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早朝时,听闻皇后言,小十七溜进东宫里玩了,宫人也不敢劝,让元祁管一管。
元祁当即蹙眉,赶紧往东宫去,才踏入地宫,迎面就撞过来一个人,小十七吓得瑟瑟发抖,小脸发白。
沈执笑着道:“小殿下好生金贵啊,伤的是我又不是你,怕什么的。”
元祁低头见小十七浑身抖得厉害,遂命夏司将人带出去,缓步上前时,沈执又道:“我像他这么大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才这点东西就吓成这样,他以后不会有出息的。”
“你还笑的出来!”元祁抬手抽他一耳光,指着他的脸训斥道:“你若是把阿宝吓出个三长两短来,朕唯你是问!”
沈执愣了愣,抬眸很茫然地望着他,甚至还问他:“我说错什么了?”
“你怎么如此歹毒,他可是你弟弟啊!你怎么能这么吓他!阿宝才多大年龄?”
“可是……这些都是皇兄教我的啊!”沈执更迷茫了。
元祁冷眼看他。
沈执又道:“我哪个字说的不逊了,你要这么欺负我?”
“每一个字!”
沈执约莫想擦擦血,可越擦越脏,终究没法干净了,很灰心丧气地放弃了,只是告诉元祁:“我跟他说,不要过来,这里脏,是他不听我的话。”
元祁似乎不信。
沈执更失望了:“还说我是你一手养大的,可你从来都不信我。”
元祁竟说不出话来,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过来。
后来又抽空来过几次,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
一直入了深秋,元祁已经很疲倦了,来到地宫告诉沈执:“谢陵已经不要你了,别等他了。”
当时沈执猛然睁大了眼睛,从地上窜了起来,怒道:“不可能!你休想骗我!谢陵不会不要我的!他只是生我的气了!只要我去跟他道歉,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你害他至此,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的!他早就不要你了,否则以他的本事,想为自己翻案,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元祁又道:“阿则,跟皇兄认个错吧,皇兄也累了,你认个错,皇兄就放你出来。”
“不可能!你骗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的!”
沈执突然癫狂起来,红着眼睛大声咆哮,震得铁链乱响。
元祁落了句:“明日这个时辰,皇兄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之后缓步踏出地宫,身后传来了沈执更加狂暴的怒吼声。
一直到第二日午时,元祁正在勤政殿处理公文,宫人忽然急急忙忙地进来,跪地颤声道:“皇上,不好了!沈公子他……他……”
“他认错了?”
“他……他死了!”
元祁当时手里的笔尖一顿,墨迹将奏折打湿,抬眸冷声道:“怎么可能?”
“沈公子真的死了,刚才过去给他送饭的宫人说,沈公子的尸体都硬了,泡在血窝里,怎么喊他,他都不应!”
元祁慌忙冲去地宫,才一进去,扑鼻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他几乎是踉跄地闯进去的。
沈执半倚在墙角坐着,姿态安详沉静,右手腕血肉模糊,身上的青衫几乎被鲜血染透,墙面上也飞溅上了鲜血,有的已经凝固了,成了暗红的血点。
元祁一直怕他自杀,连根发簪都不给他留。
因此,沈执是硬生生地用牙齿把右手腕上的血管咬断的,鲜血直接喷了出来,他就坐在血窝里,足足泡了一整晚,尸体都硬了。
“阿则!朕的弟弟啊!”
元祁飞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伸手捂住沈执的右手,试图把血止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沈执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了。就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阿则,阿则你醒一醒,阿则!”
“皇兄错了,阿则,是皇兄错了!阿则,你醒一醒啊!”
“阿则,你理一理皇
兄好不好?阿则!你怎么敢!”
