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翰墨脑子转得飞快,身体却顿时动弹不得。
眼看着那一口獠牙要落到自己脖子上了,马车的帘子里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那人的头顶上,一瞬间,脑浆四溅!!
江翰墨的脸上全是血,半天回不过来神。如此近的距离,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的眼睛凸了出来,紧接着整个头爆裂开来!
他还在晃神,突然被人揽住腰飞掠了出去,他们的马车炸得粉碎!
“我艹!”江翰墨魂回来了,他看着自己的马车要气死了,扯住陈延昭的领子,“你赔我马车!”
“好。”陈延昭看了他一眼,抬手擦了擦他脸上的血。
江翰墨看着他,心脏莫名漏了一拍,却也没记忘讨价还价,“要金丝楠木的!”
“......好。”
“要软垫子!”
“好。”
“要白马!”
?陈延昭看了一眼还活得好好的马,“......好。”
“要有翅膀的白马!”
陈延昭:???
一咬牙,“好......”
江翰墨满意地松开了手,拍拍他的肩膀,“随便砸,砸得再碎一点都没问题。”
他话音刚落又被揽着腰带走了,强大的灵力在身后炸响。
一个带着狰狞面具的黑衣人站在树下看着他们。方才那两击皆出自他之手。
鬼面人的背后隐隐约约站满了人,目光幽深如鬼。
亡人客!
居然被他找到了,真是倒霉。
第69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番外)
江翰墨被拉着一路疾驰, 他要被晃吐了, “已......已经甩掉他们老远了,停下歇会儿吧。”
“恩。”陈延昭一身血气带着他钻进了一处洞窟里, 一进去就脱力地坐在地上。
“你不杀他们?”江翰墨看得分明, 要是陈延昭出杀招绝不会这么狼狈。
陈延昭一手扶在自己脑勺上吊着眼珠子看他,笑道:“听说医者父母心。我看你方才已经吓成那样了,怕我在你面前太残忍你就扔下给我跑了。”
父母心啊, 江翰墨听得莫名想笑, “来, 乖儿子, 让爹看看伤哪儿了。”
陈延昭:“......”
江翰墨说着,就去扒拉他染血的衣服。
陈延昭一把抓住他的手, 一双猎鹰似的眸子含笑看着他, “扒我衣服就不怕我吃了你?”
江翰墨闻言抽回手,不去看他,“不乱.伦。”
陈延昭笑笑,他伤得确实不轻,便把衣服褪去了。
魔尊本就生得高大, 脱.下衣服精壮结实的身姿一览无余, 并不夸张, 恰到好处。
借着月光,江翰墨先看到那腹肌,再看到那宽阔的背,肩胛骨随着他的动作而牵动着。
江翰墨心头莫名有些乱, 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就已经惊叹过了,现在看得却有些头昏。
他背上斜斜地绽开一道极大的口子,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血水直往下淌。伤口边缘还粘着些衣服的纤维。
江翰墨看得抽气,心说这人脱衣服时怎么可以那么淡定。
这道口子是陈延昭护他的时候挨的。哎......
陈延昭一抖,江翰墨顿时停下了上药的手,“怎么?疼吗?”
“不是,你手太冰了。”
江翰墨:“......”狗屁!大夏天的!他手一点都不冰!
江翰墨继续上药,指关节无意又扫过一处紧.致的肌肤。
魔尊又颤了一下,声音一哑,“再碰,吃了你。”
“......”江翰墨脸红了。
陈延昭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江翰墨微怔,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丹圣。从来没有人不是冲着他“丹圣”的名号要护他的。
“江翰墨。”
“我说是哪位神医,丹圣啊。”陈延昭看向他,“百闻不如一见。”
*
“有想去的地方吗?”陈延昭问江翰墨。没了马车,两人只能步行。
江翰墨热得直用扇子扇风,他才金丹期,不耐冷也不耐热,“我想往江南走,去弄晴洲的画堂春。”
“嗯。”魔尊递给他一个蓝色的珠子,“送你了。”
江翰墨疑惑地接过来,冰凉的感觉从手上蔓延开来,全身蓦得凉快了下去。好东西!他把扇子放回了空间囊。
*
画堂春是江南水乡。
瓦房错落,古巷幽幽,杨柳依依,拱桥如月,湖水碧波婉转。
有船翁带着斗笠撑船而过,长桨击碎涟漪。
“船家,可以载一程吗?”江翰墨问撑篙的老人家。
“上来吧!”
