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说:“最西边这间给我,其他的你们随意。”
“可以一人住一间吗?”
“我都说了随意,休要事事都问我!赶紧去分,分好了去山上砍木料来给我做匠活!”
“是!大哥!”小乞儿们一窝蜂去分屋子了。片刻便出来了,与扶疏禀告说分好了,这便去伐木!
跟着扶疏来的有一二十人,小儿吃饱便力气足,手脚快,纵是拿了不知哪里翻出来的钝口砍刀,也是个把时辰不到便担了很多木料回来,擦着汗问扶疏当不当用。
扶疏说:“随便,你们采什么木料我便做什么匠品,什么匠品卖什么价钱,都随你们。”
众小儿一听,心里有了主意,又出去砍了些粗木头回来,因有大些的乞儿说树杆子越粗越值钱。
扶疏虽已多年不碰木匠活,再捡起来时还是熟练得很。他看着做了些桌椅板凳小木偶,丢给小乞儿们去镇上卖。
小乞儿们虽没见过多少银钱,世面却是见过不少,知道大致价位,没让人占了便宜去。
扶疏做得快,乞儿们机灵也卖得快。不出月余,家中已有余银了。
众乞儿从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每日都是神采奕奕的。也不知谁出的主意,竟买了些家畜回来养着,乞儿中有年纪大些的女娃娃,便领着其他女娃不再出门,专在家中做饭洗衣养畜,还做起了绣活,日子看着看着过得红火起来。
只是热闹在其他地方,扶疏西边这一块日日都是安静寂寥的。他只顾埋头做匠品,不吃也不喝,一应起居也从不让他人插手,若不是院中无阻隔,就差变成两户不相干的人家了。
不过教功夫的事扶疏未食言,每日晚间他都会抽片刻时候,一言不发的往院中一站,自顾自的打起拳法来,也不管有没有人在身后学,或学不学得懂,打完两遍便收工,任由乞儿们怎么追问,绝不再多打一遍示范。乞儿们渐渐懂了他的门道,学起来便分外留心,有几个有天分的,一学就会,也不藏私,一招一式拆开来教余下众人,倒是男娃女娃一视同仁,每个人都没落下。
年后,家中管事的乞儿不晓的去哪里请了教书先生回来给扶疏看,扶疏说你们看准就好,无需问我。那教书先生本就不太愿意教这帮乞儿,见家中唯一一个大人又这般无礼,袖袍一甩走了,说什么都不肯留下。
乞儿们后来就真再没带先生回来,只告诉扶疏他们择了处学堂读书,每日回来还背文章给扶疏听,写字给扶疏看。扶疏都是要听不听,要看不看的,乞儿们却乐此不疲,日日下学回来都给扶疏检查功课。
如此这般一过数年,家中大的还没出息离去,小的却越养越多,扶疏没数过,但管事的乞儿每日都汇报,说如今已有百数了,问扶疏他们还能再收人回来吗?
扶疏道:“我只有两双手,只做得了那些匠品,你们养得起便带,无需问我。”
几个大些的乞儿一合计,说不能累着大哥,在他们能独自谋生前,不能再收留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
…………
忽有一日,有人告知扶疏说:“大哥!家中有人考学高中了!”
扶疏不知高中为何物,问他:“有何用处?”
那人说:“能做官!挣银!帮扶我们!”
“嗯,甚好!”
那人首回在扶疏口中听到赞扬的话,急急忙忙传遍了整个院子,高中那青年也正好回来,见着扶疏就下跪,未语先哽咽。
扶疏问他这是做甚。
高中那人哑着嗓子道:“大哥,我家道中落,流落街头,要不是得大哥收留,此时可能已经魂归西天,哪会有今日荣光!大哥的大恩大德,我此生难忘!”说完便磕了几个响头!
扶疏淡淡道:“出息了便好。只是我并未做过什么帮你之事,甚至都不认识你,你无需记我的恩。”
高中之人摇头道:“大哥为我们寻得遮身之瓦,又夜以继日的做木工养活我们院里百余口人,已是我们所有人的再生父母,如何能说无恩!大哥放心,我定会为官清廉,帮扶弱小,绝不给大哥蒙羞!”
扶疏只得又道:“嗯,甚好!”
高中之人一日间得了两回夸赞,满面红光,竟比高中还欢心!
自那以后,余下众人都铆足了劲修己所长,时不时便会有人来告知扶疏他们或是在镖局找了差事,或是在绣房做了绣娘,或是去大户人家做了账房等等,每来一个,扶疏都是那句“甚好”,众人听见都是堪比仙音。
如此又是一过数年,院中出息的人越来越多,扶疏看着看着,捏个决闪身不见了,未与任何人告别。
☆、扶疏,这些年,苦了你了
告别那住了十多年的院子,扶疏竟有丝不舍,他嘲笑自己道:人都认不全,有什么好不舍的!