元祁抱着他,一声声地呼唤沈执的名字,可他双眸紧闭,唇边满是鲜血,再也听不见了。
沈执就是这么地决绝,说死就死,不给活着的人留下半分念想。决绝地让人害怕。
夏司去时,只能看见素来冷峻的年轻帝王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坐在地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好像沈执一死,把他的大半条命都带走了。
沈执恍恍惚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在地宫里煎熬了三年,元祁终于下旨诏谢陵回京了。
还把他贬为庶人,让他跪行出京。
他跟谢陵在官道口狭路相逢,抬起眸子的那一刻,眼窝就热了。
谢陵把他强抢回府,强行占了他的身子。
再后来,他当了皇帝,还跟谢陵有了孩子,两个人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沈执沉迷美梦,终生未醒。
待谢陵得知消息时,已入二月。
阿执死在了与他分别的第二年。
听闻是突然暴毙,死在了元祁怀里,走得很安详。
元祁待他甚好,死后收他为义弟,还替他改了个名字,单字一个枫,枫林的枫。
谢陵当时拿到沈墨轩传来的信,站在院里哭得泣不成声,他实在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暴毙就暴毙了。
连一个字都没有留。
谢陵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连他的死讯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脏都被人挖了出来,疼得他几乎窒息。
缓了好久都没缓过来,连夜就要返京。霜七紧紧抱着他的腿,大声哭求着让他不要做傻事,还说谢家满门只剩下他一人了,万万不能让谢家绝后。
谢陵很想当面亲口问一问沈执,到底有没有心,把别人的心骗到手了,拍拍屁股就走了,半个字都不给他留。
沈执性子偏孩子气,若喜欢一个人,那便会十分依赖,可是被囚禁时,他过得苦不堪言,几度绝望崩溃地大哭,最终咬断血管自尽。可谢陵毫不知情,连他的死因都不知道。
元祁让礼部将“元枫”二字收入至皇室玉牒,之后千挑万选给沈执挑了块封地,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看着他火葬。
命人打造了一副冰棺,把
沈执放在里面。
元祁亲手帮他把血迹擦拭干净,还换了身干净衣服,替他把头发束起来,用一支白玉发簪簪上。
看着沈执还跟生前一模一样,双手交叠地放在腹部,脸上还带着笑意,气定神闲,风度翩翩。
不知不觉中他的阿则就长这么大了,从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奶娃娃,长成了现如今玉树般的少年。
可元祁终是未能看见他娶妻生子,还不得不抱着他的尸骨泪流满面。
“阿则,你这个混账东西,死都死了,居然还让皇兄如此牵挂。”元祁也躺进冰棺里,侧眸凝视着沈执的脸,又笑,“我们阿则生得可真好看,比皇兄好看多了。小小年纪就生得如此模样,以后长大了,不知道要如何风华绝代。”
可是沈执已经没有机会长大了。死时未满十五岁。
“阿则,皇兄真的知错了,你理一理皇兄,好不好?”元祁伸手轻轻刮了刮沈执的鼻子,哽咽道:“阿则,你理一理皇兄罢,好不好?”
元祁觉得自己真的是疯魔了,竟然同一个死人并肩躺在冰棺里,他甚至还将尸体抱在怀里,低头亲吻着沈执的额头,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
许诺他很多事情,告诉他皇兄以后再也不打骂他了,肯定好好照顾他,还告诉他,已经封他为王了,赐他皇姓。
到最后甚至卑微地说,皇兄把谢陵还给你,求求你活过来吧。
可是沈执再也听不见了。
元祁时至今日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最珍爱的弟弟,从来都不是元瑾,也不是小十七,而是这个一直受自己斥责打罚的孩子。
他的身上有多少伤,心里有多痛,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是自己亲手毁掉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子。
亲手毁掉。一点点毁掉了。
元祁还记得,小时候的沈执很怕疼的,随便磕一下,立马就要鼓起腮帮子吹气,可是后来怎么打他,他都不哭,怎么打他,他都不求饶,最后连自杀都选择了最痛苦的方式。
一个人到底有多绝望痛苦,才会硬生生地咬断手腕上的血管,眼睁睁地看着鲜血狂喷出来。
元祁不敢再想下去了,浑身冻得僵硬,依依不舍地将沈执放了回去,轻声对他说:“阿则,你再等一等,皇兄一定会下去陪你的。来生,你我就出生在普通人家,皇兄还当你兄长,一定会爱你,宠你,护你一生。”
之后缓步踏出宫殿,外头的天气正好,鸟语花香,天高云淡,可从今往后世间再无沈执此人,元祁终究忍不住泪流满面。
