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兵器长一寸强一寸,颜岁愿偏是个不信邪的棒槌——将在中宁军时舞的出神入化的长.枪换成了把短剑。
现下便被一群黑衣人长剑堵在六尺巷里躲闪的辛苦,兵刃交接火花四溅,借着青灰的砖墙,颜岁愿身轻如燕的跃出了包围圈。
手腕间的银丝弹动,一把锋利的短剑游动,似疾箭也如飞镖,夺人性命不过眨眼间的事。
程藏之不在场,颜岁愿的杀戮步伐干脆果决,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血溅当场——刺杀朝廷官员,按律可就地诛杀,哪里需要什么流风回雪的客气。
一番打斗,黑衣人发觉他们低估颜尚书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颜岁愿从文之后仍旧没落下练武的习惯。劣势所迫,为首的黑衣人带着仅剩的手下一齐将地上还热乎躺着的同伙扔给了颜岁愿,脚底生烟的溜了。
颜岁愿从广袖中拿出方帕子仔细擦拭了霜锋上的殷红。
“原来,你有帕子啊。”程藏之提着个食盒逆着光半倚靠在巷口。
颜岁愿顿时觉得手里的帕子就是块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只能像冰冻的人雕僵硬呆在原地。
不嫌事大的程藏之站直了身子,抬起空闲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是让颜岁愿觉得这厮仿佛在摸自己的脸。这还不够,程藏之还做了个包扎眼睛的动作,仿佛在告诉颜岁愿——你两只袖都断在我这张脸上了!
颜岁愿觉得此处很是紧凑逼仄,稀薄的空气里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麝香,他屏住呼吸反方向逃离。
“哎,我说你别走啊。”程藏之叹口气,认命的跟上去,“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被拦在六尺巷尽头的颜岁愿才注意到他手里的食盒,不解与心虚交织成一团忐忑。
“我今天发现府里厨子的甜汤煮的不错,想着你抄家抄的辛苦,给你送点尝尝。”程藏之提起食盒道,“不知道凉没凉,凉了也没关系,热热还是味美的。”
颜岁愿垂着睫羽,有点琢磨不出程藏之此举的意味,他跑这一趟就是为了送汤?
他道:“多谢程大人美意,不用了,本官还有公务。”言罢,他再次转身反方向抬脚。
程藏之积攒几日郁气终于熊熊燃烧,本想一把勒住颜岁愿的脖子把人拖回来,哪知颜岁愿反应极快整好防备的转回身——让程藏之抱个满怀。
“别动,我有件事跟说,我能跟你过个中秋节吗?”程藏之语气里难得有几分紊乱甚至期望,而后又紧张道:“我知道你忙着抄家,不过休息也是必要的,把这个喝了,下午我跟你一块抄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颜岁愿:吃了两次亏了,我就不知道备条吗?
程藏之:——我不管。
今天也是没人看的日子,打卡
第10章
颜岁愿坐在自家府邸看着喧宾夺主使唤着下人的程藏之,难以置信程藏之是真的给他送汤品来的,更震撼的是程藏之说要跟他一块过个春秋…是中秋。
‘我能跟你过个中秋节吗?’
颜岁愿觉得口干舌燥,汤品就应景的热乎上来了。
碍于送汤品的人眼神太过热切,他放下了茶杯,端起了汤盅。
滋味甜润,很是生津止渴,但颜岁愿还是眉头微动道:“有点甜。”
程藏之登时无言可对,而后却是笑了,他道:“哪甜啊?”
颜岁愿捏着瓷勺柄,强调道:“味道太甜。”
程藏之跟聋了似的,又问了句:“你说哪甜?”
颜岁愿抬眼郑重看他一眼,心中觉得他莫名其妙,当即冷色提声道:“程大人,不聋不痴,应当明了。”
程藏之虽坐在客位上,距离颜岁愿却也就一臂远,他目光炯炯有神盯着颜岁愿,就像问颜岁愿能不能跟他一块过中秋一样开了口:
“我能尝尝吗?”
颜岁愿一愣,看了手里的汤盅,虽然是他喝剩的,但他也没动几口,于是他拿出了瓷勺再将汤盅递出。
“我说的不是这个。”程藏之不动。
颜岁愿仍旧疑云不散,双目茫然的看着程藏之。
无奈之下,程藏之弓着腰半起身避开那只汤盅,目的明确,尽管颜岁愿反应够快,却仍然被擦唇而过。一丝甜味,由此中来。
“我说的是这个。”
话音里汤盅应声落地,碎成一朵怒放的琼花。
碎声里,颜岁愿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然而只是起身的一瞬,眼前人影已经化为乌有。瞳孔空荡许久,颜岁愿终松开拳头,忍耐下暴戾冲动。
颜岁愿安坐椅间,思虑许久——程藏之非求自己的铭牌,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什么促使他如此献殷勤?他究竟是何目的?
