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谢陵,你这个疯子!”
“多谢沈公子夸奖。”谢陵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回去,按坐在梳妆台前,沈执几欲弹跳起来,又被谢陵按坐回去,“别动,这又不是哥哥的腿,椅子也坐不住么?”
“我不理你了!”沈执打也不舍得打,骂也不舍得骂,只能双臂环胸跟自己生闷气。
谢陵重新扯了白布,一圈圈地帮沈执缠绕后,之后打了个漂亮的结,望着铜镜里气鼓鼓的少年,笑道:“阿执,你看镜子里面有个好俊的少年!”
“哼!”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生得这般俊俏,到底是谁家的少年郎?”
“哼。”沈执从鼻孔里出气,眼尾的余光往铜镜上瞥,见里面的少年气红了脸,旁边一位公子笑容满面地哄,当即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又哼了一声。
“我来看看是不是我家的。”谢陵捏正沈执的下巴,红着眼眶微笑着道:“笑一笑,好不好?”
“哼!!!”沈执重重地哼了一声,两边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反正不是你家的,凭什么笑给你看!”
“哦,原来不是我家的,对不住,认错了,告辞。”谢陵松手,抬腿就走。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沈执忙拉他的手腕,恼怒道:“再哄一哄不行吗?我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给块骨头我就冲你摇尾乞怜!你多哄一会儿,难道会死么?”
“我的小公子啊,饶了我罢,让我去冲个凉行么?”谢陵摊手,苦笑道:“哪有哥哥当成我这样的,竟然成了弟弟的阶下之囚。”
“哼,哪有弟弟当成我这样的,竟然成了哥哥的胯下之臣。”沈执同他争锋相对,毫不相让。
谢陵回眸瞥他:“你别跟着我,我只是去洗澡。”
“我也去洗澡!”沈执强调道:“只是去洗澡!”
二人一前一后跑去洗澡,中间隔了个屏风,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互相不看。
沈执气得狠,抓过一把澡豆使劲往身上搓,试图将身上搓洗得干干净净,最好把属于谢陵的气味全部洗掉。
在水里一直扑腾捶着水面。浪花震得屏风摇摇欲坠。
谢陵在另一面慢条斯理地清洗,曲线流畅的手臂和后背极好看,就连手腕上的青筋都恰到好处的跳动。
长发披肩,玉雪似的人,仿佛山巅皑皑白雪,圣洁得不可冒犯。他与生俱来便贵不可言,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是洁白无瑕,如白璧一般。
不偷看就不是沈执了,他使坏地在屏风上扣了个小洞,脸贴在上面,绞紧喉结地偷觑谢陵。目光大胆,毫不避讳。
谢陵微微蹙眉,唇角一勾,随手掬了捧水泼过去:“想看就大大方方地游过来看,自家哥哥怕什么。”
“我才不想看。”沈执推开屏风游了过去,从背后环住谢陵的腰,小虎牙轻轻啃咬着羊脂白玉似的肩膀,含糊不清道:“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你也很好看。”谢陵将人抱了过来,抬手抚摸着沈执的侧脸,“阿执最最好看。”
“我想听你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当初在青州,你跟我成亲的事,还算数么?”
