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舟恍然,题型不改、数据不改,这是生生把数学考试变成了背书默写啊。
这事给卫舟的打击很大,他一个在现代也不过混迹于中小学生家里补补课的人,竟在古代如此漠视数学这门基础科学的背景下,犹然升起一股要推动数学发展的豪情。
此后卫舟再不是以往那般为了利益和应考读书,而是发自真心的开始学习,知己知彼,待他彻底理解经义,他必能写出新九章,将区区多边形面积计算从好几页纸的计算简化成三四行。
袁先生打击也很大,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事实他确实教导指点了卫舟,深觉自己名声要被败坏的先生,一回家就把卫舟关书房里,练字,什么都不干,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是练字。
卫舟都没来的及把自己亲自在县城买的礼物分发出去,就在阿茂望眼欲穿的目光中被迫闭关。
这回先生下了狠心,连郑蕴开导说话都不管用啦。
当然郑蕴虽有些许心疼,但卫舟的字确实该练练,不然日后步入仕途,难免遭人嘲讽,这时代那些世家总讲究字如其人,他们不会去想贫寒学子能有多少资源可供读书练字。
他们一众人回来的时候,在万家村引起了轰动,万家村其他人,尤其是卫家,可高兴了,他们这地面竟然又出一个乡贡了。
虽然其他科目的考生看不上明算科学子,但是万家村的人不大懂这个啊,他们只知道,他们这里做官的人才又多了一个了。
卫舟被袁先生关禁闭呢,这些上门来贺的,全都是郑蕴接待的,夫夫两人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三婶还问郑蕴:“二郎,咱们这次可要办酒?”之前郑蕴县考中了恰逢生母过世,没有办酒。
“我早就看出卫小六有大出息。”三婶满面笑容,早忘了以前自己看不上卫舟的事了:“也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还给契弟读书认字呢,你看看周围那家结契的人家,两个都是乡贡的。”
郑蕴浅笑:“阿弟天资聪颖。”说罢他对三婶道:“这回到不必办酒,等我们省试回来,明年再办酒也不迟。”
三婶还想说什么,郑蕴却道:“三郎如今生意做得好,到不必担忧他日后,但四郎读书的事三婶得想法子,我和阿弟都要去省试了,四郎不能再到这里念书了。”
“我看四郎有些天分,背书能沉得下心,算数也学的快,不能耽误了。”郑蕴道:“村里请来的先生只能做开蒙,四郎还是应当送去好的学校。”便是阿茂,他也打算送去书院念书的。
三婶立刻不记得办酒不办酒的事了,别人家的酒哪里有她儿子的前程重要:“那二郎你可有门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要送孩子去哪里念书。
关于这件事,郑蕴早有打算:“待我明年考试回来,也有一二分薄面,可送四郎去县里官学。”
“官学不必私学,里边的学生不必参加县考,可直接以生徒的身份参与省考,到比我和阿弟能少走些弯路。”郑蕴转而道:“但去了官学不比家中,四郎恐要受些委屈,历经磨练。”
三婶早就喜不自胜啦:“我都省得,我必叫四郎好好读书,乖乖听先生的话,不叫他捣乱淘气。”说着她拉着郑蕴,连连感慨:“咱们郑家可总算出人头地啦,二郎你有出息还不忘兄弟,是个好的。”
出人头地还不至于,郑蕴笑了笑道:“去官学还是要考试的,所以这些日子,四郎的学习要加紧些,还有束脩方面三婶您也要开始准备了。三郎如今在县城里也有铺子,我看倒不如你们搬到县城里去住,免得四郎小小年纪,在县城里住不惯。”
三婶忙点头:“我去同三郎商量。”
三婶开心的回去,郑蕴不紧不慢的去了村长家里,不止郑茗,还有蔡凌这些村里的学子,他要看一看,若是到火候了,也得为他们日后前程早做打算。
郑蕴这边忙忙碌碌,卫舟到是托了袁先生的福,安安静静宅在家里几个月,只顾着练字背书了。
一直到十月末时,袁先生催着他们启程。
“文解、家状都是早早就备好了的,你们再检查一番,到了东都后,先至尚书省疏名列到,结款通保的举子,我也为你们联系好了,含章的师兄们如今都已入仕,我联系了我当初同年的门生,恰好他们也有些是要参考这一科。”袁先生摇着宝爱的扇子:“这一回东都之行,我就不陪着你们一道了,你们年轻人很该自己去闯荡了。”