江翰墨美滋滋。陈延昭跟着他上去。
平铺十里湖光。荷花灼灼,荷叶田田,在湖面铺展开来。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
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注2)
江翰墨靠在船舷上,墨发垂下,面若冠玉,嘴角噙着笑,好一位翩翩公子。
江翰墨看景,陈延昭就坐在对面看他。
那些小船上采荷的少女看着江翰墨,直冲着他巧笑嫣然。
老船家看在眼里,苍老的声音笑起来倒是有几分豪放,吟道:“‘妖童媛女,荡舟心许’(注2)。”他扬了扬下巴,对江翰墨示意桌子上的雀状酒杯,“公子不传传羽杯向姑娘表示一二?”
“老人家,莫打趣我了。”江翰墨只是冲姑娘们笑了笑。
可是姑娘们却突然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低头继续采荷。
江翰墨:???我笑起来很丑吗?
他转过头去,却只看见了陈延昭。
魔尊神色如常,“怎么了?”
“没什么......”奇怪......
姑娘们:嘤嘤嘤他背后那人好可怕。
景色颇美,小船晃悠悠,江翰墨朗声道:“既然泛柏舟这般容与,老人家能唱一首采莲吗?”
“我一个老头子唱什么采莲,叫姑娘们唱给你听吧!”
一个大胆的漂亮姑娘笑意盈盈,“公子把羽杯传给我,我便唱给你听。”她身旁的姑娘笑作一团,应和着她。
“行啊。”江翰墨把桌上那雀状的酒杯拿起来,刚要递过去,却被一只宽大的手拦了下来。
陈延昭拿过那羽杯,把里面的酒一口干了,末了,看了江翰墨一眼。
江翰墨被他看得心跳飞快,躲开目光,拿着空杯子给姑娘们看了一下,“抱歉了,姑娘。”
姑娘们发出失望的嘘声。却仍是唱了起来,银铃般的声音在荷花间摇曳。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注3)
在歌声中,船靠岸了。
陈延昭先下了船,伸手示意江翰墨下来。
“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
船在水波里晃得厉害,江翰墨一个没站稳,“我艹!”
扑了陈延昭个满怀。
“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
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
江翰墨还有点尴尬,没看陈延昭,“来画堂春还要办点事,我答应了人,今晚要给他丹药。”
“嗯,我和你一起去。”
江翰墨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吧,那人身份隐秘,说要我一个人去,你在客栈等我。”
陈延昭眸色一沉,“嗯。”
*
江南连夜晚都是这么温柔,江翰墨按照地图到约定的地点,越走越偏僻。
他把地图正着看、倒着看、侧着看,确认没有走错。
树林里,虫鸣阵阵,一塘湖水撒满月光。
江翰墨在湖边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蚊子围着他直转,“居然失约!哎!走了走了。”他一手扇着蚊子要走。
“哥!”
江翰墨猛然回头。江婉雅?!
那声音竟是从水里发出来的!
只见水下一人痛苦地挣扎着,淡黄色的长裙,蓬松的头发,还有那张和江翰墨五分相似的漂亮脸蛋。
“婉雅!”江翰墨想也不想直接跳进了水里。
这不大的湖下却是幽深得很,江婉雅被什么东西拖着一路向下,她不住地挣扎,伸手要江翰墨拉她。
江翰墨追着她游下去,却怎么都够不着她。
他忽觉不对。江婉雅恨死淡黄色的长裙了,这不是江婉雅!
他再想撤回却已来不及了,从湖底伸出无数藤条拴住了他的脚把他往下拽去!
届时,一道灵力冲进水里!水声哗然,把那些藤条尽数斩断!
江翰墨憋不住了,呛了一口水,在满目的气泡里一个人捧着他的脸吻了上来。
他瞪大了眼睛。
江翰墨浑身湿漉漉的,在岸边直咳嗽。陈延昭的发丝也在滴水,面色阴沉。
“你不是在客栈吗?”江翰墨有些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我要是没跟过来,你就已经喂水鬼了!”魔尊怒道,“是哪个蠢货选的这里!”
