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陶,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亲来东南?”卫负雪边问,边在篝火上暖手,接着又把陶九思的手包在手中。
旷野中寒风萧瑟,陶九思恨不得将所有衣服穿在身上,成功从一个粽子进化成了一枚皮球。
皮球从层层叠叠的衣服里露出脑袋,问道:“为了锻炼我吃苦耐劳?”
卫负雪轻轻一笑,道:“南方暖和,一到二月就会暖和了,在此之前我绝对天天给你热身。
陶九思一愣,耳根渐渐红了,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为什么咱们要来这里?”
“凉国,”卫负雪望着他,“这是凉国古都,很有可能是你母亲的家乡。”
陶九思没想到卫负雪心里还记挂这事,胸口一热,狐裘平白暖了三分。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块玉佩?”
陶九思点点头。
“这玉佩若对着光看,会显现出一个徽记,你可曾注意?”
陶九思摇摇头,母亲遗物他虽然珍惜,但却从未这般研究过,卫负雪拿去几日就发现了此等端倪,看样子是没少打量揣摩。
“当时我只觉得那徽记甚是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直到最近舅舅为了训练水军,淘来一本凉国的《水师纪要》,我才发现这徽记和凉国水师的徽记如出一辙。再加上陶是国姓,你可有猜出…”
“定国公主?”陶九思吃惊道。
卫负雪点点头,陶九思不可置信的摘下卫负雪腰间的玉佩,对着篝火好一阵研究。
“小陶你应该知道,凉国水师的指挥使,历来是定国公主的驸马来做。你母亲,也就是陶绽雪,正是凉国最后一任定国公主。只不过她年纪未到出阁之时,凉便为卫所灭,她应该就带着这枚玉佩开始在大卫辗转,等在安宁时,她生下了你。”
陶九思怀疑过自己母亲乃是凉国皇室,但万万没想到身份会如此显贵。
“凉灭国不过二十多年,故都之内应该还有不少你母亲的故事可寻。还有传说中的凉国水师,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不如咱们开个小差,攻打东齐前去一趟凉国故都可好?”
陶九思沉默的望着篝火出神,他确实一直惦记着凉国水师,想要全部招揽在卫负雪麾下,也非常想了解自己的出身、自己的母亲,可一想到要去触碰母亲的颠沛流离,甚至充满着血泪的过往,不由的就有些踟蹰。
卫负雪似是看出陶九思所想,揽过毛绒绒的皮球温声道:“小陶,以后天下绝不会再有充作官妓的惩罚,你母亲的悲剧不会再重演。”
陶九思埋首在卫负雪怀中,心中滋味难以言表,暗忖一个大魔头怎么就成了人间慈善家?
“小陶,”卫负雪凑在陶九思耳边,呢喃道:“安宁我也是要去的,为夫很想知道你的每一件事。”
陶九思抱卫负雪抱得更紧,他从没想过自己应该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甚至从没想过要喜欢谁,从前他觉得这世上有书有茶,就能活的有滋有味。如果家里给他说了亲事,他也会好好对待妻子,相敬如宾。
然而,直到他爱上卫负雪,他才知道,卫负雪当年有句话说的很对,你的一切预想和计划,在爱情面前便统统做不得数。
他愿意陪着卫负雪,愿意将对方的安危置于自己之上,不愿见他孤单,不愿见他受伤,不愿见他眼里有别人,这种感情无关地位,无关性别,无关师徒之谊,只是因为他爱他,如此而已。
爱情神出鬼没,既然碰见了,一定要抓住才是。
陶九思从卫负雪怀里抬起头来,难得主动的凑了过去,闭着眼道:“赵王殿下,现在就让我暖和暖和吧。”
卫负雪被陶九思招惹的好似进了蜜罐,正要吻下去,一尝甜蜜,远处忽然传来祝舜理兴奋的声音,“殿下!小陶!我发现了!”
祝舜理最近没事就在翻凉国被灭前那几年的历史,企图找出水师的蛛丝马迹,今天刚有收获,忙不迭的来找卫负雪和陶九思汇报。
可远远一看两人竟然搂在一处,走近一看,陶九思面颊绯红,卫负雪对他怒目横视,一切都好生奇怪。
卫负雪语气不善道:“发现什么了?”
陶九思乃是一本正经的人,讲究一个克己自律,所以每次主动投怀送抱,卫负雪都会好好把握,仔细体会。
没想到这次却让祝舜理这个呆子二号给搅扰了,赵王气不打一处来。
祝舜理见两人古怪,赵王又是声色俱厉,连忙道:“不急不急,明天说也是一样的!”
