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该想到的!
梅棱安同一般门派的掌门不同,他是前掌门的小情人上位,那也便是说,他成为散花宫的掌门,靠的并不是武功,而是他的城府与手段。
当初散花宫中不可能没有人知道他和前掌门的恩怨,可如今散花宫中却无一人提起……这件事本就已十分古怪了,仔细想来,应当是梅棱安用了什么手段将事情压了下去,而柯星文拜入他门下时应当还只是个孩子,小娃儿能瞒住什么事情?就算有心隐瞒,如梅棱安这般的人,应当轻易就能看出来。
那也就是说,梅棱安从头到尾都知情,即便如此,他还是陪着柯星文演戏,甚至在等着柯星文主动坦白。
张小元支着下巴,莫名觉得梅棱安更可怜了。
不仅如此,柯星文也很可怜。
柯星文低着头,只觉得自己是犯了天大的过错,他不知该要如何开口,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小声说:“我……我是天溟阁的人。”
裴无乱虽未对外宣扬这个莫名出现的天溟阁,可却与江湖中的声望颇高的前辈都提过一些,梅棱安当然是知情的,他果真什么都知道,听到柯星文是天溟阁的人时,甚至并不觉得惊讶,只是点头,如同年长的前辈面对犯了过错的年轻人一般,耐心地问他:“还有呢?”
“林易是天溟阁的人,他曾救过我。”柯星文将心一横,干脆将所有事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是他要我拜入散花宫的。”
他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梅棱安,见梅棱安神色平静,并不像生气了,终于壮了一些胆子,缓缓往下说:“他要我自己所接触到的散花宫内的机要秘事告诉他……我……”
他当年还只是个小娃儿,本就难以辨明是非,林易又对他有救命之恩,要他做什么,他自然便会去做什么。
那时他不知反抗,如今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柯星文小声说:“我已许久未曾与他联系过了。”
梅棱安点头:“那你今日为何又要阻止我?”
“前些日子林易找到我,他想要我……让您尽快隐退。”柯星文紧张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他想在今日污蔑您与小师叔……好让江湖同道觉得您二人私德有亏,再将掌门之位移给其他人。”
他先前不知该要如何直言劝告梅棱安,于是只能拐弯抹角地劝梅棱安不要归隐,不要放弃掌门之位,梅棱安却始终坚持如此……他总归是缺一个直接开口承认一切的勇气。
梅棱安又问:“你今日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我?”
柯星文喃喃道:“是张少侠……”
两人均是一顿,一齐回首,好像终于想起这里还有个在开心看戏的局外人。
张小元咳嗽一声:“你们继续呀,我不存在的。”
柯星文率先开口:“……张少侠,你为何会知道我做过什么?”
张小元:“这……”
梅棱安也皱眉询问:“你究竟知道多少?”
张小元:“就……比你们多那么一点点吧。”
他有些紧张。
来此处的路上,他便已编好了一套胡言乱语一般的说辞,他尚不知二人能否相信,只是已到了这时候,他若是不胡说八道,便只能说出真相了。
张小元深深叹了一口气。
“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们的。”张小元说,“你二人是甜甜蜜蜜还是反目成仇,与我并无多大关系。”
柯星文一僵:“你……连这也知道?”
张小元尴尬一笑:“武林盟的房间墙壁太薄,我都听见了……”
柯星文:“……”
张小元硬着头皮看向梅棱安,说:“梅前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梅棱安:“我觉得你从头到尾都很奇怪。”
他说完这句话,张小元便见他的头顶叮地蹿出了一行字。
「当前怀疑程度:九成。」
张小元一怔。
等等,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我师父门下几个弟子,除我之外,不是武功极高,便是轻功颇好,最不济的,也是个邪道掌门弃暗投明。”张小元认真说,“只有我,武功不好,出身一般,好像什么也不会。”
梅棱安微微蹙眉,像在思考他这句话的真假含义。
「当前怀疑度:七成。」
还好!降低了!