程藏之大约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才赶在颜岁愿反应过来自己被占了实质的便宜前,溜了。
偷香窃玉不仅能治程藏之百病,还能散尽他因秦孟氏对颜岁愿积攒的那点郁气,更能让他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程藏之顶着京兆尹周农匪夷所思的瞠目,心醉神却不迷的料理了一大帮子不甚配合抄家的妖魔鬼怪。
京兆尹周农看着被抄家还老实懂事的自己带上枷锁的犯人,心悦诚服至之余感慨道:“程大人,您...改弦更张了?”
程藏之笑看他一眼,京兆尹这个官位比大理寺寺卿贵重,这个您字是冲着他河西节度使唤的。
他道:“京兆尹客气了,本官最多改邪归正了。”
周农绷着笑容,程藏之把他原本要用的词说了出来。但这满朝,也就颜岁愿够资格贴个‘正’字。
“您这说的哪儿的话。”周农补过饰非。
程藏之神色如旧,道:“世道浇漓,人情纸薄,周大人能说出方才那番话,我倒觉得大人心纯志清,很是钦佩。”
人在宦海,身不由己,一言一行都要慎重,周农方才那句话虽胆大的很,但却不失本心。
周农讶然,“程大人海量,方才是周某不够谨慎。”
“周大人,也该好好想想世道人情了,看看还值不值得你捍卫。”程藏之拍拍他的肩,一重一轻的像拍打在他心上,“颜大人还没来吗?”
几步外的官差,回他句尚未来。
程藏之自忖着:难道是操之过切,吓到他了?不对啊,他都耍了三年的流氓了,亲一口也不是多越界的事,总不至于把人吓没了吧?
程藏之越想越焦灼,一颗心跟火烤似的,撒点佐料就能当盘菜了。颜庄的将军铭牌没拿到手也就算了,连没煮熟的颜岁愿也要飞了?
不成不成!程藏之抬脚将乌七八糟的事一股脑甩给了周农,火急火燎的去骚扰刑部尚书。
被偷香窃玉的颜岁愿自程藏之走了后,便回了卧房——睡了半个下午。
天色渐暗,佑安在卧房里点了蜡烛,待其他下人送了热汤来,打理好一切事宜后默默退守房外。
颜岁愿这一觉睡得水深火热,他觉得自己曾见过程藏之,说不出熟悉以及莫名的悲怆充斥的他头脑浑浊。
一番焚香浴身,颜岁愿换了身雪白的袍子,将颈上链子取下——这是他自己在军中佩戴的铭牌。
十年前山南道谋反,他伯父调遣过半军力,以致他父亲与中宁部余部被契丹突然发难,军力悬殊致使诸多将士同他父亲一起青山埋忠骨了。而他母亲贞烈,一年后随他父亲去了。
五年后他受征上京,在来青京之前,他把父亲的铭牌埋葬在他母亲的陵墓了。
颜岁愿攥着半指长的铭牌,神情凝重,不由得再次思索——程藏之为何总想摘他的铭牌?他知道颜氏男子的铭牌最终是何归宿吗?
“大人,程大人来了。”佑安突然来禀。
回神的颜岁愿将铭牌挂回了颈上,不论朝廷当年为何征召他为官,他的初心就如同这铭牌,不管他人在不在中宁军都系在他身。
管不住腿的程藏之还是溜到颜岁愿的卧房,是时颜岁愿穿戴整齐,青丝未束,一张面容清淡如水。
程藏之最扛不住的是他眉间的淡雅,只看一眼就能让他沉沦,心上始终有根羽毛轻挠——酥痒难耐。
“那个,你晚飨用了吗?”程藏之忍住搔首挠耳的欲望。
“还没,”颜岁愿顿了顿,“不过应该快到晚膳的时辰了。”
门边上的佑安神情一僵,最近有日短夜长的趋势,天色暗的早,可是现在也才申时(15-17)末,距他家大人口中快到的时辰整整差了一个时辰!
