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君向若把手上的典籍放下,终于忙完了,看了寒云深一眼,接着说,“百万年以后。”
寒云深:“......”
两人往回走去,路上柳长歌看到了君向若,正准备挥手,又注意到站在他旁边的寒云深,当即把举起来硬生生放在了自己的头上,转身就走,动作流畅自然。
君向若:?
“你把他怎么了?”
寒云深摸了摸鼻梁,“没怎么。”
给仙帝施过魅术的人自然心虚得很。
两人坐在三垣殿梨花院的玉桌前,君向若提了几坛梨花酿——深埋地下快四百年了,味道当是不错。
寒云深看着他的动作,“忙完就该讲故事了吧。”
“好。”
君向若一掌拍开酒坛的封泥。
*
修长的手掸去酒坛上剩下的封泥,在面前的白玉杯里斟满,梨花酿的幽香瞬间荡了出来。
九皇星君坐在三清后山的梨花树下,望着远方的风云翻涌,正要将杯子递到唇边。
“你在喝什么?”一张巴掌大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君向若微微怔了一下。
抬眸看向这张离得很近的精致小脸。
小小一只的人儿从梨树上倒挂着探下来。小脸倒着,刘海翻过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金灿灿的眼睛看着君向若手里的酒杯。
“好香啊。”小孩从树上翻了下来。
“你要喝吗?”君向若完全没有不能给小孩喝酒的自觉,哪怕面前的孩子只有四岁。
小寒云深想了想,点点头。
君向若又拿出一个白玉杯来,竟是倒了满满一杯递过去。
小孩看了这快溢出来的酒水一眼,估摸着自己接过来肯定得洒出来,便支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喝完,顿时捂住嘴巴猛咳起来,小脸咳得通红。
“好辣!”一双眼睛咳得泪汪汪的。
反应这么大?君向若挑眉。他的日子过得向来冷清,这么热闹倒是少见,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寒云深捂着嘴巴,还是通红着脸,吊着一双眸子看了他好一会儿,“哥哥,你真好看。”
君向若第一次被小孩赞扬,觉得颇有些意外。他只手拂过酒杯,里面剩下的酒水尽数消失,他把杯子放在白玉小几上,斟满了梨花糖泡开的水,挥手示意他过来。
小寒云深有些不好意思地蹭过来坐在他对面,一只小手捞过糖水喝了一口,梨花香混着香甜在唇齿间荡开,他眼睛一亮,“好喝。”
喝完又看向君向若,“哥哥,你是梨花仙吗?”
“不是。”君向若抿了一口酒。
“为什么不是?我娘说梨花仙是最好看的,而且你还坐在梨花树下,有好喝的梨花糖水。”
“喜欢梨花罢了。”君向若放下酒杯,“令慈是谁?”
“云岚仙子。”
“嗯。”君向若又给他把糖水添上。
星宿告诉过九皇星君,新仙帝将诞生于云岚仙子和镇北天王家——原来就是这个小子。
“哥哥,你去过人间吗?”
“不曾。”
小寒云深的眼睛顿时就亮了,“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他不停地讲着,于是君向若听了这辈子听过最荒谬的故事,全部关于人间,全是寒云深从他爹那里听来的民间志怪。
虽是热闹,君向若却不觉得烦。
讲着讲着小寒云深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君向若就坐在他对面继续独酌。
他揉着眼睛醒来以后,猛地意识到自己回家晚了,又要被娘骂了,赶紧跑了。
之后又来缠了君向若几天。
君向若已经习惯了,每次在桌上都要多放一盏糖水,可那孩子再也没来了。他竟觉得有些遗憾。
*
“难怪小时候就觉得酒香。”君向若料定了一坛是绝对不够的,便连开了几坛酒。
寒云深一手摸过下巴,“我小时候倒是会说话。”他笑着看向君向若,挑眉道,“这个哥哥是真的好看。”
“滚。”
“之后你没再来了,是去哪了?”君向若现在都还觉得遗憾,小时候的寒云深多可爱。
“我哪记得,那时候才4岁。”以至于后来见到君向若也不记得曾经认识他。
君向若拿出两个白玉杯,把梨花酿倒进去,酒香四溢。
寒云深端着那一小杯酒不满地皱眉,“为什么不能直接提着坛子喝?”
