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口打开,夏焉的心总算有些放下,与众人将近日要做的事简单理了一遍,任务派下赏钱发下,散了之后一瞧铜壶滴漏,一个时辰过去,不知程熙怎么样了。
他揉揉脸,作出轻快神色,小跑回到卧房,一推门,吓坏了。
桌上碗碟翻倒,饭菜洒了一滩,程熙满身油汤污渍,手指还被割破了,此时正汩汩冒血。他茫然失措地来回看手看四周,及至看到夏焉,登时一脸惊慌。
夏焉后悔极了,拉过程熙迅速冲洗上药包扎,而后握着那被纱布卷胖的食指使劲儿吹,心疼地问:“还疼么?”
程熙摇摇头,看见夏焉皱眉,简单的内心更加愧疚。
“好哥哥。”他的眼眸不安地动着,“我、我本来……本来可以,但、但是我、我……对不起……”他越说越急,越急就越不知该如何说,悔愧自责地想哭,但夏焉听懂了。
程熙的意思是,他本来可以独自吃饭,他想得好好的,自信一定能做到,却没想到夏焉走了之后,他就又紧张不安了。这样的情绪一但冒出来,他就立刻什么都不会做,只会添麻烦了。
夏焉心中难受,不顾程熙身上的饭汤便直接抱了上去。他站着,程熙坐着,他便将程熙按向胸口,下巴抵在程熙脑顶,认真地说:“不要自责,你很好的!你在我心中是最好最好的,当初是,现在是,永远……都是。”
程熙睁大双眼。
这句话他不能完全听懂,但他感受到了那份压在心头有如千钧的重量。
夏焉收拾好房间,给程熙换了身衣裳,冷静之后,他觉得方才的反应有点大了。不会吃饭没什么,摔了碗洒了汤也没什么,当作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其实才是真正对程熙有利。
否则,像现在这样就非常麻烦——
程熙自觉做错了事,整整一天都陷于苦闷之中,午饭和晚饭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桌前都不愿去,迫于要听话,才被夏焉喂着吃了几口。
夏焉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一边躲在屋角捧着针线旧衣忙碌,临睡前大功告成,他开心地去找程熙,在程熙的茫然中,将一件靛蓝色粗布围兜套在他脖子上。
程熙惊讶地低头,夏焉笑道:“这样就不怕吃饭弄脏啦!你瞧,这里还缝了你的名字。”捏起一角,白线歪歪斜斜地绣着“程熙”二字。
他靠着程熙坐下,闪着眼眸说:“我只学过一点点针线,更加缺乏练习,缝得有点丑,你别嫌弃。”
沉郁了整整一天的程熙终于恢复了神采,他将围兜和上面的名字摸了又摸,认真地对夏焉说:“好看。”顿了一下,强调道,“真地好看。”
当夜,程熙坚持戴着围兜睡觉,夏焉躺在小榻上,正在打算明日的事务,就见他从床上坐起来,下床,穿着中衣戴着围兜走到自己面前,一脸认真。
夏焉起身问:“怎么了?想解手?”
程熙摇摇头,就静静地看着夏焉。
夏焉:“???”
程熙又看了一会儿,终于等不及,抬手指了指夏焉的嘴唇,又指自己的。
夏焉恍然大悟,脸一红,但仍是答应了程熙的要求,在榻上跪住,让程熙躬身,仰头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程熙满足地笑了,抿了下刚刚被亲过的嘴唇,摸着夏焉脑顶说:“明天,等我。”转身去床上睡了。
明天等我?什么意思?