张小元觉得自己编造出的谎言或许有些作用,他稍稍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去。
“我知道这江湖上的许多事,我自有我自己的方法和渠道。”张小元说,“而也正因如此,师父才将我收入门中的。”
他在想办法自保。
如今看来,梅棱安除了和他的徒弟关系暧昧之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对晚辈也颇为亲切,甚至还能容忍脑子有坑的路衍风,对其百般照顾。可张小元不敢赌他不会对自己下手,他只能编出谎话,假装王鹤年是知道这些事的。
而以王鹤年广为人知的护短程度,若梅棱安敢碰他,王鹤年当然绝不会轻易罢休。
张小元对着梅棱安,露出胸有成竹般的微笑,说:“梅前辈,你放心,做我们这一行的,一向很有原则,我是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梅棱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答:“我知道你们的惯例,无妨,钱不是问题。”
叮。
「当前怀疑程度:三成。」
「能用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情。」
张小元:“……”
哎?
梅棱安是不是误会了?
168.
张小元坐在柯星文屋中,手捧梅棱安刚刚令人取来的整整一盒沉甸甸的银票,陷入自我的沉思。
梅棱安好像真的误会了。
张小元只是想强调自己嘴严,可梅棱安好像将那句话误会成了他在索要封口费。
可张小元一点也不想解开这个误会。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自己仿佛发现了新的暴富办法,只是这办法……实在有些缺德,威胁别人的事情,张小元做不出来。
他捧着那盒银票,内心挣扎,不知该不该要还给梅棱安。
“梅前辈……”张小元小声说,“我其实并不是想要……”
梅棱安抬了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无妨,一些小钱罢了。”梅棱安说,“正巧,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来了。
第一笔生意!它!来!了!
张小元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认真点头:“梅前辈请说。”
“星文,你应当不知道林易的身份吧?”梅棱安直言问,“你可知他在天溟阁中是何地位?”
柯星文摇头,低声道:“我……他并不把那些事告诉我。”
梅棱安看向张小元。
张小元脱口而出:“他是天溟阁的四长老之首,而天溟阁意欲取代魔教成为邪道之主,除了今日想要污蔑您之外,他还想过对裴盟主下手。”
梅棱安略有惊讶,他并未说话,头顶却跟着冒出了一行字:「真是自不量力。」
「当前怀疑程度:一成。」
张小元咳嗽一声,接着往下说去:“若梅前辈信我,我其实是有些办法的。”
梅棱安看向他。
“我不知梅前辈对林易之事了解多少,既然大家在做生意,我愿意将他的消息一同告诉你。”张小元说,“只不过……我需要梅前辈答应我几件事。”
梅棱安问:“你要做什么?”
“我入门缘由,仅有我师父一人知晓。”张小元说,“我师兄们并不知道,他们一直以为我是因为我爹与师父私交甚笃才能拜师入门的……我希望梅前辈能帮我继续瞒着他们。”
梅棱安点头:“这好说。”
“做我们这一行的风险极大,我本不该暴露身份。”张小元轻声道,“今日之事突然,我临时收到消息,听闻林易要对梅前辈下手,只能出此下策……”
张小元仔细一想,觉得自己真是牺牲极大,可却莫名因祸得福,有了他百晓生生涯中的第一笔生意。
梅棱安明白了:“你要我替你隐瞒身份。”
张小元点头。
梅棱安沉默片刻,却反问他:“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张小元不知他是何意,他有些紧张,却还是据实说:“大部分。”
他没想到梅棱安点了点头,反倒是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神色。
“我答应你。”梅棱安说,“既然你我都有把柄在对方手中……这件事结束之后,倒是可以长久来往。”
张小元一脸平静的点了点头,捧着银票盒子的手微微颤抖。
“好了。”梅棱安说,“你还要我答应你什么?”
叮。
「当前怀疑程度:零。」
张小元深吸了一口气。
“林易是个伪君子,可他又极好脸面。”张小元轻声说,“他想说您私德有亏,殊不知,他才该是正道武林中最私德有亏的人。”
第66章 是一更噢
169.