“自然算数。”谢陵正色道:“回头我便让青辞对你改
口,让他唤你哥哥。之前成亲仓促,礼数不甚周全,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给你补上,你我一起纵情山水,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谢大人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两人抱得严丝合缝,紧密无间,互相将对方揉进骨血里,天与地之间茫然一片,唯有彼此之间互相救赎。
沈执缓缓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丝甜腻的热气,眼前雾蒙蒙的,他合了合双眸,轻轻吐出一句:“谢陵,我恨死你了,可我也爱惨你了。”
顾青辞接到信时,一个字一个字地通读下去,读到关于沈执的事时,整个人一僵,缓慢地蹲下来,紧紧捂住嘴巴哭了起来。
反复确认之后,将信凑近火苗烧掉,连夜带着顾香混出城去。守城门的士兵皆是沈执的旧部,听闻顾青辞出城办事,毫无怀疑直接将人放行。
谢陵信里言元瑾已经从京溪逃了出来,恐怕要不了多久,沈执未死的消息就要传入皇宫,顾青辞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往京溪的方向去。
如今战火纷飞,一路上尽是官兵和难民,稍有不慎就要被抓去充军,约莫行了三日路,在去京溪的半路,于官道旁救下一女子。
人间大雪纷飞,官道上积雪皑皑,这姑娘一身薄衫躺在雪地里,长发遮住了半副面孔,顾青辞见其可怜将之救下。
同哑姐一起把人抬上了马车,顾青辞吩咐马夫继续赶路,抬手撩起姑娘面上的头发,一张同沈执神似的脸,猛然映入眼帘。
顾青辞大吃一惊,一声“沈执”差点唤了出来。
这人正是逃出京溪的元吟,正欲前往京城求助皇帝。
昏迷了整整三日才醒,整个人瑟瑟发抖,往角落里缩。
顾青辞轻声道:“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去京溪不过是投奔亲戚,并非叛军。我姓顾,这位是我长姐,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元吟冷眼盯着二人,一路上摸爬滚打,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警惕性非常高,一副随时随地都要跳车的架势。
顾青辞苦笑,出去同马夫驾马去了,哑姐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比划着手势让元吟喝下。
元吟见其面容和善,不像个坏人,又是个哑巴,渐渐放松了警
惕,接过碗往嘴里灌粥,喝得太急,呛得满脸通红。
哑姐拍了拍她的后背,比划着手势让她慢点喝,又从旁寻出干粮和水囊,一并递了过去。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若我此次寻到堂兄,定然报答!”
如今兵荒马乱,顾青辞离京时匆忙,不敢收拾东西,怕被旁人瞧出了端倪,随身带了些盘缠,每次遇见城池便下来置办些干粮。
暮色才压下来,顾青辞寻了间客栈暂时落脚,思及救下的姑娘满身是伤,遂寻了个大夫过来。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开几帖药,修养几日便好了。顾青辞付了银子,安排哑姐先回屋里休息,亲自熬了药给元吟送去。
元吟缩在床上,一见他就往角落里躲,满脸惊恐。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好了。”顾青辞抬眸深深凝视着元吟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她同沈执神似,不由自主就放软了声音,“来,先把药喝了,有什么话喝完药再说。”
元吟见其生得眉清目秀,温润如玉,倒不像是小门小户出生的公子,可自己却是不认识他的。端起碗小口喝了。
顾青辞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元吟不答,两手捧碗低头喝药。
“没有名字么?你的家人呢?为何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晕倒在官道上,他们人呢?”
元吟浑身僵了一下,攥紧碗沿,眼泪滴在药汤里,哽咽道:“没有了,我什么都没了。我没有家了,父兄都被贼人害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姑娘,你莫哭。”顾青辞神色略显窘迫起来,平生不会花言巧语哄女孩子开心,红着脸道:“既然没地方去,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京城寻我堂兄,然后请他帮忙救出我父兄,可是……可是我父兄同堂兄有过节,我怕他不肯出手相助。”
“既是亲人,哪怕再大的过节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这样吧,我此行恰好同姑娘背道而驰,明日我去寻辆马车,找个敦厚老实的马夫送你去京城。现如今兵荒马乱,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并不安全,我这里有些银子,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顾青辞自袖间掏出一只钱袋,往元吟身前一放,淡淡笑道:“那姑娘今晚先休息吧,在下不多打扰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对我有何企图?”元吟抬眸望他。
“我只是觉得你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所以见不得你孤苦无依。”顾青辞如此道,转身出了房门。
听闻元瑾回来,元祁匆匆下了早朝,大步流星往内殿去,一脚才踏进殿门,高呼一声:“阿瑾!”
元瑾卧在床上,衣服才换过,满身满脸全是伤,一见元祁,立马红了眼眶,作势要扑过去。
元祁忙将人抱在怀里,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遭,惊怒道:“阿瑾,你这是怎么弄的?谁把你弄成这样了?身上还疼吗,告诉皇兄,还有哪里不舒服!”
“皇兄,我以为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元瑾扑到元祁怀里,哽咽道:“皇兄,是沈执和谢陵,他们两个谋反了!皇兄,你一定要杀了沈执替我报仇!皇兄!”
“你是说沈执和谢陵?沈执还没死?!”元祁满脸震惊,流露出几分狂喜,很快又转化成滔天的怒意,连五官都稍显狰狞起来,“好啊,竟然敢诈死!朕饶不了他!”
