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且不说卫负雪离贺新有段距离,本国皇帝还在不远处驻扎,一城百姓居然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怎么能不令东齐震惊。
卫负雪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投诚自然是喜闻乐见,立马派出人手接管了贺新。
赵王统辖下的贺新城,赋税和徭役全都减半,百姓负担轻了,竟比从前更有朝气。
周围几座小城一看,东齐苛政,赵王那边的日子倒是好过,不由纷纷起了同样的心思。
陶九思见状,便从军中挑了些伶牙俐齿的人,搭配上东齐旧民,开始四处游走劝说,宣传赵王殿下的种种好处。
这无疑对齐闲度的刺激更上一层楼,病中知道这一切,他当场掀翻药汤,怒道:“国难当前,这些人竟然敢叛敌!”
随军的卢斗星默默不语,只是上前一步,捡起摔成八瓣的瓷碗。
“明天出兵贺新!朕要亲自上阵给这帮人一点颜色看看!”齐闲度暗忖如果不踏平贺新,日后大概会有越来越多的地方背叛他。
卢斗星壮着胆子道:“陛下,出兵贺新有两不妥。”
齐闲度没有吭声,只不悦的看着卢斗星。
“若我们向东去攻打贺新,势必会将背后的贺牢关暴露,此为一不妥;二是陛下此刻若严酷的惩处贺新上下,是会对蠢蠢欲动之人起到震慑作用,但是已经投降大卫的百姓,则会愈加死心塌地的跟着赵王!”卢斗星跟着齐闲度这么些年,终于在该闭嘴的时候开了一次口。
东齐存亡的关键,容不得他再明哲保身。
齐闲度靠在床上,忽然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这一生先是呕心沥血的争皇位,等到皇位到手又开始快马加鞭准备一统四国。本来注定加入千古一帝的行列,可偏偏卫负雪又不知打哪冒了出来,竟然让他一再挫败,行军至此,居然还生出一败涂地的预感。
“卫负雪!”齐闲度举拳猛击床榻,用力之大险些捶塌了床板,“早知道在东齐皇宫就该杀了你!”
曾经寄人篱下的质子,有着位被破承欢、被当做玩物的母亲,多么的弱势、卑微、让人瞧不起。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怎么他就成了给自己、给东齐刨坑的掘墓人?
此时此刻,齐闲度眼中的掘墓人,正好整以暇的坐在贺新城内的茶馆之中。
“茶馆既卖茶又买酒,还有这么多好菜,这倒是新奇。”祝舜理摇着杯中之酒,看着喝茶的陶九思和夏开颜感慨道。
陶九思日常原本离不开茶,可行军途中没工夫讲究,十天倒有六天不知道茶香为何物,眼下终于喝到好茶,不由精心细品,顾不上搭话。
夏开颜放下茶盏,笑道:“爱酒、爱茶和爱吃之人各得其乐,岂不是很好?”
祝舜理看着夏开颜,忽有些别扭道:“你爱茶,我爱酒,我们来这里再合适不过,可惜京洛没有这样的茶楼。不过,等回了京洛,我还是可以天天请你喝茶。”
夏开颜一愣,茫然的望着祝舜理,蓦地心弦微颤,好像读懂了祝舜理的言外之意。
身边的陶九思正沉迷于茶水,对面的卫负雪低头看着菜单,窗边的花云台站着专心望风,谁都没有留意祝舜理方才那句话。
这一瞬间,几人虽然同坐一桌,但好像只有他和祝舜理达成了微妙的共识。
转瞬间,夏开颜就笑了,轻轻道:“祝大人可要破费了,我可不像小陶那样不讲究,我是一定要喝最贵最好的茶叶。”
祝舜理看着夏开颜,拍拍胸脯,“我的俸禄能买得起,你放心喝!”
夏开颜自从那日不顾一切的背着祝舜理冲出包围,他便意识到自己对祝舜理是不同的。
就算是小陶受伤,可他还有理智,还知道要劝住卫负雪不可屠城,可轮到祝舜理深陷旋涡,他却连一丝理智也无。
活着带他出去,那时的夏开颜满脑只有这一句话。
祝舜理和夏开颜正脉脉对望,卫负雪忽地抬起头,“小陶,这家没有鲈鱼,要不要换家店去吃。”
陶九思大大的吸一口茶香,又小小嘬一口茶水,才道:“无妨,能吃饱就好,鲈鱼改日再吃也是一样。”
卫负雪笑着点点头,又低头要去看菜单。
忽然花云台眉头紧蹙,低声道:“殿下,你们看那人是谁。”
几人同时向窗外望去,只见街上走着一行气度不凡之人,各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看着就有功夫在身。为首的高大男子穿一身金丝烫边的黑衣,容貌不俗,颇有威仪,可陶九思等人见了,却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唱哪处?传说中的冤家路窄?”陶九思轻笑道。
“右脸有疤,莫非此人就是齐闲度?”夏开颜惊道。
卫负雪淡淡的点点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他来贺新做什么?”夏开颜疑惑道。
“肯定不会是好事。”陶九思断言道。
第98章 知县
卫负雪看了眼花云台,花云台点点头,推开窗户飘然一跃,尾随着齐闲度等人而去。
夏开颜看的目瞪口呆,不解道:“高手都要走窗?”
