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清水徒安格嘴中喷出,散成大片水花,直直射向昏迷在床上的荆阎。
冰凉的液体冷不防地喷在脸上,就算再怎么昏迷,这般折腾下也给弄醒了。
荆阎从床上吓醒过来,恶狠狠地瞪着雨个幸灾乐祸的女人,满脸的水珠还不停向下滑落。
安格兴奋地拍手,乐得开心,「荆姨你这招真有用,刚才我推了他半天都没醒来,还是姨属害。」
荆艳掩嘴贼笑,「好啦!人醒了,公主您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家这小子水里来火里去,任凭您使唤。」
荆艳边说边收走先前装满清水的碗,随手将房门掩上。等莉艳一离开房间,安格收起方才玩笑的神情,走过去坐在床沿,举起袖子抹去荆阎脸上的水花。
荆阎顺势捉住安格的手腕,正色问道:「你亲自来中原,目的到底是什么?」
平日里笑闹归笑闹,可对于贝努与安格这两个曾经有段生死共命经历的兄妹,荆阎看得比什么都重视。三人虽无血缘的羁袢,但却比真正的兄妹还要来得亲近。
今日一见安格领着假扮商队的亲信前来中原,便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安格既不当下说破,也就随这小妮子胡闹。况且事情如果牵扯到这两兄妹的皇族身分,怕是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决。
安格贝齿紧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启口。
荆阎轻抚安格的脸,柔声道:「别想太多,直说无妨。」
「阎,对不起,安格对不起你……」红着眼,哭倒在荆阎怀中,哽咽地诉说。
荀巧巧紧盯着自家小弟的每一个动作,看着荀郝针将准备要上贡的绣品一件件清点好,看一个个箱子贴上封条,看着负责运送的官兵将箱子全抬上车。
最后,看着荀郝针在官兵们的护送下,对着自己挥了挥手,「姊,我走了。」
荀巧巧唯一的反应是,「喔!」
「女儿啊!」荀严揪揪女儿的衣角,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开了口。
「怎么?」
「小弟最近怪怪的耶!」
「嗯!」
「似乎有心事。」
「所以呢?」
荀严看了眼女儿毫无反应的脸,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所以,你不偷偷跟去?爹怕针儿这样心神不宁会出乱子。」
不是他这做爹的不信任已经二十好几的儿子,只不过他家这宝贝天生就少了个心眼,除了刺绣以外,做什么事情都会出乱子,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的状况,这趟进贡,还不知这宝贝能否平安到达京城。
荀巧巧扯回被老爹揪住的衣角,附赠一记白眼,闷气地跺了跺脚。
「你以为我不想跟吗?小弟这样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要不是你手下的捕快蠢到姥姥家,连个山贼窝都摆不平,害我还得破坏形象去抓贼,本小姐用得着在这跟你一块瞎操心,我不早跟去了!哼!」
荀严慑于女儿的威势,一边陪笑一边抹着额头上的冷汗。
没辨法啊!全苏州的捕快,没一个功夫比得上荀巧巧,也是出于无奈下才让这个闺女带头扫荡贼窝,他这做爹的可也是十万个不顾意呐!
荀巧巧的本性一旦显露,怕是附近十来个县城的男人,都没人敢来提亲了!
呜,儿子已经给个男人定了娃娃亲,女儿眼看就快没人敢娶,他这堂堂县太爷为了老百姓的太平生活,可是拿了他荀家的香火在下注,牺牲好大啊!
荀巧巧扫了兀自哀叹的老爹一眼,对着站在背后的一大群捕快勾勾手指,捕快们各个背脊冷汗狂流,齐刷刷地冲到荀巧巧面前列陈站好。
「听说这山贼王最近打算强掳女子当什么押寨夫人,是吗?」
捕快头子恭敬地回道:「禀告小姐,是有这消息。」
荀巧巧眸中寒光爆射,唇角拐起阴险至极的冷笑,笑得在场所有人不自觉浑身颤抖,手心冒汗,就连荀严这做爹的,也不禁狂打哆嗉,开始反悔要女儿扫荡贼窝的打算。
「爹啊!既然人家贼主子想要个押寨夫人,咱们就给他一个。」
荀严抖着嘴角,害怕地问:「女儿啊,你的意思是……」
荀巧巧卸下冷笑,换上春风般的甜美笑容,前面的那排捕快没被这微笑迷了魂魄,反倒是两腿发软,牙根打颤咯咯作响。
「女儿的意思是我、嫁!本小姐倒要看看,这贼王有何能耐。押寨是吧?哼!谁押谁的山寨还不知道呢!」
咚!