夏焉满心疑惑。
翌日清晨,当他被一个柔软而微凉的亲吻叫醒时,他突然就明白了。
这么大一只程熙住在这里,夏焉必定要有所交代。前后一想,索性让程熙在人前也喊他好哥哥,正好对外称程熙是他老家的弟弟,因意外生病变成了这样。
程熙开始慢慢适应与夏焉一起的生活,虽然仍容易忘事容易不安,但眼看着一日比一日会说的话多,能做的事情也多了,更与厨娘家十岁的儿子板凳熟络了起来,每每夏焉忙公务,他就在院里同板凳玩耍。
这一日,夏焉从衙门回来,四处不见程熙,正在着急,就见满身灰尘的板凳急哄哄地跑进来,连声喊道:“大人大人你快去!大个儿被人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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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欺负我很难
“大个儿”是板凳给程熙取的名字。
厨娘本分,养的儿子亦憨头憨脑,十岁更是一时聪明一时傻的年纪,板凳认识了程熙,觉得他虽长着一副大人形貌,但说话行事同自己没甚区别,有时还不如自己,索性将他当作与自己一样的小孩子,不愿喊他哥哥或叔叔,亦不愿喊他那个文绉绉的名字,便选了他身上与众小孩最为不同的特点作为绰号。
程熙初时懵懂,后来渐渐体会到这名字挑的是自己的长处,叫来隐含夸赞之意,便欣然接受了。
他俩平时都在院里玩,左右不过斗个草、摔个泥巴、捉个迷藏,玩久了就没意思。今日板凳一时兴起,提议出去玩,程熙明白这是要离开夏焉更远更久的意思,有点不愿,但同时也有点渴望所谓的“外面”,终于在板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了数次“我经常去外头玩儿熟得很”后禁不住诱惑,同他一道从小门走了。
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将县衙小院看了好几眼。
“在河滩边!”板凳领着夏焉急急前去,路上讲述前情,“我们出来以后逛了一会儿大街,正巧遇上巷口卖小食那几家的孩子,就一块玩了。”
“最开始玩跳高,就是两棵树之间拉一根绳,人从绳上跨,只要有人能跨过就升高,跨不过的就算输,每轮赢的人要打输的人一拳,打哪儿都行。大个儿腿长,不管绳子怎么升高,他都能一下就跨过去,一开始还好,但后来绳越升越高,除他之外所有人都过不去了……”
夏焉懂了,即是说程熙不仅从头到尾没输过,还能一个人打所有,而且是一直打!
“程熙怎么打他们的?”夏焉自然不信程熙会欺负小孩子,但如今情形特殊,总要先问清楚。
板凳道:“大个儿可好了,打人轻轻的,跟摸人似的,还一直笑!他玩得可高兴了!平时我俩玩他虽然也高兴,但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
夏焉有点理解,程熙现在是孩童心性,渐渐不怕生了,自然就喜欢扎堆凑热闹。
“那然后呢?”夏焉急问。
“然后他们就不依了!”板凳说,“他们说总是大个儿一个人赢不公平,不玩跳高了,改玩钻低!就是所有都跟跳高反着来,而且只能弯腰,不能曲腿不能蹲更不能趴!大个儿很快就输了,大家就都来打他!他还是很高兴,可能觉得输赢没什么,能玩就行!但那些人明显怀恨在心,故意狠狠打他,有的还捡石头砸,还让大个儿蹲下来打脑袋!他们人多,我说不通,也打不过,就赶紧回来找大人您!”
夏焉一路呼哧呼哧上气不接下气,只恨自己不会轻功,平时锻炼又不够!
板凳比他体力好,一溜烟儿窜没影儿了,过一阵儿后又一溜烟儿窜回来,拽住夏焉袖口拉着他跑,边跑边喊:“大人快快快!情形不对!快点儿!”
夏焉心下咯噔一声,脑海中出现了程熙被小孩子们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血流成河的场面,他更加拼命地跑,到达河滩附近,都准备好冲上去救人了,结果却是一愣,猛然站住,眼前的情景令他大为意外——
十步外的空地上,两棵树上栓着一根到成年人大腿处的绳子,程熙不仅没有被打,反而稳如泰山地站着,一手向下按着一个孩子的脑顶。那孩子怎么使劲儿都挣脱不了,胳膊腿短,无论如何踢打也挨不到程熙,其他孩子站在旁边,害怕地不敢上前。
“小毛是他们几个的老大。”板凳拉着夏焉躲到树后,一指被程熙按住的男孩,露出一脸“你看情形不对吧”的表情。
夏焉一边猛喘,一边有些乐:难道这就是个儿高腿长的好处?
那边小毛发力挣扎,程熙岿然不动,认真道:“你们曲腿,犯规了。”
夏焉:“……”
程熙又道:“你们先前也曲了一次腿,我看见了,但是没说,你们不改过,还再犯。”
夏焉:“…………”
完了完了,程大公子要教训人了!
“犯规要罚双倍,是你说的……”突然,突然一愣,看看周围几个孩子,神情懵懂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们是故意欺负我,不是真心同我玩。”程熙的神色暗淡了,就连输了游戏被打他都是高兴的,此时却极度失落而委屈。
几个孩子紧张地相互看看,心想程熙看出来了,定要打人报仇,结果程熙却只是沉默了片刻,便松开手放了小毛,转身垂着头,难过地走了。
“程熙!”
“大个儿!”
夏焉和板凳从树后跳出来。
缓慢走着的程熙抬头,露出惊喜。
“……好哥哥!”他跑向夏焉,又看板凳。
板凳骄傲道:“我回去给你搬救兵了!”
