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见温行舟小时候咳得不得了还嚷着要吃卤肉。
他梦见沈寻玉伸着手对他说,冷。他说,我的手更冷,不信你试试。沈寻玉却背起一双手,不牵他了,气鼓鼓地跑了,追都追不上。
他梦见北斗斜插在寒云深的面前,让他自行了断。
梦见沈寻玉浑身是血,笑着对他说,只有这样你才能活。
浑身是血的突然变成了寒云深。
……
君向若是被吓醒的,睁开眼睛,却有一只手覆在他的双眼上。
他的睫毛扫过那只手,那手一颤,向后退了几分。
“慢慢睁开,光会刺眼。”寒云深道。
光。
君向若从寒云深的指缝间看见了微微的光亮。
眼睛好了。
“是灵力郁结造成的,你……太伤心了,”寒云深的声音放得很柔,“现在没事了。”
那只手慢慢松开了。
君向若看向他。
逆着雪原冷冽的晨光,寒云深的边缘也在发光,苍白英俊。
盯得有些久了。
寒云深皱起点漆的眉峰忐忑地观察他,怀疑他是否真的没事了。
君向若又盯了他一会儿,笑出一口白牙,“我没事了。下山吧。”
“再……笑一个。”
君向若:“……”
早晨的太微山洁白宁静,
他们站在山顶上鹄望,远处群山俯首。
寒风鼓荡,皓雪万里。
来时三人,去时却止两人。
*
君向若觉得寒云深太过警惕了,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要望过去。
“做什么这么紧张?”
寒云深看向他,觉得这人心真大,那晚被陈延昭袭击,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你说,陈延昭人人得儿诛之,他是怎么做到隐匿身份又如此熟悉你的行踪的?”
“化成什么人吧。”君向若道。
“你有什么想法吗?”其实寒云深心里已有怀疑对象了。
君向若道:“界城清渊楼陈老板。”
寒云深颔首:“我也怀疑他。”
“你问过他别的事吗?”
“不曾。”
“所以说他并不是因为眼线遍布世界才消息灵通的,他的消息灵通只关于你。”
寒云深继续道:“你记得我说过的吗?‘那个黑袍人必须十分熟悉你的行踪’,其实并不是熟悉,而是因为你要去哪里都是这个人告诉你的。”
“你找涅槃柱都是这个陈老板在步步引导。所以他就是陈延昭。”
“你说得对。”君向若问道:“你来北漠找到我也是他告诉你的吧?”
“是。”
“他要引你来找我。你还记得在青山派秘境里,他要杀你吗?”君向若又把事情分析到了寒云深身上。
“所以他并不想你和我一起,会耽误他利用我寻找涅槃柱的事。那他为什么又要让你来找我呢?”
寒云深不说话了,看向他。
“你说你的仇人在引导你去卡班的洞窟,陈老板也在引导你。再者,他要涅槃柱,你仇人也要涅槃柱。”君向若得出了结论,“所以他和你敌人是一伙的。”
寒云深是那日看到陈延昭的装备才知道的,君向若居然这样就给推测出来了。
君向若又道:“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找我去拿涅槃柱呢?在此之前,你和我并不熟稔吧。”
这也是寒云深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会直接找上君向若呢,是因为君向若从前也是三清里的神仙吗?可是现在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所以自己甚至都还不敢告诉他三清里的事。
难道说君向若元神丢失是因为帝释要让君向若找涅槃柱?可是没有正当的理由,众神怕是不能容忍吧。
那一定另有什么隐情。
是什么呢?