「啊!老爷您醒醒呐,官老爷醒醒……」
「呜……官爷您太奸诈了,小的也想昏啊!」
「大哥大哥,老太爷昏倒了,怎么辨?大哥……耶?」
「老六你别推,大哥他站着昏过去了。」
远远的山中某处,某个山寨的某个房间内发出一连串的喷嚏声。
「哈啾、哈啾、哈啾……」
某个被通辑悬赏的山贼王在狂打半个时辰的喷嚏后,然后双手环抱在胸前,紧接着喷嚏之后,狂抖半个时辰的哆嗉。
第四章
官差护送着上贡皇宫的物品一路到了同县,当地的官员们免不了又是好酒好菜地招待。
要说这当官的可真不容易,光瞧那「官」字上下两张口,对上司的少不了三节五礼,对下属你也得时时照应,可国家那点俸禄哪里够用?所以说这从古至今,当官的各个贪、处处贪、无时无刻满脑子就想着要贪。这也是无可厚非、情非得以、不能自己、万般无奈……
总归一句话:冤枉,不是他想贪呐!
就看那同县的官员们,平日里大事不张罗、小事不出头,活像个不带壳的两脚王八。可今日死盼活盼、拉关系走后门,终于等到云开得见月,终于捱到进贡的队伍绕来他们同县。
终于有个可以直接拍马屁、舔驴腿的大好机会,这些个「不得不贪」的官员们,像极了过气的老娼头,只要有个肯赏光的客人,当场就八爪章鱼似地攀黏上去。
送走了不知是第几批前来嘘寒问暖的官员们,荀郝针忍不住摇头叹气。
自己也不过就是介微不足道的绣师,没权没势,就连个官名也没有,与其耗费大把银两招待行贿,为何不多用点心思在老百姓的生活上,这样才是一个父母官该做的事情,不是吗?
而且,唉……这些个官们,难道不晓得皇宫里头的那两位有多精明吗?
为了确实掌握各地大小官吏的施政状况,除了有监察使外,更有为数众多的地下密探在监督记录各地民情上报朝廷。
荀郝针看着这一路上不断增加的箱子,里头全是到目前为止各地官吏贿赂来的东西,笔墨字画、金银珠宝、琉璃玉镯翡翠玛瑙,亮灿灿满满地装了一箱又一箱。
接着从装着绣品的其中一个箱子底部,拿出本书册,上头写着一行又一行行贿官员的名单与贿赂内容,乌鸦鸦地几乎快写满了半本,提笔蘸墨,将方才前来「问候」的官员名字添了上去,等墨迹全风干后,才又小心翼翼收入箱底。
没人知道每年一品堂绣织上呈皇宫时,为何路线总有些变化?更没人知道上贡的绣品里头,有着一本记录沿线官员品德的书册,每年都随着精致的绣贡一块献给当今天朝的君王。
夜色渐沈,荀郝针推开窗,微凉的夜风扑入房中。
离开至今,也有十多日了。
离开不单是为了进京呈贡,也为了好好想清楚,胸中这闷人的情绪究竟为何?