虽没听过“搬救兵”这个词,但他理解板凳的意思,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板凳走向小毛他们,双手叉腰趾高气昂道:“大个儿是咱们新任县大老爷的弟弟!你们居然敢欺负他!”
小毛他们吃惊地看向夏焉。
县里来了个年轻又好看的新任大老爷的事他们听说了,又知道板凳娘在县令院里做活,心想定然不假,一时害怕地连忙背手站好。
夏焉便故意板起面孔走过去,道:“既有规则便该遵守,若觉得规则不合情理,提前商量修改也可,存心欺负人则万万不行,这回……”扭头看程熙,见他已是无所谓的模样,便道,“只要今后不再犯,这回道过歉就算了。”
数脸恐惧、以为要挨板子或上刑具的孩子们登时一喜,纷纷道“谢谢大老爷”,并一个个过来给程熙道歉,有的还说了些以后还一起玩儿、再也不欺负人的话。
夏焉令他们散去,仔细将程熙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拍去他衣上的灰尘,又去河中浸湿巾帕,轻敷他额头的一块淤青。
“疼么?”夏焉踮起脚,对着淤青轻轻吹气。
程熙下意识扶住夏焉的腰,摇摇头道:“不太疼,他们劲儿不大。”
回家路上程熙明显意犹未尽,好奇地各处都想看。板凳嫌他走得慢,自己先跑了,夏焉便与程熙悠闲地逛小吃摊和小货摊。宣梧县货品的种类样式自是远远不及京城,但经过夏焉这段时间的努力,已规整了不少,起码不像初来时那般脏乱差了。
和夏焉一起逛街,程熙心中的小小不快很快就散了。四处瞧去,看到街边有家卖布料的,一位年轻清秀的姑娘正将一匹浅黄绸布往自己身上比,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娇俏。
程熙站住,盯着那姑娘看,夏焉便盯着他看,心中有些奇怪,更有些泛酸,忍不住幽幽道:“好看吗?”
程熙扭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夏焉,英俊的眼眸热烈地闪动,似是急切地渴望着什么。
夏焉微讶,在程熙脸前摆摆手,程熙直接将他的手握住,说:“你穿那个好看。”
夏焉一怔。
程熙再道:“比她好看。”
人来人往,夏焉的脸唰地红了,不好意思地推着程熙往别处走,程熙回头看他,强调道:“真的。”
“知道啦知道啦。”夏焉语气无奈,心中却幸福得要死:程熙终于抛弃了对姑娘家的执念!
离开了布摊的范围,夏焉重新牵上程熙的手,与他并肩走。程熙对着夏焉笑,笑着笑着突然一激灵,有点不自然地说:“好哥哥,我们回家吧。”
夏焉一愣,“不想逛了?”方才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程熙的脸微红,高高的个子站在那里,显得手足无措,但仍执着地说:“不逛了,回家!快!快一点!”
仿佛有什么大事似的,程熙拉住夏焉就跑,夏焉莫名其妙,出来的时候一路狂奔,回去的时候竟然还要一路狂奔!
他连连喊着“不行不行慢一点”,程熙却不听他的,还越跑越快,他只好像块膏药似地贴在程熙身后被拖着走。
好不容易回到小院进了卧房,他累地甚至来不及走到桌边或床前,靠着墙就要往下滑,滑到一半时突然被程熙按住,只见那双英俊的眼眸盯他盯得十分执着,而后喉头一动,整张脸用力地压了上来。
夏焉:“!!!!!!”
这个吻与从前清晨的亲吻截然不同,不是轻轻一碰就离开,而是一亲下去就不停了!
夏焉双手打开,贴墙僵硬地站着,承受着程熙无比的热情,脸更红!呼吸更急!心跳更快!
他终于明白程熙为什么要赶着回家了!
这才过了多久,居然就学坏了!
吻了一时,夏焉实在难以抑制,推开程熙就跑,偏偏卧房是敞亮的一大间,他无处可藏,只好踢开凳子钻到桌子底下跪住,双手撑地背躬起,侧对着程熙。
程熙蹲下来探头,莫名其妙地问:“好哥哥,你怎么了?”
夏焉将身子往程熙看不到的地方转了转,掩饰说:“没事。”顿了顿,故作严肃道,“以后不许这样一直亲,最多只能稍稍挨一挨!”
程熙茫然,盘膝坐在地上,诚恳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就照做!”夏焉简直要崩溃了。
“……哦。”程熙愣了一下,心中有点低落,总觉得,好哥哥好像不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