卫舟下意识的问道:“那先生你独自住在这里岂不孤单。”没有郑蕴,家里剩下的就凌婶子、卫莺、阿茂,哪一个看着都不像会跟袁先生有话讲的样子。
袁先生白了卫舟一眼:“我同你们一道启程,等到了彭蠡县城,我就下车,阿茂也跟着我一起,先在那里读一段时间的书,以为我稀罕想住这里呢!”若是当日有那些新奇的吃食,卫舟为人也还算殷勤,他才不愿意再这小院里住下呢。
卫舟讪讪一笑:“那先生你自己住着,可别挑食,记得多喝薏仁米水。”袁先生好甜食,所有果子中,最喜欢芒果。但因着南方环境潮湿,袁先生一个本地人本来就不习惯,再多吃芒果,可不就容易有湿气么,所以卫舟常给他煮薏米粥。
袁先生喜欢管教别人,可不耐烦旁人管教自己:“知道了,要你多事。”顿了顿又道:“你们离开后,我非得把阿茂那看一会书就要玩一会或者吃零嘴的坏毛病给改了,都是你们把好好的孩子惯坏了。”阿茂启蒙比郑蕴还早,脑子不笨,又有卫舟想着法子开发想象力,现在学习进度不慢,倒是入了袁先生的眼。
卫舟尴尬的摸着鼻头,不敢说话。那现代的孩子,哪个不是45分钟一节课,必要休息十分钟呢,课间没人做游戏,那不就吃点零食罗,何况阿茂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
不怪卫舟惯孩子,即便是卫舟那样亲缘单薄的人,在现代吃的零食种类,比这时候家境富裕的人家吃的还多,他还觉得只能给阿茂吃些果干、红薯干之类的,委屈了孩子呢。
后世的孩子,家长追着喂都不愿意吃鸡蛋,在这里,阿茂和眉眉,捧着个咸鸭蛋,可高兴了,就这,村里的人还说他惯孩子,一个咸鸭蛋能卖三文钱,哪能这么给孩子吃着耍呢。
这是三观的巨大不同,卫舟也不跟古人吵,他也吵不赢的。
见卫舟气短的模样,袁先生又能心平气和跟他们讲解考试种种了:“报考后,你们且先在东都找房子住下,若有幸,圣人会接见待考学子也未可知,即便圣人不见你们,在国子监拜谒孔子时,你们去见识见识也很不错。”
反正袁先生的中心意思是,最好去了东都后,就走动关系留下来,直到参加考试,回来过年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郑蕴和卫舟双双点头表示明了,郑蕴想着该如何显名,卫舟却是开始计算钱财,也不知道东都物价房价几何,在现世,首都房价高到下人啊。
☆、38
卫舟收拾行李的时候,郑蕴拉着他,将房间里贴墙的柜子拉开,柜子后面挪动一块转头,从里边拿出一个油纸包。
卫舟打开一看,里边都是钱,还是纸币:“这是银票?!”
这纸币比他看过的电视里的银票还要精致,纸张很厚,没有折痕,是平铺着保存的,还有彩印,边角有些奇特的纹路,想是用来犯伪造的,上边不知是刷了油还是用了什么特质的材质,像过胶一般。
郑蕴道:“这是汇票。”
“前朝炀帝造过一批,后被搁置废弃了,本朝圣祖年间又重新翻印了,现世面虽然留存不多,但还可用。”
卫舟点头表示明了,都是穿越前辈留下的跨时代结晶。
郑蕴解释一番后道:“这是曾祖当年特地从京都换来的,言明家中子弟除科考仕途以外,不可轻动这笔钱财。”
郑家在先朝虽不是大家士族,却也有些门户,后来因为战乱,族人四分五散,以至于门第没落,甚至沦落为逃民。
自曾祖兄弟被强制迁丁过彭蠡,从不曾放下起复的心思。
郑蕴把汇票连纸包一并递给卫舟:“这回去东京的费用不必担心。”
眼见着因为银钱的事,卫舟愁眉苦脸,又想怎么变卖他那仅存的少的可怜的行礼,郑蕴只能这么安抚他。
这年头挣钱是真的不容易,郑家要科考,便不能行商,只能做些小打小闹的农户产品买卖,又因为守孝的原因,还不能经常出门,这几年来确实积蓄不多。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到底还是有些改变世界的野望,哪怕只是一小部分的改变也不枉穿越一朝。而除了最开始卖给酒楼的鱼菜方子,后来的那些点子他基本都是送出去的,并没有进项。
所以他最开始是希望村里人日子能过的好点,自己买东西也能方便点,二来也是想如果他们是免费得到的方子,会不会愿意大方点,这样这些东西就能推广的快一些远一些。
