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为县城,且只隔一条小河,但万家村所在的彭蠡可没有对岸的彭泽县发达,因为浔水的岸口多建在对面。
以前不是没有村里人划船过去做买卖,却大多被彭泽人排挤出来了,慢慢的本地也不把这条容易过的水路放在心上了。
此地水域多,很多人家里都有船,郑莯和阿留把自己家的船洗了,两个一人一艘,那些家伙什分别放好便过去了。
他们也不同卫舟说一声的,阿留倒是想说,郑莯却想做好了再来邀功,若生意不好便当去彭泽的事没发生过,仍留在彭蠡。
两人去了河岸对面,或许因着阿留在厨艺方面本身比卫舟有天赋,慢慢上手后做出来的味道比卫舟做的好吃不少,或许是因为对岸的人确实因为河口往来富裕些,也舍得花钱些,还真挣得比这边好些,至少带过去的鱼是正正经经做成吃食卖出去的,需要贱卖活鱼的情况少些。
两个少年有了信心才告诉卫舟,每日挣得已从两百文涨到了五百文的事。
卫舟却在想这又是要划船,还得提前半个时辰起,显然人工成本上涨不少,但两个少年人拼事业呢,他自然不会说灰心话。
卫舟见小吃事业有回春迹象,做鱼丸的心也不那么焦虑了,还为了奖励两个少年人勤奋上进,将3%的提成点上涨到了5%,当做租船的额外费用了。
却说两个少年人事业成功堪堪到第一步,便立刻在村子里引起了热议,差点没让万家村的人也恢复去对河做营生的事业心。
在众人蠢蠢欲动犹豫不决的时刻,却有两个中年男子人找上郑家大门了,来人自然不是因慕名来买鱼,而是要买那做鱼的方子。
卫舟刚被找上门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便不敢应,只好声好气的将两个上门人送走。等晚间郑莯和阿留回来一询问,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慢慢竟也积累了些人气,有了些回头客和口碑,便有一家彭泽本地的酒楼来找他们买方子。
阿留一方面因方子本就不是他的不敢应,私心里他更害怕少了这门应声,他阿爷的吃食都不知道从哪里来呢!郑莯则因为事业正在起步,有着未来自己开店的野心,也不答应。
但他们两个到底年少,平日里和人说话也没留神,露了行迹,便被人知道来路底细,就这么被顺路找到了家里来。
阿留还有些忐忑,担心自己行事不周给卫舟带来麻烦,郑莯因是本家,又少年气性,不免不高兴道:“都同他说了咱们不卖方子,竟还找到家里来了。”
卫舟问他们:“他们在彭泽那边找上你们的时候,态度如何?!”
郑莯道:“态度倒还算好,我没答应卖方子他们也没强抢,走前还用买了两条烤鱼用大腕接了回去吃。”
其实卫舟觉得卖方子这事是可行的,人家多吃几次未必不能猜出这几样菜的做法来,估计更多是想把两个少年赶回来,不让他们去抢生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家上一辈人,确实是榨油、做泡菜、做醋做酱料都是自己做
☆、15
卫舟在家里边学古文边将记忆里的数学知识点归纳出来的时候,对面彭泽县要买做鱼方子的
人又找上门了。
来的依然是那两个中年人,说话依然很客气,只这次上门他们直接提了钱过来。来古代这么久,卫舟总算见着了古代的银子。且他又长了个见识,原来古代银子并未按照五两、十两的设定专门打造,若要用,得用秤称量,重新剪了。
郑家前院乘凉架下,两个中年男子一个坐在郑蕴郎对面,他旁边一个小厮打扮的小子将称好银子逐一摆放进桌案上的小木盒里,中年男子一抬手将盒子推给郑蕴道:“统共五十八两,你点一点。”
郑蕴略看一眼,脸上波澜不惊,而后说出一句和斯文外表般不为金钱所动的模样完全不相称的话:“你这银子成色可比官锭差不少!”
