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住住默默看着李郅。对李郅的过往她也有耳闻。相似的伤痛,他们,一念成魔;而李郅,热血未凉。
如果少卿这样的人更多一些,是不是这世界会有不同?
心念忽生的一瞬间,张住住放声大笑了。
“说得好啊!李少卿……”她笑着,笑得几乎眼泪都出来了。“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
她一舞长刀,指向大理寺众人。“不过,为了你这番话,我想给你一个选择。”
李郅看着她。“选择?”
“你们有八个人。”张住住道,“找出四个背上□□,我就放村民离开。”
八个人。
上官公及两名忍者。
李郅,紫苏,三炮,双叶。还有萨摩。
“抽签。”双叶撸起袖子,第一个道。“如果让老大选,肯定没我的份!”她谭双叶不抢戏,但浑身都是戏,从不稀罕特殊照顾。
“喂。当炮爷是摆设呀。这种事,炮爷一个人搞定。”三炮哐哐拍着胸脯。“老大,看我这一身腱子肉,一背四不成问题。”
面对总是歪楼的三炮,年度优秀政治思想工作者少卿大人也无语问苍天。
上官紫苏都忍不住给三炮一个白眼。“侬语文弗好,多做点阅读理解好伐?伦家的意思是要四个人质!”
“噢噢。”三炮假装恍然大悟。“紫苏我女神这都懂真是太腻害了喂------赞赞赞赞赞赞-----求包养------”
“总算见识到了。”萨摩点点头,糯糯的搭上李郅肩背,“真脑残粉。”
这群大理寺少年,谈笑自若,面对生死,好像只不过在商量春日午后,谁来煮酒,又是谁来荡舟。
上官公看着他们。久经官场的大唐重臣,看过太多的尔虞我诈和人心叵测,这群少年的简单和纯粹,暌违已久,令他深觉意外。
“一群傻子。”上官公喃喃道,微微摇着头。还有半句没说出的话是,年少轻狂。
真好啊。热血时光。
他微微拈须,决定了下一步行动。
上官公身形一闪,已到紫苏身边,手指搭上女儿脉门。紫苏只觉力气消失,不由惊惶。“爹……”身子已软软倒下,被忍者A接住。忍者B手一甩,扔出数枚□□。
一片强光闪过,李郅一把抱住萨摩,挡住怀中之人的眼睛。却看见,消失之前,上官公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张住住等人亦以手挡眼,再睁开时,场内已经只剩了四个人。
上官公,紫苏及忍者不知去向。
张住住长笑。“李少卿,看到么,这才是明哲保身的枭雄。比起上官,你就是个笑柄。”
三炮跨步亮刀。李郅轻轻按住下属。他的脸上,亦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该留的自会留,该走的拦不住。”他扬声道,“正好剩下四个,不用选了。来吧。”
阿甲阿乙,绑竹管火药的手势甚是娴熟,先除了李郅等人兵刃,然后把三个男人结结实实打包,送上一辆原用来运村民的马车。
对双叶,两人倒踌躇了。阿乙推了半天,阿甲才忸怩上前,小心翼翼给双叶打了个蝴蝶结。绑完了,阿甲的脸已变成红布。
双叶啼笑皆非,自己跳上车,坐到三炮旁边空位上。
车轮辘辘而动。三炮双叶阖上眼,沉沉欲睡。
李郅手被绑着,背靠车壁。萨摩依在他肩上,白皙的脸,安静如一尾狐狸。
李郅虽阖着眼,却并无睡意,默默听着外面动静,心潮起伏。
这一晚经历太多事,哭首村萨摩坦承往事,上官公带队奇袭,琵琶少女现身,大姐率突厥精兵作乱,千头万绪,须好好理一理。
当务之急,是设法通知长安,做好应变准备。
所以上官公临阵逃逸,他心中并没有作为弃卒的怨愤,更是隐隐安慰。
只要他上官能把消息带回长安就好。
李郅自言自语道:“这些是突厥佣兵,战力惊人。听脚步,马匹至少上百,步兵人数更多。萨摩,你说他们哪里找来的这队人马------”
话到一半,唇上一暖。原来被萨摩吻住了。
李郅猝不及防,觉得那软软湿湿的温热触感极美味,如雨夜一杯清酒,一尝即醉。忍不住俯首,细细回吻过去。
少卿的需索,比萨摩怯怯的尝试要直接而热烈得多。明明萨摩是主动的一方,最后只能完全臣服在李郅的攻城略地之下,彻底迷失于那清新的唇齿舌尖。
幽暗车厢里,两个人急促的呼吸着,心跳泥泞成一片。
------是的。也许只剩此刻,也许没有明天。
------再不亲吻,会不会来不及。再不拥抱,你会不会就这么消失。
------而我,是这么喜欢你。
在两人忘我沉醉时,李郅察觉有幽灵般气息接近。
无奈只能匆匆结束,逼着自己于迷乱中清醒。他抬头看着自暗影中浮现的阿奴,目光欲噬人。
阿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飘进车厢,蹲在两人面前,定定看着,几分羡慕,几分落寞。李郅盯着那苍白憔悴的脸,眼神慢慢变深。
最尴尬的倒是萨摩。抿一下微肿的唇,他对阿奴道:“……有事?”