不过这十余年来,他每日忙着养活一大院子人,心中倒是平静了些许。或是每日累得没空瞎想了吧。那如今,他又该何去何从?
扶疏想了想,哥哥若在,看见他如今有担待的样子,定会高兴。于是,他便打定了主意,换处地方再教养乞儿吧!
随着养大的乞儿越来越多,扶疏心中愈发静了,有时他甚至数日不曾想他哥哥,意识到时,满心愧疚。
另一院中贪火等人,意识到斗不过扶疏后,也渐渐消停了。与扶疏商议着每日给他们出来活动片刻,他们便本本分分再不作乱。
扶疏虽不信他们心中再无乱想,但看在旡夊惕栗悒怏日日痛悔的样子,还是心软了,答应了他们午后和晚间一人半个时辰的自由。
自此,扶疏就不便再行善收养乞儿了,只在荒山野岭或僻静村镇择一处地方化个小院子,用结界封起,做做匠活,种种菜蔬,每日里平平淡淡的,不作他想,这一过便是数十万年,直至遇上乐幽。
…………
溪午收起镜像,温温的对扶疏道:“扶疏,这些年,苦了你了!”
扶疏摇头道:“不及哥哥万一!”
两人都沉浸在往事中相望不语,乐幽看不下去了,打断道:“溪午上神,你给我们看这些做甚!”
溪午从往事中被打断,回过神来也不恼,笑答:“自是为了让你好好看看扶疏!”
“我的扶疏我心中自有计较,不劳你费心!”
“你的扶疏?……哈哈哈哈哈哈……乐幽宫主,如今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扶疏当年所为,你,身为诛神族,不诛他?!”
“你!……你带我家小儿来与我一起看扶疏的过往便是要逼我诛他?你不是最疼爱他的大哥吗?”
“说的没错,我最是疼爱我这个傻弟弟,为他再死一次也愿!可那是我的事,与你诛不诛他,有何干系?”
“你!……你不给我看这些,我与扶疏之间便不会有这难题,你究竟是何居心!”
“不看难题就不在?宫主啊宫主!你竟也这般自欺欺人!我的居心你管不着,我就问你,如今,你选扶疏,还是诛神族!”
乐幽望着扶疏,脸上神色悲戚又凝重。
扶疏早就料想过这一日,倒是比乐幽冷静许多,温笑着对乐幽说:“宫主,做你该做之事!”
可他该做什么?!乐幽心中一团乱。他想过扶疏不为诛神族所接纳,那他可以舍了诛神族,与他双宿双飞!却从未想过扶疏是堕神!而他甚为诛神族人,唯一的职责便是诛堕神!这与扶疏不被接纳天差地别,这要让他如何抉择!
乐幽心绪烦乱,眉头深锁,无法决断!
溪午等了等,又催道:“乐幽宫主?”
乐幽突然对扶疏道:“扶疏,将小花放出来吧。”
乐幽不说,扶疏差点忘了小花还在他袖里,他掏出小花来,抛给乐幽。乐幽接过,唤醒小花化成人,转头对青萝叮嘱道:“青萝,照顾好弟弟妹妹!”
青萝讶异看着乐幽,似是瞬时明白了乐幽所想,坚定的点了点头,“哥哥放心!”
乐幽看了看青萝,小花,虺夷,狠狠心,跃起抓了扶疏道:“跟我走!”
这是要带扶疏私奔了吗?!乐幽弃了诛神族,选了扶疏?!
扶疏笑着随乐幽跑,不过几步,身后溪午笑道:“好!好!好!”随即袖袍一挥,四周竟出现了成千上万的人,围着场中众人!
“乐幽宫主,你看看四周,看你今日还跑得了吗?!”
乐幽牵着扶疏停住,一眼望去,似是六界有关无关的人都来了,还有他们诛神族人!
诛神族族长带着诛神族众人远远站在一旁,正看着乐幽。从他们神色上看,八成已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知之详尽了,应是与他们一起看了扶疏的所有过往!
“族长……”
诛神族族长望着乐幽不语,乐幽皱眉低头,手却并未放开扶疏。
族长不发话,诛神族其他人忍不住了,呵道:“乐幽!你好大的胆子!竟想带着堕神私逃!你眼里还有没有诛神族!你还是不是诛神族人!”
乐幽愧疚不答话。诛神族人更为怒道:“还执迷不悟吗!还不快快诛了他!”