中年男子也不生气,脸上一副和气生财的笑容一直挂着:“所以此前我才答应额外提了八两的价钱。”私银比官锭成色差是惯例,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你此前说的是只略逊一两分。”郑蕴以文人绝不具有的精明干练反驳回去:“现在给出的成色别说一两换一千个钱,便是七百钱也换不到了。”
旁边正绞尽脑汁默写着菜谱的卫舟立刻把笔一撒:“那你们还是明日带足数的铜钱再来吧!”也容他晚上回去翻翻手机。
卫舟最后到底是答应卖方子的事,只他为了将原来的二十两银子的定价提的更高,便吹嘘了一个鱼宴出来,虽然不大讲究吃食,好歹也是看过舌尖上的华夏的人,现代的丰富菜品总能让他掰扯些东西来。
却没想到,卫舟才将将说出第五道松鼠桂鱼,那两个男子便立马答应了。卫舟只得一边努力回想,一边埋怨自己古代社会经验太浅,还是价格喊低了啊。
另一个紧紧盯着卫舟...手上的纸的中年男子立刻赶忙道:“那怎么行,咱们文书都写好了,就差小郎君手上的方子便可钱货两讫了,怎么好这时候抵赖。”
旁边原本满脸不情愿,嘴翘得的老高的郑家三郎见了,立刻上来拦在卫舟身前道:“谁抵赖了。那谁叫你们自己没诚意带的银锭成色不好的,不卖了不卖了,咱们自己开酒楼去。”
那卫舟身前的中年男子不免有些急躁,道:“你个小孩家家的一边去,我和你家大人谈话。”郑莯被气的跳脚,到底被卫舟拉住了。
郑蕴郎对面的中年男子却还是老神在在的,他只问郑蕴:“二郎,咱们可是说好。”他敲敲桌子,朝旁边比了个眼色,那旁边的小桌边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袍的男子跪坐,他身前的桌上摆着一张文书,正是刚刚拟定好的契约。
他道:“若二郎实在不满,我再加二两就是,不过也顶多如此了。”郑蕴沉默片刻到底看向卫舟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卫舟没办法,只得模仿前世见过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食谱,用上了些许、少许、适量等意识流的词汇,挤牙膏似得挤出了剁椒鱼头、鱼头豆腐汤、碳烤鱼、酸菜鱼、红烧鱼、糖醋鱼等几个菜方,而后又怕方子不大准确,且手上没有勾芡的淀粉,做出来效果不如意,便又心虚的加上了糖醋鱼的做法。
唯一庆幸的是卫舟好歹经历了一段时日的扫盲,至少菜谱要用到的字很幸运的都能写,只字迹仍不如意罢了。
旁边郑蕴又按照此前说好的给每道菜起了些‘书生绘龙门、渔戏橘子洲’诸如此类的雅名,提在方子上边,卫舟边看着,边想让自己来估摸着也只能想到‘爱泡酸菜的鱼’这一类了。
一手交方子,一手交钱,那中年男子严肃的拿眼检查了一遍方子,竟没有觉得卫舟那些适量、些许的词很敷衍,也没对里边的姜片、大酱等陌生词汇表示异议,笑着把方子放进怀里。
而后又主动把中人钱给那写文书的男子交了,方才对郑蕴等人道:“虽说好咱们日后要买鱼须先在万家村地域的水塘选,但咱们酒楼也是有自己的鱼塘的,真要买还得等看是否需要了。”
按照契约,卫舟将知道的鱼食方子卖给这些人,他们买鱼得优先选择万家村,卫舟之所以答应卖方子,也是因着想为郑家的鱼塘找个长久合作的买家。
顿了顿,中年男子又矫矜的补充:“当然,若是这方子真有那么好,少不得咱们在其他州府的酒楼里还真需要进些活鱼去。”
卫舟默默听了后,记下了这家连锁酒楼的名字——聚福,只面上一点对古代土豪的艳羡也不肯表现出来。
等那商人和中人都走了,郑莯立刻骂道:“怪不得都说商户狡诈,才将方子拿到手里,答应的条件便不作数了。”完全忘了自己有个小小的行商梦想了。
卫舟摆摆手:“他说的也是实情么!”本地有鱼塘的人家太多了,何况他自己对自己的方子都没什么信心,那酒楼对鱼的需 求量还不一定呢。
郑莯便把一厢怨气朝卫舟散去:“卫阿兄,你为何要把方子卖给他们,那水塘里鱼年年都有,咱们自己做生意,岂不是比卖方子挣得多。”
卫舟只能摸着少年人的头顺毛,无奈道:“因为你哥我家里虽然还有鱼,却没得配料了啊!”
吃食生意消耗太大了,才做几天便用了他们自家人一个月的量。剩下的那点配料都撑不了三天,他自酿的那些酱啊酸菜什么,都是需要提前腌制的,数量根本跟不上生意的消耗好吗。
那两个商人来的也算太及时,卫舟心底估算着有了这笔现银,这两年都不用操心钱的问题了,除开吃穿用度,需要缴纳的各项税务,连那比牛还贵的宣纸也能奢侈的买个几刀了。
等再过两年,郑蕴便成丁了,名下有了分配的田地,他们便不必再忧心了。卫舟完全没发现自己很自然的把自己跟郑家绑到了一块来。
这边郑莯冥思半响,问卫舟:“卫阿兄,你没把那些大酱啊醋啊的方子一道卖了吧!”
