儿来!”
韩子高斜瞅他一眼:“我还没搞清楚你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站到了他这边,可总觉得,你不会叛他。你不是那样的人。”
“照你的说法。”侯安都挑眉,“我这难道不是叛了皇上?”
韩子高轻笑:“不一样。”
侯安都静静看着眼前的人。
想靠近一分,怕他窥探到自己的心思,想远离一份,却又不舍的那种分明是折磨却心甘情愿受着的复杂感受。
“我站在他这边,为的可不是他。”
“不是他?”韩子高疑惑。
“我为的是......”侯安都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我为的,是往后的权势!”
韩子高略略思衬:“也是,江山辈有人才出,皇上手下的老将也该让贤了。”
侯安都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按时间来算,过两天他就来京城了。此次,你们有把握吗?”
侯安都狂傲一笑:“要成大事,就不要瞻前顾后。”
一侍卫进来,在侯安都耳边说了几句。
侯安都点头:“送进来。”
韩子高站起身:“要我回避吗?”
他来了侯安都府中,要让有心人看到,可不是一件小事。
“不用,这个人,是你的救识。”侯安都神秘一笑。
当侯安都口中的旧识进来时,韩子高生生愣了好一会。
这,可不仅仅是旧识!
韩子高脸色变了几遍。
“胡闹!”
眼前的这人,不是素子衣又是谁?!
“胡闹,真是胡闹!”韩子高上前几步,一把拉住素子衣衣袖,“你跑到建康做什么?!回去!”
不想,素子衣比韩子高还要惊诧。
“哐当”一声,她手里的糕点碟落到了地上。
韩子高拉住她衣袖带着薄怒训斥她时,她才回过神来。
“韩子高!”素子衣顺势抱住韩子高,将头埋在他怀里,眼泪一下便冒了出来。
这下反倒是韩子高不自在了。
“你怎么还哭起来了......”韩子高总是拿素子衣无可奈何,从当初第一面起,就被她吃的死死的,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简直像是个讨债的,“我,我错了还不行?别哭了......”
侯安都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这素子衣和韩子高之间......
韩子高花了些时间才弄清事情的原委。
陈茜征讨张彪时,韩子高和侯安都驻守大航,就和侯安都提过火头军里的素子衣。侯安都本就因素子衣做出来的菜式对她有点印象,又听韩子高说那是他好友便又多了一分留意。
此次侯安都领旨从吴兴一路“护送”郡王妃和世子来京,一来众军在丹阳,金口,吴兴,建康四处奔波胃口都不大好,二来自己也对那几年还在吴兴做千户时偶尔吃过的菜式有些怀念,便一并把吴兴的火头军也虏了来。
素子衣被莫名奇妙弄到了建康,加之一直没有韩子高的消息。饶是她平日有些马虎,却也隐隐觉得建康气氛的不对。
提心吊胆了这些日子,却在今日见到了熟人,而且这熟人还是韩子高。
“我真的很害怕.....”素子衣止了啜泣,有了韩子高在身边,胆子也大起来,“他们二话不说就抓我们来了建康,太可恶了!”
说着还带着些怯意地瞪了眼侯安都。
韩子高哭笑不得。
侯安都摸摸鼻子,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黑了脸道:“你一个儿郎哭什么哭,比个娘们还不如!”
素子衣也看出来韩子高和侯安都关系不错,心里有了些底也不那么怕侯安都了。
“哼!”素子衣哼了声,便转向韩子高,“哥,你不知道,他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吴兴城里不小心撞到的人。我说怎么那么拽,原来是个当官的!”
韩子高听不懂“拽”为何意,却也知道断不会是什么好话,向侯安都投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
侯安都难得的懵了。
“哥?你们?还有什么撞了我?”
“是我义妹......”感觉背后被只手拧了一下,韩子高知趣地迅速改口,“义弟!”
侯安都没听清韩子高前面的话,恍然道:“我说呢,我还记的你以前说过这小兄弟是你的好友。”
素子衣心里还记恨着这些人的蛮横,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坐在韩子高身边。
韩子高无可奈何之余,心里又想了几年前打过的念头。
素子衣和侯安都也算是有缘份。
若是这次可以平安度过,撮合撮合这两人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此时,门外又进来一个侍卫,向侯安都低低禀告了什么便退下去。
侯安都的神色严肃起来,带着些紧张,带着些期待,带着些兴奋。
韩子高心里一跳。
“他,到城外五里了。”
☆、第 124 章
建康。
皇宫。
金銮殿。
临川郡王回京,陈武帝在金銮殿宴请郡王,叙叔侄之情。
“贤侄驻守南皖一年之久,辛苦了。”陈霸先看着座下愈发丰神俊朗的陈茜,眼里意味不明,“来,喝酒!”