说完拔腿就跑,用从未有过的速度逃离了作案现场,本来要直接回自己的小帐,转念一想,进了旁侧夏开颜的那一间。
夏开颜正在屋里泡脚,见到祝舜理进门,好奇道:“这么晚还没睡?”
祝舜理皱着眉,在夏开颜脚边坐下,将刚才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一说完,夏开颜一阵大笑,那声音震耳欲聋,吓得祝舜理连忙去捂他的嘴。
夏开颜一双眼睛弯弯的,看怪物似的看着祝舜理,呜呜道:“你松手,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夏开颜的唇在祝舜理的手上扫过,酥酥麻麻,痒痒滑滑,祝舜理如有电击,赶紧放下手。
“呆子,全军上下都知道的事你居然不知道,太好笑了,哈哈哈!”
祝舜理红着脸,像做了什么错事。
夏开颜笑弯腰,道:“小陶是赵王的…爱人…或者说小陶是赵王的娘子?哎,总而言之,小陶是赵王心尖上的一块肉,人没了胳膊腿都能活,没了心却活不了,赵王也是如此,少了你我都无所谓,但少了小陶可不行。”
祝舜理愣道:“两个男人…也可以?”
夏开颜耸耸肩,他是从前京洛最风流的公子,自然见多识广,“有什么不可以?祝兄啊,你今年也过了弱冠吧?怎么会如此纯情呀?”
祝舜理抬头望着夏开颜一双红唇,脑袋哄得一声炸了,连忙低下头,水盆里又是夏开颜一双修长的脚,还露着半截小腿,这下更乱了。
祝舜理支吾道:“我,我,我走了,还要研究下东齐布防,我…”
夏开颜笑着打断:“你一个破案的大理寺卿,打起仗倒也是很起劲。”
祝舜理红着脸,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夏开颜在帐内笑的合不拢嘴。
第87章 公主怨一
夏开颜和李悔从月州继续向南推进战线,卫陶二人带着祝舜理,暂时离开大部队,去了凉国旧都凉沙城。
凉沙境内河湖纵横,颇有水乡的气韵。被卫纳入版图以来,因其通衢地位,依旧很是热闹,眼下四周虽然战乱纷纷,这里却还是歌舞升平,祥和热闹。
卫负雪三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根据祝舜理所说,找到了一个叫做谈天的茶馆,谈天二字,取自谈天说地,直白易懂,也算个不错的名字。
这座茶馆的特别之处在于历史悠久,凉立国以来,这茶馆的初代老板便在凉沙城内摆起矮桌,支起炉灶,竖起招牌。老板能说会道,又有一手煮茶的手艺,茶馆没随着凉国覆灭,生意反是日渐兴隆。
谈天茶馆的特色除了一壶混着果香和花香的红茶,便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说书先生,老先生出生在凉,又在凉国的余晖下长到四十多岁,对于前朝风物如数家珍,引得凉沙百姓一闲下来,就要来谈天茶馆小坐。
这也不足为奇,毕竟凉国灭国不过是这三十年间的事,凉沙城内大多还是前朝旧民,喜欢听点前朝往事,回忆回忆当年作为帝都的传奇,也是人之常情。
卫负雪一行人堪堪在茶馆坐定,立即让不少人转移了焦点,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的打量起他们三人来。
卫负雪夺目,陶九思温润,祝舜理端正,茶馆内的客人们不由暗自揣测起这三人的身份。
跟着卫负雪就要习惯这种注目礼,陶九思倒是坦然的叫来茶博士,点了壶招牌红茶并两碟精巧的酥饼。一盘五香豆干。
茶博士喜洋洋的问道:“诸位这是第一次来谈天茶馆吧?”
陶九思点点头,“都说谈天茶馆是凉沙第一,我等久闻大名。”
茶博士自傲道:“这话说的绝对不掺假!”又介绍道:“我们店的红茶,都是老板亲自炒制,有秘方在里头,好喝着呢。不过啊,我们店另一绝还是当属金蝉先生,他那一段《公主怨》,说的是荡气回肠,真情实感,金沙城内没有人听了不动容的。几位今天算是来着了,金蝉先生马上就到!”
“《公主怨》?”陶九思重复道。
“对对对,就是这名,几位是打别的地界来的吧?不打紧,不打紧,一会金蝉先生给说说,您啊,就明白咯。顺便提醒一下各位客官,没有备着擦泪的手帕,可以去掌柜那去买一条。不贵,一条只要三文钱。”茶博士笑道,他没见过听了这故事不哭的人,店里卖手帕的生意还是他提议的。
陶九思暗忖,他母亲到底是经历过什么,能让一帮大老爷们哭成这样?