卫舟挑眉一笑:“那必须没有!”自从发现这村里卖醋、卖豆腐的都是独家一门的生意,他便慢慢意识到自己会做的那些农副产品,在现代或许人尽皆知千度一搜都有百八十种做法,但在这古代确确实实的是秘方。
要知道他那么大方写做鱼的方子,依仗便是这些酱料,早早想好了若是日后对方找上门来说按照方子做出来的东西不对味,他便说出酱料的正宗出处,且一定要在那老板需要的时候,和善些、大方些,多卖给他们一些好了。
两个半大的少年人对视片刻,默契的摆出了一样精明的笑脸。郑蕴听着两个少年人的笑声,默默的将那句‘他们姓李’的话给咽下去了。
李是本地大姓,彭泽姓李的可比彭蠡姓崔的和姓曹的加起来还要多。他们态度和善也是因为卫舟轻易妥协要价不高罢了,须知这时候菜谱方子都握在各家私厨手中,密不外传,卫舟这价格一连卖了好些秘方,且还都是这时代还未流行的做菜方式,对方给的价格着实不算高了。
不过....便是卫舟不肯卖方子,他们也是有法子的。
卫舟且还想不到这些,安抚好失业少年郑莯,卫舟又去安抚另外一个失业少年。
阿留不敢像郑莯一般不满,只忧心这些阿爷需要的吃食从哪里来,不说万一阿爷日后只能这么躺着,便是阿爷好了他也不想再让阿爷上山了,但是他要拿什么养活爷孙两个呢!
卫舟拍拍阿留道:“你阿爷的伤口才刚刚结痂,正是长皮肉的时候,不抓会痒,抓了又怕伤口再有不好,得需人看着陪着,且你阿爷的腿还要复健,哦你不懂复健,就是做一些合理的运动让身体康复更快,我把这段时间该给的钱先给你,你暂且回家照顾你阿爷一段时日,等再过一段时日,保证有好事找你。”说着又交代了一些护理常识,平日该注意、忌口等琐事,还说了些简单初级的复健方案。
阿留被安抚好,揣着安下的半颗心回家去了。
郑莯这边拉着卫舟问个不停:“阿兄,过一段时日有什么好事?要不你先告诉我呗,我先预备着,你看上次咱们其实就没预备好.....”
再过一段时间,□□ 月份,是吃螃蟹的好时候啊。
卫舟哪里肯告诉他具体是什么事!万一这边的螃蟹不多呢?那他只能看看有没有黄鳝、泥鳅、田螺、蚌壳了,万一这些他都弄不好呢?!那他不是还得想些其他的法子,总之现在不能说。
郑莯又去扯他的袖子:“卫阿兄,你最好啦!”
卫阿兄打了个哆嗦后,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不那么好,不仅什么消息都不说,还冷酷无情的将事业心少年赶回家去了。
等外人都走了,郑蕴才慢慢起身,他指指桌上装银子的箱子道:“卖方子的钱,你拿回屋收好吧!”说罢便预备着回房了,他身子骨仍未大好,强撑着在外做了一日,已有些疲惫。
☆、16
“那池塘是你家的,鱼是你家的,那些酱料也是用你家东西做的,便是...便是方子是我写的,也该一人一半么。”
卫舟是真心觉得自己的菜谱没什么技术含量,何况今日若不是郑蕴出来帮忙谈判,他一个没常识的穿越者必定会再被这些古人也糊弄的。
他又接着道:“还有之前,前些天三郎和阿留做生意挣来的本钱,我也每日都记着,待会一律拿给你,这本来就是你的么。”
郑蕴回屋便有些支撑不住的坐在床边,他看着跟进来的卫舟道:“阿弟,你说‘你家’,是要同我生分,不把我当一家人的意思么?!”
什...什么生分了?!怎么生分了,哪里生分了?这样做就算生分了?
便是亲兄弟一样要明算账,何况他们...无亲无故的呢!
等等,咱们之间怎么就成了不能生分的关系呢?!
卫舟想一条一条的同郑蕴理清楚,跟他来一个关于‘账目清晰有助于减少矛盾、缓解家庭经济纠纷’的讨论。奈何,郑蕴就那么坐在床榻上看着他。
郑蕴是个病秧子,这是他一直以来给卫舟的感觉,从卫舟穿来以后,郑蕴便药水不断,一直徘徊于肺要被咳出胸腔的凶险地带,卫舟甚至一度认为郑蕴有肺结核...
但郑蕴虽然面色苍白病态,却并不泛黄,因而只显得虚弱并没到膏肓境界,甚至无损于他跟村里别的人不同的气质,那股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