“现下也不清楚了,见招拆招,且行且看吧。”君向若道。
“而且,我信你。”这就是君向若心大的原因。
寒云深闻言笑了。
*
再下山已是群星漫天,夜凉得有些凄然。
寒云深见君向若的兴致仍是不高,便牵过他的手,带他往城市的中心走去。
“去做什么。”君向若跟着他走。
“去了就知道了。”
安静的街道上渐闻人声,在晚风里渺远得像梦一样。
人语响得真实了起来,笑语阵阵,叫卖声连绵,主街区上一片亮堂,张灯结彩,仿佛满城灯火都燃到这一处了。
“这是......和当年牧洲一样的灯会。”君向若看着眼前的景象,却莫名觉得今日看到的更加热闹有趣了。
寒云深垂眸看着他,“确实和当年是一样的灯会,所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
寒云深轻轻道:“七夕。”
君向若曾看过民间的书籍,这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七夕。
他这才注意到,街上的少年少女衣着绮丽,眼神交会间是道不尽的缱绻情长。
寒云深还牵着他的手,一时脸有些发烫。
他抬眸看向寒云深,那双俊目也注视着他,温柔得恰似柳枝轻拨春水荡起的那一汪涟漪。里面的情深怕是不让潭水。
寒云深分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漫天烟花里,一吻轻轻。
第57章 前尘种种皆是为你
寒云深要牵着君向若的手走, 君向若不肯, 说人多。
“反正他们都看到我亲你了。”寒云深也不肯。
于是,两个俊美的青年就这样牵着手。
来来往往的人都悄悄地看他们, 叫身边的人也看过去, 或有人低声议论。
君向若就是甩不掉他,气结。
店铺罗列,叫卖声一片, 甚至许多杂耍卖艺的。
修仙界的卖艺可是和人界不同, 那可是上了一个档次的。
有许多功法好看却没用, 学来也只能用作观赏。但在这卖艺场上就派上用场了。
窈窕少女手持长伞舞动着, 体态轻盈,衣袂飘飘, 巧笑嫣然, 玉手划过半空,拖出闪闪的银色辙迹,一舞尽了,“哗”得打开白伞,漫天流萤簌簌而下。
男修们一片躁·动。
赤·裸着上身的高大男子手持长鞭, 一声暴喝把长鞭“刷”得甩出去!长鞭上瞬间燃起了烈烈火焰, 随着他有力的胳膊甩得气势汹汹。身上的肌肉也在随他的动作运动着。
女修们的尖叫响起, 还混着两三男声......
......
“这家的饆饠比上次牧州的好吃,你尝尝。”寒云深递给君向若。
君向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寒云深一僵,垂眸看着他,眸光沉沉的。
“有什么区别吗?”君向若品了品。
寒云深抬手擦去他嘴角的细屑。
这之后, 寒云深投喂君向若上瘾了。
桂花糕。
凤梨酥。
八方寒食饼。
巨胜奴。
对饮三勒浆。
......
“吃不下了。”君向若把他手里的金乳酥推开。
“那这个呢?”寒云深递给他一个小白兔糖人。
比牧洲的精致上几分,至少眼睛没点歪。
君向若笑了,接过来。还是一口咬掉了兔子头。
“你跟兔子多大仇。”寒云深挑眉,“甜吗?”
“嗯。”
“我尝尝。”寒云深抬起他的下巴凑了上去。
君向若:!!
“确实甜。”
君向若踹了他一脚。
“去放河灯。”寒云深拉着他走,“许愿挺灵验。”
君向若问他,“哦?你怎么知道灵验?你那年许了什么愿?”
寒云深看着他,笑得温柔,“你。”
那还真是应验了。
*
两人行在去买河灯的路上。
“你觉不觉得有几分诡异?”寒云深低声问道。
“怎么了?”君向若感觉到了寒云深气场的变化。
“他们都在看着我们。”
君向若一愣,看向周围的人,谈笑、叫价、买东西、逛店铺,都在干着自己的事,一派热闹。
可是,那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却都盯着他们。
方才以为是牵手的原因,都没发现。
他们现在也没牵手了,还看什么?
君向若顿时警惕起来。
随着两人走过去,周遭的喧闹慢慢停止了,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
那些眼睛看得更加明目张胆,空泛麻木,看不出情感。
“走!”寒云深拉起君向若。
话音刚落,那些人潮就涌了过来!
密密麻麻,浩浩荡荡!
这些人不具任何攻击性,只是狠命地拉扯着他们。
两人想跃到石墙上,可这些人拽着根本跳不起来。
“杀不得!”君向若和寒云深被挤开了些距离,“这是叠阵,叠在现实上的幻境,这些人都是现实里活人的魂魄。”
法力一震也得碎了!