鸭货现在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但一来买鸭子、人工钱、送礼,本钱花销很大,积累下来的钱财不算很多。
卫舟觉着就家里那么些钱,并不保险,所以才想着还有什么可以换钱的,最好是能换一笔大钱的。
现在又郑蕴的纸笔,卫舟自然放心挺多,不过他又担忧道:“也不知道可以用多久,日后阿茂若是考试可怎么办?”到底是农耕社会,光靠些吃食买卖挣不了什么钱,他还是得想想以后做什么营生。
郑蕴浅笑:“阿茂日后不必担心,自有我这个兄长。”待他日后选官了,还怕没有钱么。
卫舟认真道:“我打听了,便是我们两个人都幸运中了,俸禄也不多的。”除了手机里一些只言片语,卫舟趁县考的时候确实着重打听了一下。
郑蕴哭笑不得:“这怎么好打听。”这年头的读书人都是不愿意把钱财挂在嘴边的,阿弟这番打听必定会受奚落,甚至被人背后非议。
卫舟不在意道:“我可没直接问多少钱,只是问了些礼数上的事。”他也没那么不懂人情世故,先看人家的穿着打扮,再放低姿态的请教一下对方给同年、先生和上官的礼,便也能心里有数了。
郑蕴便道:“不必太忧心,我们也不是要跟人攀比的人家。”他虽然会因为名声仕途做些附庸风雅之事,却也向来是量力而行,绝不会本末倒置因此将家里拖垮。
至于日后,他一出仕,万家村有了底气自然会将纸坊做大,那时候即便他不接,村中长老和纸坊的管事肯定也会叫他分利。
而且他已至弱冠之年,很快就能获得授田,便是阿弟也快可以授田了,田地所出足够他们一家花用。
卫舟便暂且按下这一块,不过一边心里却想着,看袁先生挺喜欢他做的那个农家小模型,不知道其他世家子喜不喜欢,能不能想办法挣一笔。
到了出行的日子,袁先生果然带着阿茂跟他们一路同行,到了彭蠡县就下车了,还体贴的把马车借给他们用,袁先生自家配备的车夫也一并借了。
郑蕴还联系其他地方的举子一并行路,从江南到东都,这一路上卫舟唯一的感想是,古代的路真是是用屁股和鞋子堆出来的,他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早,必定早早点亮科技树,立刻发明水泥弹簧。
总而言之,这一路上并没有看什么风景,也没吃什么沿路美食,更没有享受到旅游的趣味,到了东都后,卫舟全身都酸痛,腰也痛、腿也痛,屁股更痛。
原本还想着,作为家里主要体力劳力者,这一路得是他照顾郑蕴,最后却是郑蕴这个斯斯文文的书生,照顾了他一路。一路同人打交道,找吃食,借宿,进城检查,通通都是郑蕴出面。
一到东都,郑蕴便凭一口流利的官话先找到牙人,租好了房子(高峰时期,客栈都住满了),又请大夫上门给卫舟诊治,因卫舟不但全身酸痛,还上吐下泻,大夫说水土不服,开了药方。
郑蕴便要每天给卫舟熬药,偶尔还要出门去联络其他举子,等到卫舟能好好的站着,郑蕴一切安排妥当,只要跟着郑蕴一起去报个名签个到就了事。
这倒是令卫舟既愧疚又讶异,他一直拿自己穿越前的年龄来算,悄悄在心底把自己当做年长者,总觉得合该是他照顾郑蕴才是。讶异的是,分明三年前初见之时,有好长一段时间卫舟都担心郑蕴快挺不下去了。
那段时间县考过了,生母去世,郑蕴大喜大悲之下又感染风寒,本来就身子骨不好,偏偏全村人都把他当希望给他施加诸多压力,郑蕴在那样病种的情况下还不愿意放松,还要每日苦读,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哪成想,才过了三年,当初那个刚一穿过来遇到熊瞎子都没点事,还能下田耕地的卫舟一下子变成弱不禁风的读书郎,郑蕴这个真正的书生气质的人反而挺了一路,除了略有些疲惫,竟一点事没有。
卫舟喝了郑蕴亲自熬好的药,内心感慨万千。
剩下时间他们大多是在出租屋里读书,卫舟把锻炼身体的事又捡起来了,自从有村里人帮衬不必下地后,他劳作的时间缩短,家里又有凌婶子忙活,他真的只顾着读书出题了,平日里确实锻炼不够。
卫舟在东都便很少出门,郑蕴倒是偶尔会参加一些学子、才子、举子的诗会的活动,这样的活动里喝酒、品鉴、听曲,每日动辄三五首诗词的,卫舟是万万不肯去的,他可做不了诗,好在他一个明算科,也没什么人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