梅棱安再回宴席, 已是两刻多钟后。
他对外说柯星文练功操之过急,好歹并无大碍, 只是需得多调养些时日, 在座的都是江湖人士, 年轻人练功出了小岔子并不是什么大事,梅棱安自罚三杯, 又一桌接着一桌同众人敬酒,席间气氛融洽, 他们当然也不曾多想。
张小元跟着回了自己的位子,他身边司空昊等三人的座位已空了,张小元稍稍有些内疚,只觉自己不仅引发了夫妻冲突, 也许还要引起恨剑山庄内的门派矛盾。
陆昭明一直在等他回来, 明显已有些急躁不安,如今见他回来,倒恨不得立即抓住他的手, 问:“出了什么事?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张小元只觉头疼。
对梅棱安,他尚可一通瞎编乱造应付过去,可对大师兄……他总不能再胡乱说谎。
好在张小元也已硬编了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 他看着陆昭明,勉强一笑, 低声说:“大师兄,那天在白苍城的酒楼内……我不小心听见了一些话。”
陆昭明皱眉:“什么话?”
张小元左右一看,此处毕竟还有人与他们同桌, 他说话的声音若大一些,保不齐要让其他人听见。
张小元干脆伸出手,勾住陆昭明的脖颈,将他往下一带,好离自己近一些,而后凑到陆昭明耳边,小声说:“林易和天溟阁有关系。”
陆昭明一惊,睁大双眼,原想扭过头去,可张小元勾着他的脖颈,他别扭地侧弯着腰,只觉得濡湿的热气拂在耳边,略有些发痒,可他又对张小元接下来要说的话颇有兴趣,他只好僵滞着保持着那个姿势,等着张小元接下来要说的话。
“当时我听见他们说要在今日对付梅前辈,可我想不明白他们要怎么下手。”张小元说,“刚刚我突然想明白了,他们是要造谣抹黑梅前辈。”
他说到此处,再顺理成章将自己已知的梅棱安和林易的情况告诉陆昭明,只当做一切是自己侥幸命中的猜测,陆昭明果真不曾起疑,可却仍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张小元说完话,放开手,松了一口气。
陆昭明神色严肃,也是怕其他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因而压低了声音,说:“你可知若他知晓一切,必定会报复你。”
他口中所说的“他”,想来所指的应当是林易。
张小元一面点头,一面小声说:“他不会知道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昭明皱眉,“你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了。”
张小元含糊应过,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小声说话。
对不起,大师兄。
这种事他也不想的……
可他们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谁能抵挡住那一盒银票的诱惑呢。
他二人交谈之时,林易有意无意向梅棱安询问,道:“梅贤弟,你方才说……有什么事要请我们做个见证?”
林易也不是傻子,柯星文忽然晕倒,林易知道柯星文应当已将他所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梅棱安了,只是他还摸不清那个王鹤年的傻徒弟在此起的又是什么作用,也不知柯星文坦白一切后,梅棱安是否还会选择在今日宣布隐退。
“我确有要事想请各位做个见证。”梅棱安微微笑道,“可此事倒不着急,在此之前,梅某先卖一个关子,待今日宴毕,再与诸位说不迟。”
他说完这句话,便又坐回了自己位置上去,众人好奇心胜,议论纷纷。林易不知他想做什么,待他坐下了,故作打趣般询问:“梅贤弟,可否先与愚兄透个口风?你如此卖关子,老夫着实心痒。”
梅棱安道:“年纪大了,自然是要安排身后之事。”
林易好似明白了,他正要再多问几句,不想梅棱安冷不丁冒出一句:“林兄可曾想过紫霞楼楼主继承一事?”
他态度温和,好似只是闲谈,林易却微微一怔,觉得有些不对。
梅棱安总不会莫名其妙与他说这句话的。
林易小心谨慎,道:“自然传给门下首徒。”
“林易兄,你看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梅棱安温和笑道,“令徒……是修德还是何颂?”
林易脸色微沉。
他好似一瞬间就已明白了梅棱安的暗示。
他门下徒弟众多,如今的首徒名唤严何颂,年纪尚轻,原是他的第五个徒弟,只不过前面的几位师兄接连惨死,依照门内排位,如今轮到他罢了。
而梅棱安所说的修德,便是那个被林易虐杀至死且霸占其妻的枉死鬼,林易最初的大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