君向若不假思索,“我现在是星君,不太好。”
寒云深:????
寒云深见他白衣广袖,玉冠楚楚,修长的手端着白玉杯倒是赏心悦目。行,大不了多斟几次酒。
寒云深抿了一口,酒香带着梨花香在唇齿间弥漫,“星君酿的,果然好酒。”
“比之当剑阁的何如?”
“有过之而无不及。”
君向若挑眉。油嘴滑舌。
寒云深笑了笑,“后来呢?”
“当然得来帮你了。”君向若把酒杯放在桌上。
*
巍峨庄严的金色南天门在平铺的云间“哗哗”地打开,门外是通往人间唯一的路。
“多谢星君!”
金刚罗刹同杀伐之意铺天盖地。
“有人给他们开了南天门!”
在一片混乱中,君向若转身就走,一手甩出玉剑北斗。不做丝毫犹豫,扯下系在腰际的南斗,扬手扔进了“往生轮”里。
柳长歌正准备出门去看看,他金华殿的大门却被一掌轰开了。
他猛然扭头看向大门处,“卧槽!君向若,你想吓死我吗??”待他看清君向若的神情后意思到了不对,面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君向若有些不稳地走到他面前,把一个玉匣子和一把玉钥匙递给他。
柳长歌一看,脸色瞬间不好了起来:“北斗的剑柄和剑鞘。你把它拆了做什么?”
君向若满头是汗,强忍着痛苦,开口道:“你把......玉匣子给碧落仙子让她藏进水晶簪里,想办法倾到人间,在人间等我来取。”
“你怎么了?”柳长歌见他脸色不好,扶住他。
“玉钥匙你留着。来人间找我。”君向若面色苍白,摆摆手示意无事,“找到转生为人的南斗,送来我身边。”
“你去人间做什么?”柳长歌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君向若没有回答他,继续道:“北斗的剑刃我扔下去了,如果我没有估计错,应该落在了太微山上。你帮我寻一寻,但它势必不会跟你走,你让南斗带我去找它。”
“只有集齐了这些,我才有机会活。”
柳长歌的满色阴沉得可怕,“你他娘的到底要做什么!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他扬起手头的玉匣子。
君向若疼得还没有缓过来,“我割了点元神放进去。”
“什么?!”柳长歌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吗?你不知道割元神有多痛吗?!”
每位神仙的元神都是独一无二的,它承载着无尽的神力与关于神的记忆,可以说是神仙的本体,所以割裂时的剧痛绝对胜过了凌迟。
元神割裂后只要在体内就会再次生长复原,因此只需要一点元神回归本体也可以慢慢恢复如初。
但元神的力量波动在体外极其强烈,极其容易被发觉出来,只有装在北斗剑柄材料的万年星玉里才能完全隔断,不为帝释发现。
“我没有办法。仙帝不会放过我。”君向若深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我要帮他。”
“你要帮魔龙??”柳长歌皱起了眉头。
“他不是。”君向若看向他,“我不想连累你的。万事小心。”
“你做了什么?”柳长歌急了,看向手里的东西,“万一出意外怎么办?你岂不是就死了?”
君向若没有回答,回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我得走了。”
柳长歌却是紧跟着他要一起出去。
“别跟来。”君向若侧头看他,“不然你和我谁也活不成。”
君向若笑了,“回来喝酒。”
柳长歌握紧了拳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交好友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五代 ] 李煜
寒云深:我要那个,你给快写那个,马上写。
作者:……哪个?
寒云深:就是那个。
作者:哦哦!那个啊!晋江不让写。
寒云深:你含蓄一点。
作者:哦哦,那下一章。
君向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作者:他让我……(迅速被捂嘴)
寒云深:没什么!
第67章 但幸有你此生无悔
“你想清楚了吗?”帝释坐在高处的石椅上, 一手支着头, 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高台之下被铁链锁着、浑身染血的青年。
此处是天牢的审讯室, 阴暗昏黑, 案几上陈列着各种刑具法器,只要给它们灌上法力,用起来叫神仙也痛不欲生。
三清的天牢是这片净土里最肮脏的角落, 关押着怨气所化最丑恶的生灵, 凶神的怨气弥漫牢房的整个角落, 粗鄙的语言如呓语一般叨念着最邪恶的夙愿。
君向若喘着气, 汗水顺着发丝滴落在地上。他动了动发僵的手,粗大的铁链叮当作响, 在这一方审讯室里回荡。
他的法力被这捆仙锁压榨得一丝不剩, 种种法器轮番地上,他一口牙齿咬得全是血,硬是没有叫出来一声。
君向若闻言却是笑了,面容仍是俊美,嘴唇染着猩红的血, 像是地狱爬出来的鬼魅, “想好什么?仙帝您何时禅位吗?”
