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禀报了吧。”太子笑道,“我们悄悄进去,偷先生一个措手不及,多有意思。”
谢琻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似乎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书童说大人在后面的院子里,于是太子便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谢琻面色阴沉地跟在后面。二人快步穿过前堂,绕过垂花门,朱廊尽头,风景和丽处,终于看到了沈梒的身影。
那棵桂树今春似发了更多的新芽,枝叶繁茂得如碧色华盖,一侧枝头已碰到了缘廊瓦楞的尖尖。在翠影叠绿之下,沈梒正立在春意最繁盛处,微微弯腰似在忙些什么。他依旧穿着那身居家的素色宽大道袍,脚踩木屐,一头长发简单用一根荆簪别了,却有几缕青丝滑落在了线条优美的脖颈肩背处。那背影,闲散中亦满是风韵。
空气中飘动着股极清新沁人的茶叶之香,又带着些许的木柴之味,十分的馥郁,一闻之下便让人口齿生津。
太子眼睛一亮,立刻快步上前几步,朗声笑道:“先生,好兴趣呀!”
沈梒一惊,蓦地起身回头,见是太子顿时满面惊诧,再看到后面跟着的谢琻时更是讶异,当即连忙抛了手中的东西,快步上前便要拜倒:“殿下怎么……”
太子一把扶住了他,笑道:“我拖了谢先生,偷偷出宫散心,便想着来看看。先生你在做什么?”
沈梒站定,目光迅速无声地划过谢琻,方垂眸含笑道:“臣请殿下来一观?”
太子好奇地凑上前去,却见地上用红砖砌了个三锅相连的灶台,锅内盛着的是还冒着缕缕青烟的新茶,空气中所弥漫着的清新味道便是这炒茶之香了。
太子惊喜道:“先生不是说老家寄来的茶喝完了吗?现在是自己在做吗?”
沈梒含笑道:“是,不过这茶不是臣老家寄来的,而是城外一个茶农送给臣的。虽不是南方口味,但这茶也是趁着晨曦露水未落时便摘下的新茶,一早便送了来,臣打算用老家的手法炒制一下给殿下尝尝鲜,看与之前的口味有没有什么区别。”
谢琻一直冷眼看着,此时忽然凉凉出声道:“市井粗茶,给殿下喝,喝出了病怎么办?”
沈梒瞥了他一眼,似完全不打算理他的样子。谢琻气结,正欲再说,却连忙被太子给拦住了:“无妨,我不是已说过了吗,我就喜欢这个味道……先生,所以炒茶是怎么炒的?”
沈梒笑着侧身,为他展示炒茶的流程。原来他方才手中拿的便是一根毛竹刷子,三锅分别是生锅、青锅和熟锅。生锅杀青,青锅揉条,熟锅将茶成型。最后炒出的茶鲜嫩柔亮,色泽翠绿,看着便十分漂亮。
太子兴致很高,甚至撸袖子自己尝试了一把。折腾得浑身冒汗后,沈梒才让下人在一侧的缘廊上铺了蒲团摆上茶具,自己为他们冲茶。
茶入口中,馥郁浓厚,回甘怡人,太子闭目细品长长地出了口气,笑道:“不知为什么,先生炒出的茶就是比宫中的御茶还好喝。”
沈梒含笑瞥了眼一旁垂眉灶眼的谢琻,微微欠身:“殿下喜欢便好。”
太子惋惜道:“只可惜先生老家的茶喝完了,这京城周边产的茶,终究是缺了几分味道。”
“殿下提醒我了。上次臣家里还寄来了一罐蜜茶,是将炒制过的茶放入蜂蜜水中腌制浸泡,保存半月后再喝也别有风味。”沈梒笑着道,“殿下稍后,我去为殿下取来尝尝。”
他撩衣从蒲团上起身,趿上木屐,不急不缓地绕过屏风往屋外走去。
谢琻凝望着他的背影,又喝了口茶,对太子笑道:“不知那茶罐大不大,我去帮良青拿一下吧,殿下稍后。”
太子自然喜欢看他们友好相处,此时连忙道:“去吧去吧,去帮一下沈先生。”
谢琻颔首,也起身随着沈梒走了。
太子一人坐于廊下,微微眯眼品着手中清茶。沈梒这院落极为清净,一片春光正好之中,不闻人声,只听细碎的幼鸟在枝丫间啾啾而鸣。轻风柔和,暖阳无声,寂静悠闲到了极点。
太子微微舒了口气,放松地闭起了眼睛。
忽地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木头“吱嘎”的异响。
太子一睁眼,疑惑地左右看看。然枝叶不动,廊下无人,一切都还是方才的模样。
可能是听错了吧。
太子耸了耸肩,继续低头喝茶了。
第31章 屏后
“嗯……”
一声轻吟泻出了指缝。
沈梒被逼到了极致,一双眼睛都微微熏上了水色,半羞半怒地瞪着近在咫尺的恶人。
院前是一副岁月静好、安宁平和的模样,几步外的屏风后,情热却已高涨得几乎要爆裂开来。沈梒的木屐早就被踢啦掉了一边,此时他整个人被谢琻一把举起摁在屏风之上,连脚尖都离了地,逼得他只好双手撑着谢琻的肩膀,无力地任这个登徒子肆意轻薄。
“你——”
沈梒恼着,挣扎着想要说话,却被谢琻更用力地按在屏风上,整个人热乎乎地贴了上来,像只大狮子似得在他秀气的颈窝不住地舔吻轻咬。
“谁让你把茶分给太子的,嗯?”谢琻微微喘息着,压低了声音往他耳朵里吹气,满意地看他整个人都颤了起来,“那明明是我的茶……我都还没喝够呢,你怎么能给别人……嗯?”