元祁不杀谢陵,生怕谢陵跟沈执在黄泉下再度相遇,只是永生不准谢陵归京。
后想方设法铲除了宁王府,大约过了三十年,谢陵终身未娶,葬身蜀地,魂归故里。
元祁将皇位传给了小十七。
然后褪下龙袍,换上很寻常衣裳,挑了个很寻常的日子,并肩同沈执躺在了冰棺里。
搂着一副白骨,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漫长而痛苦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的话,除了阿执死的场景,其他的事情都是阿执以前的经历。怎么说呢,阿执还是比较依赖谢陵的,当初几度崩溃绝望,痛不欲生,谢陵都没有陪在身边。后来再见面又是云泥之别,所以阿执就挺自卑的。
还是要前后呼应一下,这章阿执跟夏司说的话都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刚开文的时候,就有小可爱觉得阿执怎么没脸没皮,做了对不起谢陵的事情,怎么还那么理直气壮。
从这里就是个解释吧,阿执觉得自己一定会得到谢陵的原谅,而且觉得谢陵永远都不会打骂自己,永远都不会做出任何让自己难过的事情,当然,阿执的想法终究是被现实打败了。
其实谢陵对阿执的所作所为,我没特别具体的写,你们看见的就是谢陵一次次跟阿执嘿嘿哈哈,实际上按阿执的回忆,谢陵对他是有些侮辱折磨的成分在的。
我如果这么解释,可能让谢陵的形象有点脏了,可当初谢陵并不知道阿执受的苦,只记得自己曾经受过的苦难,并且谢陵当初就是回来报复的,要是按那啥点的情节发展,谢陵应该比元祁折磨沈执更狠,但我没有那么写,还是想让谢陵和沈执能够破镜重圆,有个好的结局。
第93章 番外5如梦令
长安六年, 十二月初七,元祁登基后迎来了第一场雪。
元祁头疼欲裂,缓缓从龙床上起来,看着满殿狼藉, 昨夜侍寝的美人已经离开,甜腻的淫香还未散尽,香炉里的龙涎香早就灭了。
他单手捏着绞痛的眉心, 觉得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阿则满身是血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痛不欲生, 撕心裂肺。
夏司从外头进来,压低声道:“皇上,小主子在殿外跪了一宿了,毕竟是个孩子, 皇上可否让他先起来?”
元祁神情恍惚地问:“谁?阿则么?”
“正是小主子。”夏司毕恭毕敬道。
元祁愣了愣,忽然一掀被子连鞋袜都顾不得穿, 大步流星地冲出殿门,果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地上, 肩头落满了雪, 冻得瑟瑟发抖, 小脸酱紫。
可仍旧保持着跪姿,竟半点不敢挪动。
只是见到元祁时,才颤着声儿道:“皇兄,我……我知道错了,皇兄饶了我吧?皇兄。”
元祁难言悲苦,冲过去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大步流星地冲回内殿,连声吩咐宫人传太医来。
阿则吓得瑟瑟发抖,才一碰到龙床立马就往地上窜,口中忙道:“皇兄,我不敢了,皇兄!”
“阿则别怕,皇兄不会再伤害你了。”元祁将人从地上掐起来,扯过锦被给他裹好,拥着他觉得很不真实,好像在做梦一样。
前世他抱了三十年的白骨,今世还是个软软小小的孩子,老天开眼,竟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阿则冻得眼泪汪汪,吓得瑟瑟发抖,即便被元祁抱在怀里,还是害怕地缩成一小团,像是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又怕哭出声会被元祁厌恶,死死咬紧下唇忍着。
元祁心疼得厉害,还没等太医过来就掀开阿则的裤腿,想看看他伤成什么样了。殿里温暖如春,即便解开衣服也不会冷,一件件把孩子的衣衫剥掉。
没有想象中的宛如剥皮的鸡蛋,到处伤痕累累,胳膊腿上布满青紫,两个膝盖肿成了馒头,厉害些的破皮流血。
可阿则也没有喊痛,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细弱蚊蝇地说:“皇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再也不会了。”
元祁眸色一暗,将人抱在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太医过来诊断,说只是些皮肉伤,修养几天便好了。
可元祁仍旧放心不下,不肯放阿则回去,就让他躺在龙床上,吹温了粥,一勺一勺喂他喝下。
初时阿则害怕得很,只要元祁一抬手,他立马抱头往角落里一缩,浑身瑟瑟发抖,后来渐渐放松了些,但仍旧很紧张,哪里都不敢碰,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
时不时抬眸偷觑着元祁的脸色,但凡见他蹙个眉头,立马就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