“皇兄,这回你一定要杀了沈执,一定要杀了他,好不好,皇兄?”
拍了拍元瑾的后背,元祁温声细语道:“你放心,皇兄这回饶不了他,此前是皇兄疏忽你了,你私自出京的事,皇兄也不追究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你和阿宝是朕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朕不允许你们有半分闪失!”
元瑾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脑海中又回想起沈执的话,攥紧拳头颤声问:“我跟阿宝是皇兄最后的两个弟弟,对吗?”
“自然,其余人的生死一概不重要,只要你跟阿宝平安无事便好。”元祁抬手抚摸着元瑾的面颊,见他嘴角布满青紫,手腕和脖颈皆是伤痕累累,怕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了,到底是疼宠了多年的弟弟,如何能够不心疼,将人圈在怀里,低声道:“阿瑾不怕,有皇兄在,没人再敢伤害你了。这一回皇兄一定把沈执抓回来狠狠处置,定然给你个公道!”
元瑾低垂着眸,长睫湿漉漉的,在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元祁身边,总觉得跟做梦一样很不真实。依偎在元祁怀
里,十分柔软。
元祁的眸色更温柔了些,缓缓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阿瑾不怕,皇兄不生你气了,伤害过你的人,皇兄一个都不会放过!”
“也包括沈执么?”元瑾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皇兄会杀了他么?”
元祁蹙眉,并不正面回答,搪塞道:“皇兄会还你一个公道!这次绝不姑息养奸!”
元瑾心里一凉,眼眶立马热了起来,分明听说了他的弦外之音,可只能装作什么都听不明白地拱手谢恩。
“来人,昭告天下,谢陵大逆不道,通敌卖国!将户部侍郎顾青辞抓起来,吊在城门上,谢家抄家灭门!”
“是!”
御林军火速闯入顾府拿人,结果早已是人去楼空,元祁得知时,气得将奏折全数砸在地上,暴怒道:“追!抓活的!”
他吩咐下去,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很久之后,又冷笑道:“跑得了顾青辞,跑不了沈墨轩!沈执啊沈执,朕这次必定让你跪着向朕求饶!”
“来人啊,带人去江州,将沈家尽数押解入京,不得有误!”
顾青辞迫切地想见到沈执,一路上心急如焚,恨不得昼夜不分地赶路。
可现在又遇见了个麻烦,就是那位从路边捡回来的姑娘,她似乎不想去京城了,大有一副要留下来的架势。
此去京城溪,原本就是秘密出逃,皇上怕是已经下令追捕了,一旦被抓获,定然死路一条!
顾青辞不想连累无辜之人,给她准备了些盘缠,准备过了午时送她离开。
哪知那姑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拉扯着哑姐的手腕,哽咽道:“姐姐,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求你救救我吧,哪怕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
哑姐大吃一惊,连扶了几下都没将人扶起来,赶紧去看顾青辞。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如今正值战乱,我们也是朝不保夕,你若跟着我们,定然要吃不少苦。”顾青辞将人扶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有什么话好好说。”
“顾公子,我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我一个柔弱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天下,根本活不下去。若公子不嫌弃,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公子!”说完,又要曲膝
拜下去,眼窝含泪,楚楚可怜。
顾青辞能够拒绝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同阿执有着相似容貌的元吟,当即微微愣神,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带着她往京溪去。
顾青辞发现这位姑娘好似什么都不会做,做任何事情都是笨手笨脚的,缝个衣服把手指都戳成了筛子,疼得含着手指,长睫湿漉漉的。
不经意间的眼波流转,同沈执是那么的神似。
以至于他时常望着元吟失神,每次缓过神时,总觉得羞愤至极,好像做了很坏的事情。
哑姐甚至私底下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位姑娘。
顾青辞怅然若失了许久,沉重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她只是长得像阿执,可终究不是我喜欢的阿执。”
沈执听闻谢陵让顾青辞离开京城,如今兵荒马乱的,怕顾家姐弟在外出事,赶紧派了三千精兵前去接应。
只要一想到要见到顾青辞了,沈执就惶恐不安,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才好。
于是下令搭建了营帐,把所有名贵的东西全部都搬进去,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屏风上贴着水晶壁画,琉璃长灯昼夜不息,锦被玉枕棉衣无一不全,屋里熏了上等的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