卫负雪淡然道:“不,高手是哪里方便走哪里。”
夏开颜:“……”
祝舜理奇道:“齐闲度难不成和咱们一样,是来贺新微服私访,体察民生?贺新已经姓卫,他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陶九思摸着杯沿,揣测道:“我看齐闲度多半是来找贺新知县晦气。”
“齐闲度带着人驻扎在贺里,相去不过数十里的贺新竟然主动投降,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夏开颜眯着眼,弯着嘴,一脸幸灾乐祸。
祝舜理道:“可是齐闲度若想找回颜面,为什么不直接率领大军打回来?”
陶九思道:“贺里平原背后便是东齐第一险关贺牢关,如果齐闲度率领大军攻打贺新,那就等于把贺牢关拱手相让,这种傻事他不会做。”
夏开颜道:“可是齐闲度瑕疵必报,贺新这么败他面子,他当然要想方设法找补回来。估计这才想到亲自带人微服入城。”
陶九思点点头,“等花公公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夏开颜肚子忽然不合时宜的咕噜了两声,他假装镇定的喝了一杯茶,谁知道水入空腹,肚子叫的更加响亮。
祝舜理抬头道:“花公公才刚出门,回来怕是还要一阵。殿下,不如咱们边吃边等?”
卫负雪颔首,顺便挥手叫来店小二。
如今已近晌午,夏开颜连早饭还没吃过,现在见到小二,仿佛见到亲人般亲切,笑眯眯的问道:“敢问小哥,咱们店里大师傅最拿手的是什么菜?”
小二先给众人行了个礼,业务熟练的赞道:“几位公子相貌不凡,一看便是贵客。”又热情介绍道:“咱们贺州四宝,几位可有听说过?”
“鲈鱼、豆腐、辣椒、土豆?”夏开颜笑着应道。
“对对对,这位客人真博学。”小二伸出大拇指,情真意切的表扬了夏开颜,又倒豆子般道:“不过呢,贺新不产鲈鱼,所以这四绝只能吃到三绝,但各位放心,小店掌勺的师傅将剩下三绝烹饪的出神入化,几位绝对不会失望。”
顿顿又道:“小店豆腐嫩,辣椒辛,土豆花样多,不知各位想尝哪一道?”
夏开颜咽了咽口水,看卫负雪和陶九思皆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便拍板道:“都要,都要,三绝我们都想吃。”
小二道:“客观,三绝虽然是三样食材,不过本店大师傅翻出甚多花样,我捡最出名的给你们说说可好?”
夏开颜迫不及待道:“快说,快说!”
“豆腐滑嫩,最嫩的当属豆腐脑,贺州人本喜吃甜豆腐脑,小店却剑走偏锋,专做那咸口豆腐脑。”
店小二做了个切菜的手势,接着道:“软嫩滑爽的白豆腐,配上小葱花生碎,木耳黄花丝,浇上咱们大师傅精心调配的卤汁,最后撒上一把院子里现摘的香菜,滴上几滴东街老马家磨香油,那味道酸酸辣辣、咸咸香香,吃一碗保证您还想来第二碗!”
店小二砸吧砸吧嘴,舔了舔嘴唇,才道:“这土豆呢,小店最出名的是香煎土豆饼。土豆捣泥,配以香葱、蒜末,还有秘制香料,做成糊糊、捏成团团,再在小锅里文火慢煎,直到外表酥脆,内里绵软,方才起锅装盘。各位别看这道菜家常,俗话说越家常的菜越考功夫!倒是这土豆饼一上,诸位趁热咬上一口,整个大堂都香的要命,各位便知我所言非虚!”
小二又道:“至于辣椒,小店一绝乃是蒜蓉辣椒酱,蘸着方才的土豆饼吃,别有一番滋味,香而不辣,包管您几位食欲大开!”
话音一落,连平时不讲究吃的陶九思也不由心生向往,笑道:“说的活色生香,我们都迫不及待想尝鲜了。”
夏开颜搓搓手,兴奋的开始点菜,“我们每人要一碗豆腐脑,再来两份土豆饼,两碟辣椒酱。”
小二颇有成就感的笑笑,道:“好勒,各位请稍坐,我们大师傅手脚麻利,饭菜一会就来!”