阿奴声音略带一点沙哑,轻轻道:“大姐让我来看着你们。”
“不必。”李郅冷冷道,“我很忙。”
阿奴表示理解,盘腿坐下来。“请继续。”
李郅挑衅的看阿奴一眼,准备再压上来。萨摩知道他为逞一己之快,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连忙侧身用肩膀略抵住李郅的身躯,让两人保持距离,小声对阿奴道:“别激他。”
阿奴闻言,嗤的破颜一笑,似暗夜昙花清芬。
李郅以奇异目光细细打量阿奴。阿奴并不回避,也望着李郅,似要从那俊朗轮廓上看出些什么,目光迷离起来。
萨摩被这两只诡异的气氛弄得有些迷惑,忍不住出声警示自己的存在。“阿尼阿塞哟?”
李郅侧头看他。“你还去过高句丽?……她,和我认识的某人很像。”
阿奴淡淡道。“萨摩哥哥,你家少卿和我认识的某个人,也有几分相似呢。”
萨摩愣住了。仿佛有一个惊雷,在萨摩脑海里滚过。他失声道:“你们……还有这些突厥人……竟然和那人有关?”
阿奴以手托腮,轻轻一叹。“大姐嘱我一句话都不要和你聊的。因为你聪明的可怕。”
萨摩思绪凌乱。阿奴无疑是默认了。
太子李承乾,和今夜之事有关。
豁然开朗后,很多疑点事清晰了,更多疑团浮上来。
想想也是。隐匿于烟花柳巷的张住住四人,要是没有天大的势力支持,怎么可能得到秦德昌几人行踪线索,又何来能力拉起一支突厥佣兵攻打长安。
萨摩皱眉,问道:“李承乾要干嘛?”
一面都没见过的太子,听闻是玉山般的男子。高祖李渊以其出生地在承乾殿,亲自为他起名承乾,寓意非凡。而承乾长大后,也不负众望,以嫡长子身份成为大唐帝国太子。真正的天之骄子。
如果像阿奴说的,他与李郅有几分相似,想来也是美人了。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
“那个人的名讳可不是随便能说的。”张住住出现在车厢里,显然听到了萨摩和阿奴的对话,她直接问道。“你说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士兵都想成为将军,所有的太子都想成为皇帝。”萨摩道。“但太子只要一日是太子,就还不是皇帝。”
张住住轻轻道。“君恩,至浅至深。”
萨摩记起,在皇城御苑马队与淮阳王府马队比赛之时,骑汗血马代皇上出战的乃是魏王李泰。皇上对太子关注度下降,看来不是什么秘密。储君易位,想来是李承乾最大的恐惧。
“于是他找到了你们,以秦德昌三人行踪为代价,让你们为其所用。”萨摩道。
张住住道:“我们先杀冯岱,埋入京观;鲜于闻之,来长安欲找秦德昌谋划。这色鬼居然来万红轩寻欢。我们本打算把他的头切下带去祭奠,没成想事情做到一半,阿奴发现有人窥视,我们只能立刻罢手,对外说骷髅凶手现身。不会有人怀疑一个风尘女子是骷髅凶手。”
萨摩道:“暗中窥探你们的是谁?谢芷亭主人?”
阿奴道:“我没看清。是个武功极高的女子。”
总算澄清了几个疑点,但却浮现了别的疑点。萨摩沉思着。
看他苦苦思索的样子,李郅温声道。“别想了,萨摩。”
萨摩茫然抬头。大理寺少卿面色柔和,看着他说:“你没感到马车已经停了吗?”