“那怎么办!”寒云深见君向若越挤越远,管不得那么多,直接折断了几个人的手,伸着手臂去拉他,可是人太多了,前仆后继,扯得他根本够不着!
几个个头高的人挡在两人中间,寒云深已经看不到君向若了,心头一阵猛悸,“君向若!”
“君向若!你回答我!”
“滚!”他狠命地想拨开这些人,却发现这些人竟是不扯他了。
人群散开些许后,哪里还有君向若的影子。
“君向若!!”
*
君向若被挤得犯恶心,几个来回,他已经看不到寒云深了。
不知这讨人厌的拉扯维持了多久,人群散去了。
君向若一边整理着衣袍,一边寻找寒云深的身影。
瞥见一个穿黑衣的身影晃进了前面的巷子里。
“寒云深?”君向若跟了过去。
寒云深的速度有些快。
君向若怎么唤他都不回头,也莫名追不上。
跟着走出了主街区些许距离,寒云深才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想跟你说一些事。”
“何事?”君向若神情冷了下去。这不是寒云深。感觉很不对。
“寒云深” 道:“涅槃柱还是我来拿着吧,我怕你出事。”
原来是冲着涅槃柱来的。
“你是谁?”君向若答非所问。
对面的“寒云深”笑起来,“这么快就揭穿了?那这样你认识吗?”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突然变了个模样,向他作了个揖,“哟!君公子,许久不见了。”
清渊楼陈老板!
“魔尊。”君向若看着他。
陈老板笑了起来,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君公子知道得倒不少。”
其实陈延昭在拿出铁爪攻击他们的时候就没想过再隐瞒,只是没想到“陈老板”的身份竟也被猜出来了。
君向若道,“天下人都在找魔尊,魔尊竟是藏到了界城的酒楼里。”
“并不全是,”陈延昭道,“这么些年来我能够隐匿形迹还要感谢你们败魂宗的虹霞之境。”
君向若神情一敛。
温行舟竟然和魔尊勾结上了。与虎谋皮简直不要命了。
看来虹霞之境的骷髅洞窟就是魔尊的盘桓之地,藏身之处。
眼前这个“陈老板”也不过是一个探测不出半点灵力的傀儡娃娃!难怪那么隐秘。
“我不讨厌你。”陈延昭道,“你交出涅槃柱我就放过你。”
君向若面无表情,“魔尊现在怕是敌不过我。”
陈延昭叹了一口气。
周围的景象竟开始褪去!变成一片炫目的白光!
待白光散去,君向若睁开眼,愣住了。
这里是败魂宗!
好大阵仗的缩地千里!他竟然没有察觉出来!
“哟,哥哥来了。”温行舟支着头,靠在宗主椅上。
“又是你!”君向若抖出了湛卢。
“呀!哥哥要杀我了!”温行舟眼底藏笑。
君向若身形刚动,一道金光铺天而下!
*
“君向若?”寒云深发疯似的在附近寻找。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了,“在找什么?”
寒云深猛然回头,看见了站在高墙上的顾戚行,笑容和煦地看着他,“好久不见,我的好徒儿。”
“帝释!”滔天怒意滚烫在寒云深胸口荡开,他抖出湛卢冲了上去,“你把他带去哪了!”
听到这一声“帝释”顾戚行并不惊讶,他知道只要他们找到了鹤迎天,他的身份就会败露。
帝释抖出一把剑来,接住了飞撞而来的剑锋!
灵力震荡!向周围掀了出去!
两人在屋顶上风驰电掣。残影一片。
寒云深的灵力虽然霸道,但剑法有一半是出自这人。
所以顾戚行清楚他的一招一式,躲闪得游刃有余。也就不过是偶尔被那霸道的灵力来上一击。
“我再问你一次,你把他带去哪了!”寒云深的剑更加狠戾了起来。
顾戚行脖子上迸开一道口子。
剑光四溢。
顾戚行没有回答,开口却说了别的事,“你不想知道君向若是谁吗?”
寒云深闻言手微顿,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剑。
顾戚行拿剑挡着面前激起残影的剑光,直直地看着寒云深,逆着月亮看不清他的表情,手中剑快,说话却一字一顿,“他因你而贬谪人间,他的元神因你而毁。”
什么?寒云深停下了剑,心中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