“禅位”两个字像是戳在帝释的心上的尖刀, 他瞬间暴怒,“你别执迷不悟!!!”
声音由远及近,帝释几乎是一瞬间便闪到他的面前,一把掐住他的喉咙, 阴鸷地看进他的眼底。
气管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君向若却毫无所觉,同他对视,带着不容撼动的笃定。
“呵,”帝释冷笑一声,“很好,认了新仙帝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帝释松开了手,转过身去不想看他,“纵然他的元神是龙无疑,可你也看见了,天地异象时那滔天的魔气,你为何就不信他是魔龙?”
如若不是星宿的秘语,君向若怕也和众神一样信以为真了,他不答反问,“你养了多少魔物?”
那些魔气,是帝释故意放出来的。
帝释闻言,面色冷了下去,“九皇,我本不想杀你。”他缓缓转过来看向君向若。
要杀他还不容易吗?就像云岚仙子和镇北天王。但是帝释很清楚,星君的使命未了,不管他杀君向若多少次,他都会是审判自己的星君。
帝释伸出一手捏住他的脸,“我若是把你做成我的魔物呢?”
君向若侧头,甩开他的手,“那你对众神作何交代。”
无论是哪位神仙犯了错,都必须示众判罪,不然帝释何以服众,更何况还是星君。
“好。”帝释勾了勾唇,眸光阴沉,猛然发难!一掌拍向他的丹田!
狂风在审讯室里横扫!刑拘法器哐哐震动起来。
元神尽毁!
捆仙锁“叮当”狂响,君向若弓着身子颤抖不已,脑袋嗡嗡地响,疼得发麻。他咬破了舌头,嘴角溢出血来,眼前一片雾蒙蒙,汗水濡湿了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
“一声不吭。你倒是厉害。”帝释挑起他的下巴,眼底露出玩味。
那张俊脸苍白得可怕,咬着牙齿,眼神有些涣散。
“元神毁了,可你下一世投胎还得回来,你说我该那你如何是好?”帝释的拇指蹭过他的下巴。
汗水混着血水流到君向若的眼睛里,他闭上双眼,根本没有力气说话。
“那就魂飞魄散吧。”帝释冷笑。
魂飞魄散可不是一掌就可以做到的事。
“不过留你还有些用处。”
一只散魂蛊钻进君向若脖颈上的皮肤,爬进了他的魂魄里。
君向若咳出血来。
帝释再一次折寿逆天道而行,他逆转了君向若的时间。
“兹有九皇星君洞开南天门,协助魔龙,自堕魔道,为祸苍生,大逆不道!贬黜人间历劫百难,方可归迎三垣!”
缚灵台的周围站满了沉默的众神。
偌大的缚灵台上,白衣翻然的青年听闻论罪的判词不甚在意,只是回望了一眼后山的那棵梨花树。
*
寒云深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玉杯。虽然君向若已经略过了很多,他还是气得发抖,看来把帝释碎尸万段拿去喂鱼还真是便宜他了。
天牢的审讯室纵然是他也未曾去过。但他可以想象那得有多疼。还有元神尽毁又是何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都是因为他。帝释说的没错。
一把怒火烈烈,在胸膛里烧得他发疼。
君向若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白玉碎片,那是他最欢喜的一套白玉杯。他抿了一口酒,“给我买一套新的。”
“......买。”
寒云深笑笑,要什么都给你。
*
人间一行,亏得故人相助。
玉匣子里装的并不是空气,只是看不见的元神。
那一小块元神在打开的玉匣子的一瞬间回归丹田,一点一点恢复原样。南斗主生,金铃脆响,魂兮归来。它将破碎成尘的残魂碎魄尽数护住,拼凑起来。
躺在冰棺里的君向若睁开了眼睛,“......好冷。”
脑海里千年的画卷铺呈开来,过往种种皆浮现出来,他的记忆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