没多大一会,四碗豆腐脑、两碟土豆饼和辣酱就上了桌。量多实惠,香气扑鼻,直入大家伙饥肠辘辘的胃中。
卫负雪先吃了一小口豆腐脑,众人这才举汤匙的举汤匙,抓筷子的抓筷子。
夏开颜狼吞虎咽,不一会就被豆腐脑烫的直皱眉。
祝舜理递给他杯水,乐道:“你这副模样,旁人见了大概以为赵王大军连饭都吃不饱。”
夏开颜喝了一杯凉茶,又伸出舌头,用手一阵猛扇,才瞪眼低声道:“你如果声音能小点,谁会知道我们是赵王的人?”
众人闻言一阵大笑。
四人边吃边闲聊,不觉已是末时初刻,从窗台出去的花云台,终于从茶馆正门再次回来。
花云台给卫负雪行了礼,又抱臂望着一桌残羹冷炙,哼道:“怎么不给我留点?”
夏开颜递上手中最后半个土豆饼,笑道:“再点再点,花公公先尝尝这土豆饼。”
花云台没好气的一推,道:“谁要吃你的剩饭。”
夏开颜迅速把手收回来,将半块土豆饼美滋滋的放回嘴里。
花云台收回视线,正色道:“殿下,齐闲度这小子果然有问题。”
夏开颜嚼着土豆饼,道:“什么问题?”
花云台道:“奴才一路跟着齐闲度到了贺新县衙,他们几个绕着县衙转了几圈,像是在勘察地形。又在附近寻了个茶铺喝茶,期间还叫来茶铺老板聊天,我离得远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看见齐闲度给了那老板一锭银子,我估摸着是在打探县衙每日守备情况。他们在茶铺坐了两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离开。我又跟着他们走了一段,发现他们是回客栈,于是我才回来报信。”
卫负雪轻声道:“他想杀了投降的知县。”
陶九思道:“齐闲度不会在贺新久待,既然考察过地形,估计今晚就会动手。我们得尽快赶去县衙将此事通报才好。”
众人深以为意,给花云台打包了一份土豆饼,赶紧向县衙而去。
贺新县衙不大,但却很威仪,大门左右站着的衙役持着长棍,昂首挺胸,颇有镇守皇宫的架势。
夏开颜仗着生的讨喜,又能说会道,于是自告奋勇左边的衙役交涉。
夏开颜抱着拳,笑眯眯道:“这位差大哥,在下夏开颜,想求见谷县令。”
那衙役生的魁梧,人倒是很和善,见夏开颜有礼貌,也很客气的回道:“夏小哥,你见谷县令是何事?老爷眼下正在断案,怕是不方便见客,不如晚些时候我替你传达?”
夏开颜道:“谢过差大人美意,不过在下的事一两句说不清,还是想亲自面见谷县令。”
衙役皱眉想想,道:“要不小哥改日再来?老爷今天断的案子牵扯众多,甚为复杂,今天一时半会怕是没时间见客。”
夏开颜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差大哥,你看我身后那位。”指指祝舜理,又道:“那位是赵王府上长史,奉了赵王之命前来。大哥还是帮我们去通报一声,赵王殿下是有要事来传!”
衙役忽然握紧长棍,警惕的打量起夏开颜,“那人瞧着不过二十多,怎么会是王府长史?年轻人,你们该不是一伙骗子吧?骗到县衙来可不明智哦。”
夏开颜一愣,信口开河道:“不不,他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四十来岁了。”
衙役眼神更加怀疑:“我们大老爷断案如神,你们可不要打什么坏主意。”
夏开颜一跺脚,急道:“我们真是赵王府的人,此行是有要事相告,麻烦差大哥去通报一声。”
右边的差大哥听到夏开颜所说,凑过来道:“既然是赵王让你们来的,那王府诏令总该有一张?”
夏开颜挠挠头,想了想,笑道:“诏令当然有!二位差大哥稍候,我这就回去拿。”
夏开颜边笑边往回走,见到卫负雪换上一张苦脸,苦笑道:“殿下,他们非要瞧什么诏令才肯放咱们进去,您说怎么办?”
卫负雪轻笑道:“诏令要盖章,还要王府专门的纸张,我这趟出来没带这些。”
夏开颜一双大眼,瞬间塌了一半,无精打采道:“那如何是好?”
陶九思笑着拍拍他,“开颜莫急,等晚上赵王他老人家自有办法。”
到了晚上,夏开颜才知道陶九思说的办法就是翻墙。
只见卫负雪和花云台两人换上夜行衣,一眨眼就掠过了县衙又高又厚的围墙。
进了县衙,卫负雪两人脚不沾地,一路走在屋檐之上,摸索片刻,找准了县太爷所在,两人悄无声息的飘入院中,大大方方的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