“能多添双筷子吗?”程藏之得寸进尺之余又担心颜岁愿谢客,“要是贵府觉得费事,我可以自带碗筷。”
颜岁愿深视他一眼,程藏之一点出息都没有的念头再次浮现脑海。
“一副碗筷,颜府还是有的。”
听到颜岁愿松口,程藏之心口的起伏才敢明显些,暗暗的深吸了口气。
“那你先忙,我去看看厨房做什么菜。”程藏之拎着佑安带路,脚下生风,生怕颜岁愿反悔。
颜岁愿也松了口气,重温旧时,蓦然发现青京三年,记忆里竟然只有程藏之是鲜活的,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他捏了捏胸膛前温热的铭牌,默默束齐了自己的青丝。
假如时辰能倒退,颜岁愿绝对会请程藏之吃闭门羹,省的这厮挑三拣四。
活了二十五年的颜岁愿还没见过吃芹菜要吃菜叶的,生姜不要,葱蒜不要,四角不要......诸如此类的佐料一律不要,颜岁愿看着程藏之一双筷子跟夹菜跟要命一样,这个要避开那个也要避开。
终于,他看不下去了,自己的筷子啪的敲打程藏之的筷子,把程藏之不动的菜挨个的给他夹到碗里。
“闭门羹跟这些,自己选。”颜岁愿还真没见过这么事的人。
程藏之紧紧盯着手里那双筷子,“咱两换双筷子。”
话音未落,颜岁愿手里的筷子就程藏之顺走了,而后程藏之认真且一脸要死的开始吃菜。
“有这么难吃吗?”颜岁愿皱眉。
程藏之放下筷子,认真道:“不是,是我的胃不太喜欢这些。”
青京地处北方,口味偏重,看着菜肴里五花八门的佐料便知颜府的厨子显然是地道的北方人。
“你除了眼睛不好,还有什么不好?”
颜岁愿原本是想说,原来你除了眼睛不好,其他地方也没处好的。转念一想,还是不要刺激他了。
他让佑安把程藏之的食碗撤下,给程藏之上了碗清汤。
“唉,你中秋怎么过?没有人一块的话,我陪你啊,不收费。”程藏之灌了口清汤,胃中舒爽多了。
颜岁愿抬眼看着他,“我有没有人一块过中秋,程大人不是心知肚明?”
程藏之坦然的看着他,弯扬的唇角润红惑人,笑逐颜开满面含春。他确实打听清楚颜岁愿在青京三年都是一个人。
“那中秋在你家过还是在我家过?”程藏之问道。
颜岁愿默然,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程藏之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们出去过也成,中秋那天有集会。”
颜岁愿看着程藏之自顾自的规划着几天后的中秋节,他默默偏了头,他说哪里怪异呢,原是程藏之把中秋规划同不久前的七夕一般。
但,他又知道中秋于程藏之是个特别日子。
一轮缺月高悬夜幕,流光如静水深流。颜岁愿看着一地银霜,默默听着程藏之细致的打算着只有十二个时辰的中秋,就好像一日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程藏之:追了三年…亲一下不过分
笔者:俺也觉得
一拍即合!
颜尚书:看来是没我容身之处了?
程藏之:等下,我这就踢开笔者!
笔者:?????????????????????
第11章
农历八月十五,秋暮夕月,朗朗明月如玉盘。天子春朝日,秋夕月,大宁朝有祭拜月神的习俗。民间与宫廷步调一致,亦会祭拜月亮。
间里孩童,连宵婚戏,夜市如昼,至于通晓。广榭高楼,酌酒高歌,女愿貌似嫦娥,圆满如月,男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
正值佳节,抄家专业户的颜尚书难得罢手,一来程藏之趁着他神志为男色所困之际,偷偷摸摸的呈交了结案卷宗。二来,程藏之以身入颜府多日骚扰,逼得颜岁愿一不做二不休做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大姑娘。
对此程藏之颇为感慨,颜岁愿最可爱的时候莫过如此了。
夜市灯火通明,沿着城中河泊自发形成了一条长龙街市。小贩们的营生五花八门,商品琳琅满目。
颜岁愿不甚喜这车水马龙的热闹,程藏之却是乐在其中。
“本官觉着,在府中赏月品茶也是不错的。”颜岁愿耳畔是妇人与小贩叽叽喳喳的讨价还价。
程藏之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从街边摊子上拿了把折扇刷的打开,而后将折扇架在胸膛,问:“怎么样?”
他今日穿了身织金品红的团领袍子,比起平日的玄袍不知扎眼了几何,可却十分衬他瑰丽的相貌。
有那么一瞬间,颜岁愿觉得他本就该如此——冶丽锦辉,且是个膏梁纨绔。
“是个风流的纨绔公子。”颜岁愿认真的予以置评。
程藏之笑笑,合上折扇,握着扇柄抬起颜岁愿得下巴,一副玩笑轻佻的样子道:“不知这位美人可愿随我一游?”
“不愿。”
话音里颜岁愿一掌拍开了他的折扇,冷冷的眼刀子活剐了他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