乐幽紧紧捏着扶疏的手,不答话也不动手,眼里一片血红。
扶疏看着乐幽,心疼他的为难,默叹一声,轻轻道:“乐幽,放开我。”
乐幽红着眼盯着扶疏,不肯放手。
扶疏捏捏乐幽的手道:“你今日肯拉了我跑,我已十分知足了。如今这形势,我们逃不了了,放手吧!”
乐幽额上青筋暴起,双目更是赤红,就是不肯听话放手。
扶疏笑笑,使劲抽出手来,对乐幽说:“乐幽,别做傻事。”说完头也不回的往溪午那处走去。
乐幽跨了一步想去拦扶疏,可诛神族族长已眼疾手快的将他抓去了诛神族里。
扶疏感知到后面的动作,轻笑一声,没回头。
待他回到溪午身旁时,突然发现溪午身边多了一人,“木头!”
木头冲扶疏淡淡道:“扶疏。”
扶疏高兴的抓起木头的袖袍,问道:“这些年你去哪了?怎就真的这么狠心弃我不顾!”
木头看看溪午说:“没去哪儿,一直在你身旁护着你,你无察觉罢了。后来溪午回来,我便替他办事了。”
“你……为何不现身?”
“恨着你,现身做甚!”
扶疏闻言放开木头,低下头去。
溪午笑着解围,“傻扶疏!木头若真恨你,又何必远远守着你!”
扶疏还是低着头,“他该恨我的,都是我害了你!”
溪午拉过扶疏和木头,“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木头看着溪午,脸上神色温和带着浅笑。扶疏远远望了望乐幽,轻轻嗯了一声。
“你们三戏唱完了吗?千方百计的诓了我们来,究竟为何?”
溪午放开扶疏木头,对发话那人道:“叫你们来看的戏,还未上演呢!”继而转头向诛神族道:“诛神族,事情来龙去脉你们都看清楚了,今日可要还我一个公道!不能让我枉死了这几十万年!”
诛神族里一人发话道:“我诛神族欠了你什么公道要还?!”
“你们诛错了神,证据确凿,还不肯认吗!我遭的这趟罪,谁来赔我?!”
乐幽还未告知诛神族众人溪午便是那屡屡六界掳人作乱之人,故诛神族人都还只揪着溪午以前的事不放,说:“也不算是诛错了……是你还是你弟弟,有何区别!难不成你要我们再诛你弟弟一次?!”
“住口!”不等溪午答话,诛神族族长开口呵斥那人道:“溪午上神说的没错,我们错就是错了!该赔礼致歉!”说完对溪午一揖道:“溪午上神,诛神族给你赔罪了!”
溪午笑笑正准备答话,诛神族族长却又截住他道:“赔完罪,该找正主了!”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率先向扶疏冲去。
“扶疏小心!”乐幽紧跟着诛神族族长向扶疏跃去。
扶疏被攻,溪午理该帮手抵挡才对,不料他却拉了木头后退了几步,这是要隔岸观火了!
扶疏来不及想溪午木头所为为何,诛神族族长已攻到,他只能凝神接招。
诛神族族长与扶疏开打,乐幽手忙脚乱的左右回旋,场中六界数万人看着,都是面色冷峻,无一人开口说话。
扶疏瞥见,心中默叹一声:看样子人人都认为我罪有应得了!如今哥哥已重生,木头也回来了,乐幽学了我的神力,再无人害得到他,所有我关心的人都好着,那我,便认罪伏诛算了吧!
扶疏望望众人,眼里泛起笑意,手上却放弃了抵挡,让诛神族族长一举得手,打成重伤。
诛神族族长正欲乘胜追击,将扶疏斩于鸿蒙之下,乐幽却一个闪身挡在了扶疏面前,也不做抵御,低头闭目打算硬接了诛神族族长这一招,族长紧要关头瞧见,想要收手却已是不能,只得稍偏了偏,将那招鸿蒙劈向了旁边。幸而围观众人都站的远,否则便要伤及无辜一片了!
族长从旁边劈出的数丈深坑里挪回视线,呵斥道:“乐幽!你疯了!”
乐幽没等来痛,睁眼先瞧了瞧身后的扶疏,见他没死,这才望向族长,低低道:“可不是疯了吗!”
“你这是要成心护着这堕神了?!”
“是!”
“诛神族呢!你不要了?!”
“族长,诛神族有你,扶疏他,只有我……”
“你!”诛神族族长气得发抖:“你糊涂!我寿数将尽,诛神族唯有你一人可指靠!你莫要因私情废大事!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