他最后那个“嗯”跟钩子似得,勾得沈梒不住发抖。
“别胡闹……”沈梒不断抽着冷气,恼着想推开他,又怕太用力了被屏风后的太子听到,急得浑身都是一层薄汗,“那是太子殿下——”
“我知道,那又如何,你是我一个人的。”谢琻不满,按着他的脖颈啃了几口,“现在太子每天都把你挂在嘴边,听得我嫉妒死了又不能说什么,气死人……”
沈梒急得死命推他,最后有些怒了,威胁道:“你若是再不放开我,今夜就别回来找我了。”
谢琻一挑眉,哼笑:“威胁我?良青你怎么舍得?”
沈梒怒瞪着他,谢琻被他瞪得通体舒畅,开心地笑开了:“想让我放开你,总得安抚安抚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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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存放蜜茶的地方特别远,太子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坐在缘廊下等了约么有小半个时辰,沈梒和谢琻才一前一后回来了。
谢琻抱着一个大茶罐子,不知在想什么,嘴角边挂着愉悦的微笑。沈梒的脸色却不及他那么好看,而且也不知是去哪里取蜜茶了,他身上的道袍变得有些皱巴巴的,白皙的面孔也累得有些潮红。
太子平时便最关心沈梒,此时连忙起身想搀他坐下:“先生累着了吧?早知道这么麻烦,我便不让先生去取这茶来喝了。”
谢琻将茶罐重重往地上一放,咳嗽了声。
沈梒不着痕迹地躲开太子的搀扶,平静地笑道:“无事,臣走得有些远出了些汗而已,无碍。让臣来为太子冲杯茶吧。”
炒制过后的茶叶再用蜂蜜泡过,入口浓香甜蜜,却失了几分茶叶本有的清冽,好喝与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三人都没有喝太多,尝了几口便放下茶杯开始聊天。
太子对现在全国上下推行的土地改革十分感兴趣,又详细问了很多,沈梒见他好学自然也愿意多谈几分。恰巧谢琻也在,他家中兄长在兵部任职,他本人对土地改革和军政系统的改进也有很多自己的见解。三人饮茶清谈,时间过得很快,皆是受益颇多。
没过多久日头偏西,意犹未尽的太子本还想留下尝尝沈宅厨子的手艺,却被谢琻劝住了。
“殿下,沈大人难得休沐一日,让他好好休息吧。”
太子有些不舍离去,纠结地看了眼沈梒。
沈梒本就极喜欢这位好学又礼让的王储,心一软便道:“其实臣也不——”
谢琻又重重地咳嗽了声。
“——也有些累了。”沈梒改口,凉凉瞥了眼谢琻,又对太子柔声笑道,“臣这几日得空了,便去东宫看望殿下,可好?”
话说到这里,太子也知沈梒到了换季的时候便容易生病,只好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谢琻陪着太子出了沈宅大门,二人上马出了这片民居后,他便勒马对太子笑道:“殿下,臣还有差事要回到吏部去,便不陪殿下回宫了。”
太子笑着颔首:“嗯,先生快去吧,路上小心。”
谢琻马上行礼,看着太子带一队禁军纵马远远消失在街尽头了,方嘴角牵起一抹笑,拨转马头又原路跑了回去。
这次到了门口,他没再费劲儿敲门,把缰绳往门口石狮子上一套,就着墙头一撑、一翻又一跃,便身轻如燕地进了沈家的院落。
他刚落地,还没转身便听后面“哎呀”的一声。一扭头,果见沈梒那小书童正歪头站在廊下看着他,手里还捧着一盘水灵灵的大桃子。
“谢大人怎么又不敲门了?”小孩子彻底被这位大人一会儿一变的行为给弄迷糊了。
谢琻哼笑了一声走过来,抬手弹了一些小书童光溜溜的大脑门儿:“我和你家大人是什么关系?这儿就和我自家一样,我还需要敲门?”