十天前
本想在离去前跟荆阎说说话,从小,他们就是情感极好的玩伴,不想就这样尴尬下去,以致渐行渐远。况且,这尴尬的局面还是自己一手造成。
荆阎被迫接受一个男人的告白,已经够难堪、够让他颜面尽失,更别说这娃娃亲被莉姨还有一品楼众家姑娘掺和胡闹,他那高傲的自尊定受不了别人闲语,就连走在路上,也有好事者故意跑来跟他恭贺与县老爷成了亲家。据说,背地里传的更不堪,说他婊子攀官,一品楼连男人都卖身。
众人的指责全冲着荆阎,对于自己,尽是包容与劝说,就他单纯、说他被人骗、说他被设计、更说他傻,何苦喜欢一个低贱的青楼之子。
从小,荆阎因为出身,没有一天不招人奚落,没有一天不遭人冷眼,但他从不认为有个一品楼当家的母亲是可耻的。他说,荆姨是最好的母亲,寡母一人将他扶养长大,别人家孩子有的,他没缺过,更有别人家孩子没有的娘亲满满的爱。
所以,每次踏出一品楼的门,他的腰杠一定挺得笔直,别的孩子欺负他也无所谓。能握手讲和的就和气对待;但对于出言侮辱他娘的,骂一句,打一拳,今天打不过明天再战,直到打赢逼着那人讨饶道歉为止。
后来,乡里间大部分的娃儿全跟荆阎拜了哥儿们,他那天生的性子让人乐于跟随,那年他远赴外地,包括自己在内,大小玩伴全哭成一团。
从前的事一幕幕浮现,荀郝针笑着看向远处,正要熄灯睡下。
突然,门板轻扣,外头有人压低声音探问道:「荀大人,大人您睡了吗?」
「还没,你进来吧!」
荀郝针下床点燃蜡烛,外头那人推门而入,礼貌地拱手道:「大人,小的是福诚镖局的镖师。」
荀郝缄点点头,拿了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
每年呈贡的队伍,因为惊澐在朝廷及江湖上的势力,所以有不少镖局倘若接了往京城的镖,都会跟着队伍一道前行,好走上一趟轻松且安全无虞的镖。
起初负责押送贡织的官差颇有微词,荀郝针却认为镖局这么跟着也是为了一家大小的温饱,何必如此计较?况且镖师的功夫不差,若有变卦,多些人相互照应也是好的。因此每年随着呈贡队伍上京的镖局,感激荀郝针的通融,私下总多拨了几位老练的镖师,暗中保护荀郝针与贡品的周全。
荀郝针见是熟识,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开心地问:「方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冯方有些迟疑地开口:「大人……」
荀郝针皱眉,纠正道:「方叔,别喊我大人,听了一整天的狗腿马屁,耳朵都快听烂了,你可别跟着来那套,算我拜托了。」
冯方爽朗笑道:「哈哈,可不就是您准许咱们跑镖的跟在后头,让咱们一年中难得一回可以轻松赚到银子。咱们私底下感激您的人从没少过,别说是一句大人,就是要兄弟们拼命,咱也不后悔啊!」
「方叔。」
「好好好,应你这声方叔,称你……荀弟吧!」
冯方瞧着荀郝针颔首允诺,话锋一转,严肃地道:「荀弟,方叔深夜打扰不为别事,半个时辰前,几个负责今晚在外守夜的兄弟,逮到个贼。想说这些年来从没发生过此事,而且那些个贼,似乎是来偷贡织的。」
荀郝针一听,睡意全消,压低声音问道:「方叔,您确定?」
冯方摇头,「就是不太碓定,所以大伙兄才决定先压下那些贼儿,让我潜入县府内找大人……不,荀弟商量。」
「这事没跟官差们说?」
「还没。」
冯方直视着荀郝针道:「若给同县的官爷们知道了,不管这些贼是不是真的要来偷贡织,为了邀功,最终必会用大逆之罪处决的。」
荀郝针认同地点头,赞许道:「没错,幸亏方叔深虑。那贼人在哪儿?」
冯方比了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客栈给几路镖局的人包了下来,安格与荆阎背对背地给绑在客栈角落的柱子上,绑的人没束多紧,可结绳却打得极巧,让人难以挣脱。
挣动地试了几回,两人手心全是汗水,安格垂下头道:「阎,放弃好了,我本不该拖你下水。」
看不见安格的表情,荆阎回握住她的手,「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不是?能让咱们安格放弃尊严也要搭救的人,我又怎会袖手旁观?别沮丧,我们再试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