“定国公主那风华,不少人都是见过的,最后命运如此…哎!不说了,不说了,我给各位准备茶点去。”茶博士长叹一声,摇着头转身去了后堂。
祝舜理小声道:“据我推测,八成这段书说的就是定国公主陶绽雪。看着些客人都在四十岁以上,定国公主大约是他们少年时代的传奇。”
说话间,堂内忽然响起此起彼伏打招呼的声音。
“金蝉先生好!”
“金蝉先生今天精神不错。”
顺着声源看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的瘦长脸老先生来到了堂前。
金蝉先生先是和大家作揖,又挨个笑眯眯的回应一番,这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摸了摸惊堂木,仿佛在抚摸爱人般温柔。
啪的一声惊堂木声起,周遭好像立刻改风换物倒退至那一年的凉沙城,定国公主陶绽雪正风华绝代。
凉国到了陶绽雪这一辈,有两位皇子,三位皇女,其中陶绽雪和太子乃是嫡出,地位最为尊贵。
凉国皇帝视爱女为掌上明珠,十六岁一到,便封陶绽雪为定国公主,宣布未来的驸马可以执掌凉国水师,享受无上的荣耀和权力。
这陶绽雪本就生的明媚动人,一颦一笑间犹如春梅绽放白雪之中,是凉沙城一等一的美人,再加上这么一个尊贵的身份,顷刻间就成了凉国上下,所有适婚男青年的梦中情人。
而且陶绽雪不拘俗礼,出门从不蒙头纱,从不乘轿,都是一声男装骑马过市。因此见过她美丽容颜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这其中也包括来凉国探查的卫国大将吴江月。
吴江月不过二十岁出头,已是一身军功,加上他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平时自傲极了,从没多看过哪位姑娘一眼。可自从在凉沙街头邂逅了陶绽雪,吴江月便有些魂不守舍,每日都守在初遇的地方,等陶绽雪再次出现。
等到第五日的时候,陶绽雪果然再次出现,吴江月站在路边满脸欣喜,当下朗声道:“公主殿下,你可愿加我为妻?”
陶绽雪在凉沙乃是仙女一样的存在,从未有人敢于和她当面说这种话,惊讶之下,斥道:“登徒子,说的什么浑话!”
说着就要催马离开,吴江月微微一笑,提起真气走到公主马前,拉过缰绳,温声道:“公主,那便让在下做一日你的仆人可好?我帮你牵着马,你只管赏风景。”
陶绽雪想拒绝,吴江月却蓦地拉动缰绳。宝马一动,陶绽雪拉住马鞍,急道:“你干什么?我的侍卫就在后面,我只要叫一声,他们立刻就会来抓你。”
吴江月转过头,笑道:“公主,我好心替你牵马,你却要将我抓走,这好没有道理。”
话音一落,迎面却来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马夫扬鞭催行,速度很快,忽见前面立着一匹马,还有两个傻傻对望的人,马夫急道:“快闪开!我们有急事!”
吴江月回头,见马车逼近,却毫无减速之意,情急之下翻身上马,坐于陶绽雪身后,勒住缰绳,千钧一发之际让马稍偏方向,错开马车,急行数布才停下。
陶绽雪吓得小脸煞白,吴江月看着心疼,柔声道:“公主,我去把那人抓来给你道歉。”
谁知陶绽雪却一把抓住吴江月,恳求道:“别!我认得那辆马车,是父皇今年赏给三妹的。三妹她…她平时和我关系就不好,我不想再和她有争端,伤了姐妹感情,能忍让就忍让了吧。”
吴江月讶然,他不知道美丽高贵的嫡公主还如此善良大度。
吴江月沉思片刻,没有开口,陶绽雪恍然回神,发现二人正紧紧的贴在一起,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你先下去。”
吴江月也察觉出了唐突,连忙下了马,站在陶绽雪身侧。
陶绽雪认真打量了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见他英姿飒爽,高大英俊,全然没有凉国男人的羸弱,忽然就有些脸红,别扭的转过头,道:“这位壮士,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今天救了我,来日我要好好感谢你。你需要什么?官位还是财宝?”
吴江月温柔的笑笑,道:“公主,我什么都不要。”
陶绽雪一愣,她知道自己虽然貌美,但嫡公主的地位才是致命吸引,对她示好的男子里,各个都打着别的算盘。
陶绽雪不由语气柔了几分,“那你想要什么?”
吴江月见公主露出温柔一面,失神片刻,缓缓道:“公主殿下,以后你只要来城中闲逛,我就为你牵马可好?”
陶绽雪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提这么个要求,但是男未婚女未嫁,这样混在一处也难免招人非议,想想才道:“先生,不是我不愿意答应你的请求,只是瓜田李下,于你我的名声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