小书童“哎呦”了一声,揉着额头撇嘴道:“可是大人刚才你——”
“看到刚才我身后面那位了吗,他是外人。”谢琻循循善诱道,“因为他是外人,所以我只能敲门。但若只有我一人,那便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懂了?”
小书童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哦”了一声。
谢琻笑着,从怀里掏了块蜜饯塞进了他嘴里:“所以我上次交给你的任务呢?除了今天这个以外,家里来过几个外人?”
小书童得了甜头,喜得眉开眼笑,大声答道:“回大人,一个都没有!全家就大人一个内人!”
谢琻哈哈大笑,接过他手里的桃子揉了揉他脑袋:“真乖!得了,这盘果子我给你家大人送去,自己玩儿去吧。”
他端了桃子,穿过寂静无人的沈宅庭院,一路往书房而去。果然书房的灯亮着,他推门而入,沈梒正坐在桌后,手中拿着本书在看。一见他进来,沈梒没什么表情,看了他一眼后又垂下了眸子。
谢琻知他在恼自己今日胡闹,他亦知道,若现在直接上去道歉必定会被教育得服服帖帖。沈大人口才绝佳,外能舌战群儒,内能□□相公,出得厅堂,入得闺房,谢三公子向来不敢轻易招惹。
此时知道明知道沈梒在恼,谢琻也只是笑嘻嘻地问他要不要吃桃子,被淡淡地拒绝之后这人也不着急,在屋里背着手这溜达一下、那站一下,完全不着急的模样。沈梒被他晃得头晕,更被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弄得气结,忍了半晌后终于装不下去了,将书重重往桌上一放,皱眉道:“你能不能别转悠了?”
谢琻正伸手要从他书架上抽书来看,闻言回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嗯?怎么了?”
“你……”沈梒脸皮没他厚,不可思议道,“你今天那些荒唐事,没什么要说的么?”
“嗯?我怎么荒唐了?”谢琻一脸愕然。那纯澈无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蒙受了什么难言的冤屈,“在太子殿下面前,我规规矩矩,连看都不敢多看你一眼;不也是挑着无人的地方,我才敢与你亲热一下吗?这怎么也叫荒唐?”
规矩端正的沈大人被他气得没话说,一摔书站了起来怒道:“你、你还敢说?太子就在那几步远的地方,你随便弄出点儿动静他就能发现。你还敢说不荒唐?还有,太子无论跟我说点什么你都不愿意,不是清嗓子就是打眼色,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后宅的妇人么?”
“你怎么会这么想?”谢琻瞪大了眼睛,一本正经道,“人前我不能与你亲近,难道人后也不行吗?而且我当时就是随口清了清嗓子,你为什么非要过度解读?良青,我从没把你当成后宅的妇人。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闲时暖被,忙时就撂在一旁,可有可无的情人吗?”
论口才无人能敌、论脸皮却薄若蝉翼的沈大人……无言了。
谢琻见他僵硬站着,连忙凑上前去热乎地搂住了他,低声道:“良青,你我明明皆知彼此心意,何必非要做这些口舌之争?非要伤了彼此的心才好么?”
沈梒任他搂着,低垂眼睫,半晌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是把你当做可有可无的情人。”
谢琻心中一甜,更搂紧了他低声道:“当然,我——”
“所以我更不能接受你糊弄我。”沈梒轻柔却坚决地推开了他,瞥了眼谢琻愕然的表情,淡淡地道,“你嘴上说不会把我当做后宅妇人,每每聊起事情却又避重就轻、敷衍了事。便像刚才,我认真问你,你却企图用甜言蜜语将我打发了事……让之,你还敢反驳?”
沈大人沉着冷静、有理有据,成功问懵了谢三公子,重新占领了高地。
小胜之后的沈大人也不恋战,一推他手便要离开。谢琻手中一空,心中顿时一慌,反手拉住了他脱口道:“别走!”
沈梒被他扯住衣袖,回头挑了挑眉。
谢琻心中暗骂,沈良青绝对是被上天送来治他的。他出了口气,抹了把脸,低声道:“好罢,我承认,今天在太子面前我是故意的。”
沈梒定定看着他。
“我嫉妒好了吧?”被迫承认自己那些小心思的谢三公子跟被扒了衣服一样,比城墙根还厚的脸竟难得有点儿红,“太子那么依恋你,三句话离不开你,我又没法儿在你脑门上贴个字条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我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