“是我。”江翰墨有点不好意思。
陈延昭:“......”
那人给了他几个地址,是他硬要选这里。
没成想遇上了水鬼,水鬼会根据人心里最亲的人来布置幻境。想来那人可能并不是失约,而是已经中了水鬼的招了。
“你怎么不想想,万一这就是他要单独见面的目的呢?”陈延昭脸色依旧不好,“你......”
不等他说完,江翰墨已经抱着他脸亲了一口。
魔尊失去了声音,僵成石头。
江翰墨不敢看他。
沉默了很久,陈延昭才找回了声音,“你不用以身相许。”
???江翰墨:“艹!谁他.娘.的是以身相许了?老子看上你了!”
陈延昭:“......”
*
面前的高山直入云霄,云岚在半山流动,让山巅巍峨的天竺宗如仙境一般缥缈。
陈延昭看了好一会儿。
“我到了。”
“恩。”
江翰墨看着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那我走了。”
陈延昭看向他,兀得来了一句:“跟我回天魔宫吧?”
“哈?”
不等他回答,陈延昭揉了一把他的头,兀自转身走了,远远飘来他的声音,“你回去吧,我走了——先回去清理门户。”
江翰墨脸红得跟熟虾似的,见他走了,心里顿觉遗憾,“混蛋!”
*
夏天悄然过去,天气转凉,秋叶又飘零,遒劲的树枝端雪而立,远望苍山负雪。
冬夜的风在远处的山谷里呼啸。江翰墨的房间却因为一根凤凰尾羽而温暖如春。那是冬初魔尊送的。
人鱼烛的光辉填满整个房间,照在他的医书上。——魔尊送的。
江翰墨扯了扯搭在腿上的雪狐绒毯子。——魔尊送的。
......
其实他房间里很多稀有的珍贵玩意儿都是魔尊送的。他觉得自己都被魔尊弄得娇气了。
可是每次都是派人送来的,不见他本尊。
之后有一次江翰墨怒了,把东西扔给送来的人,“不收!本尊不来我就不收。”
把送东西的人吓傻了,直接给他跪了下去。
江翰墨:“......”
后来当真是消停了很久。
江翰墨看书累了,合上书,准备歇息了。一声马啸蓦然刺破长夜,“哒哒”的马蹄声就响在自己的院落里。
怎么有马跑到他院子里了?江翰墨皱起眉头打开门,外面的风雪一下子扑了进来,他愣在了原地。
只见院落里,一匹雪白的骏马扑腾着宽大的羽翼,它的身后拉着一辆雕刻华美无比的金丝楠木马车。
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拉着那马的缰绳,墨发上落满白雪。
陈延昭目光投向了他,冲他笑了一下,“你这马车,可叫我好找。”
江翰墨情不自禁,冲上去抱住了他。
陈延昭伸手搂住他,“喜欢吗?”
“嗯。”
魔尊解下自己的黑色狐裘裹在他身上,笑着低头凑到他耳边问他:“想我了吗?”
江翰墨的耳朵红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注1:
题目: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梦微之》唐·白居易
注2: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
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
——南北朝萧绎的《采莲赋》
注3: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水覆空翠色,花开冷红颜。
路人一何幸,相逢在此间。
蒙君赠莲藕,藕心千丝繁。
蒙君赠莲实,其心苦如煎。
——《江南可采莲》南华帝子
第70章 魔尊写于大战前夕(番外)
翰墨:
展信安。
待你看这封信时, 我已不知命魂何处, 兴许游离天地,兴许辗转轮回。但想到你已与婉雅重聚, 天伦乐事, 便聊以慰我。
近些时候,往事常上心头。
你我初见,我记忆犹新。
我本在那时就该是个亡命鬼了, 是你把我从痛苦和死亡里拉了回来。
你定然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 心头是怎样从未有过的欢喜和悸动。
枯木逢春, 鲋鱼逢水, 而我陈延昭逢你江翰墨。
人间至乐大抵如此。
心一动便是一百五十多年的日夜不停。我说过至死方休,一语成谶。
那一年, 我送你到天竺宗下, 分别在即,我想,哪怕只是一小次的分别,都是这么难。何如永别呢?拿得起当真放得下吗?我不知说什么,我却是不舍同你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