“侄儿不敢,为皇叔效劳,侄儿荣幸至极。”陈茜举杯,一饮而尽,那目光向四面不经意扫了两眼。
他倒不担心酒菜有问题。
陈家的人,从来都不屑在饮食上做动作。
只是今日这金銮殿上的侍卫,可是和寻常不太一样啊。
连那四侧的屏风,也多了不少。
陈茜微微笑了一下。
酒过三巡。
“你父亲去的早,朕当年带着你在军营历练,四处闯荡。这不经意间,你已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士卒,成了我陈国举足轻重之将。朕离了你,真是一刻都不安哪。”陈霸先长叹一声。
“皇叔谬赞,折煞了侄儿。”陈茜忙离席拱手。
“朕这两年身子越发的不爽利,每每思及你皇婶,总觉得啊,是老天要送朕与你皇婶团聚......”
“皇叔真龙之身,定当长命百岁!”陈茜抬头。
“唉......你也不用说这些话哄朕开心。国态不定,朕又病体缠身,心里总想着这日后的江山社稷。”陈霸先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茜,“你的几个哥哥弟弟,也是不中用的,成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朕思来想去,这日后我陈家能承朕大统之人,也只有你了......”
陈霸先话音未落。
陈茜便“咚”单膝跪地:“皇叔误再言此话。”
陈霸先眯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陈茜,良久不发一言。
大殿里一时静谧无比。
“咚”的一声清响,陈霸先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下。
“若有一日,朕驾鹤西去,你可要好好辅佐你的兄弟。”
陈茜心“咚咚”地跳起来。
快了。
“侄儿定当尽心尽力,万死不辞。”
“呵呵。”陈霸先低低笑了两声,拿手在须上抚了两下,“当年,王莽弄权欺上瞒下,曹孟德携天子以令诸侯,司马炎专权欺幼帝......”
陈霸先突然止了声。
他抚着须,似笑非笑看着大殿下跪着的陈茜。
如果他知趣的话,那今日便用不着动手。
陈茜慢慢站起身来,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陈霸先眼里一道冷光一闪而逝。
“当年,韩信打下大汉九成江山最后却落得坑杀的下场,蒙恬赫赫战功追随公子扶苏冤死汉中,李牧三次退秦百里却被迫死塞外......”
陈茜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从大殿的中央飘到了空中,飘到了四处。
二十年。
从十七岁到三十七岁。
他跟随了他二十年,为他效力了二十年。
他照看了他二十年,替他劳心了二十年。
可二十年的时光和亲情,终是抵不过猜疑和忌惮。
似乎有一声低低的叹息,在空荡的大殿内漾了一刹。
蓦然抬眼。
两道视线隔着十米交汇。
电光火石的刹那。
突然一道冷光破空而来,带着凛冽的杀气。
陈茜睫毛微颤。
旋身,墨色长袍一闪而过。
“铛”的一声,一只羽箭擦过陈茜的玉冠,钉入他身后的红柱。
箭身入柱足有二尺。
乳色嵌珠的玉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裂开,“嘣铛”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高束的发唰地垂在了肩上,背后。陈茜缓缓抬眼,耳边的发遮住了半只眼睛,遮住了眼里一闪而逝的失望。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御林军何在?速速捉拿逆臣陈茜!”
陈霸先高喝一声,眼眸如刀。
轰隆隆几声响,金銮殿里屏风尽倒。
一排排御林军从四处钻了出来,几乎是霎那间便围住了陈茜。
“交出兵权,朕会念在叔侄情份上,饶你不死!”
高高的殿台上,陈霸先黄袍凛冽,周身王霸之气尽散。
他话音刚落,一摆摆御林军便齐刷刷地抽出了兵器。寒光肃杀,映在陈茜的脸上。
“我的好皇叔......”陈茜低低叹了一声,微敛的眉眼闪过一丝讽刺,突然提高了声音喝到,“尔等欲待何时!”
兵戈甲胄之声顿起。
只见围着陈茜的御林军,顺时便变了队形。
里外两层的金甲御林军,将中间一层御林军紧紧夹击在了中间。
兵戈相对,局势骤变。
陈霸先瞳孔剧烈地缩了两下,阴测测地扫了眼叛变的部分御林军。
“你这两年的本事真是长了不少啊......”竟然把手脚动到了御林军。
陈茜抬眸浅笑。
“皇叔过奖。”
“你!”陈霸先冷哼一声,“动手!”
兵戈相交,两方御林军激烈地搅在了一起。
陈茜一个闪身,抽出一御林军腰间佩刀,便从包围圈掂足冲了出去,直朝陈霸先而去。
陈霸先冷笑一声。
四个身影飘然落下,慢悠悠像陈茜迎去。
这四人的动作温吞,手里的招式却似带着雷霆之势般凛冽迅速,几个闪身间便与陈茜过了百招。
陈茜眼里戒备之色渐浓。
自己若与其中一人对敌,尚可取胜,但这四人联合,取胜之机却是少之又少!
陈茜逐渐不敌,虚晃一招跳出包围,迅速退了几步掩在御林军中。
他微微喘息了几下,将手搭在唇边长啸一声。
哐当几声响。
金銮殿大门从外敞开。
一眼看去,便看到殿外几圈黑压压的甲士,手持长弓,弓成满月,将金銮殿围的水泄不通。
“放箭!”陈茜高喝一声,闪身在一侧。
“保护皇上!”
几声高喊。
陈霸先周身围了数十人,将横空而来的箭矢纷纷挡落,护着他退到了安全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