“不错。”张住住漠然道。“长安到了。”
她拖起大刀,一刀斩开车蓬。刺骨夜风一下包围了萨摩,他看到黎明前的夜空呈现深重的浓黑,月亮竟是红色的。
巍峨宏丽的长安就在眼前,寂静无声。仿佛用笔随意一蘸,就能以夜色为墨,把帝京的烟云风华挥洒成诗。
突厥佣兵们似乎也被这座巨大城池的宏伟与广袤震慑,一时静默下来。
感受到佣兵们的踌躇,张住住转身,向着这支人马大声道。“突厥可汗已率大军东来,不日即至长安。今夜,你们随我长驱直入攻破皇城,奉新皇登基,为可汗开道,这天大的功劳唾手可得。新皇允诺,一旦城破,尔等可在城内洗劫三天!”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挥阿甲阿乙走向城楼。孪生兄弟一人一边同时发力,本该上锁闭合的城门竟被轻易推开了。
寂静的长安,街道笔直延伸着。
刀头舔血的突厥佣兵们,眼睛齐刷刷亮了,猛然爆发出热烈欢呼,仿佛无数金钱,财帛,女子已经堆在眼前。
☆、第14章
萨摩看着那些野狼般的眼睛,浑身冰冷。
张住住唤道。“阿奴。你指骨已裂,今日之战派不上大用场了,看紧萨摩。”
阿奴应声过来,推着萨摩,迫他跟上队列。两人视线一触,阿奴仿佛不忍看萨摩绝望惨伤的面容,主动避开了他的目光。
“阿奴,”萨摩说道。“师父如果有知……一定后悔救了你们。”
白衣琵琶少女浅浅蹙眉,但一言未发。
八百佣兵自金光门入,马蹄杂沓,直奔皇城。过波斯胡寺及西市,再过一个坊区,就可至含光门前。这条路线确然是骑兵突袭的捷径。幕后之人的筹谋果然精到。
夜色中突然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突厥当先一骑自疾奔中翻身落马,瞬间没于马蹄之下。
紧随其后,破空之声频发,数名突厥骑手中箭,仰面落马。佣兵勇悍,见情况有变立刻勒马围拢,步兵举盾回护,形成防守之姿。
自西市一侧墙头,出现了手执弓箭的重重身影。看人数,竟有百人之多。
摸不清对方来路,张住住示意阿甲阿乙把李郅、萨摩、三炮推到前面,自己一把抓过双叶,亮出短匕首抵住女仵作白皙的脖颈,动作隐蔽,足以让李郅等人看见,却不至于让伏击者发现。
骷髅帮大姐布置完,竖起一个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李郅噤声,而后扬声道:“大理寺缉凶,何人当道?”
她气息悠长,语音自夜色里远远传了出去。
只见墙头一人,衣袂当风,肩上扛着一把新月形大食弯刀。月夜之下刀光如水,映亮昆都仑笑嘻嘻的面容。
“李少卿,后宫新收了不少美女呀。”他悠悠道,“你这么花心,我怎么放心把萨摩嫁你。”
张住住微微眯眼。
今夜之袭,那个名字都不能提的贵人已经筹划很久,截至目前一切顺利,连巡查士兵都未遇上一个。未料这里竟潜伏着一支来路不明的人马。
她无心恋战,当即一挥大刀,令甲乙二人扛起四个人肉□□包混入队伍,以四人为人质,令远处敌方不敢放箭。
属下突厥骑兵发一声喊,马力全开,径向皇城方向冲刺而去。
见张住住欲强行突破,昆都仑冷哼一声,打个尖利唿哨。
长街尽头忽然涌现近百名黑甲骑兵,个个黑纱蒙面,身形彪悍,目光冷定。
面对数倍于己的突厥铁骑,当先一人,呛然拔刀,身后骑手动作整齐划一,齐刷刷亮出兵刃。
百名骑手刀锋上掠过的寒光,如天地之间骤然亮起一道闪电。
那种无匹的气势,直可挥戈大漠,踏破燕山。
领头那人一马当先,挥刀冲杀而出,口中长呼:“玄甲无敌!”
他身后的骑手策马紧随,轰然响应:“玄甲无敌!……”其声如雷,随夜风远远传开,在长安城上空回响不绝。
萨摩和李郅挤在人丛中,明显感到原本勇悍无比的突厥佣兵出现波动,冲刺之势放缓。
萨摩诧异不已,见李郅露出罕见的激动神色。萨摩道:“他们是?……”
“是玄甲军!”黄三炮比他家主子还狂热,简直是打算跳起来抱马腿的架势。“昔日随陛下征战天下,令突厥闻风丧胆,他们是我大唐传说般的存在啊……居然会再临于世……”
说话间,两方人马短兵相接,刀戈相击之声如沧桑古乐,响成一片。只一个照面,突厥骑兵队伍已被玄甲骑手冲散,不断有人翻身落马,溃不成军。
张住住险些在第一轮冲刺中就被掀下马来,她迅速稳住身形,同时以突厥语厉声呼喝。佣兵们也是悍卒,在大乱之中,仍有三百余人集结到她身旁,架起盾牌□□,且战且退。
然而他们身后又出现黑压压一群人,手执兵刃封住突厥人的退路。为首那人身姿曼妙,丰腴有度,十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