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这班黑衣人不是雇佣来的职业刺客,而是二皇子的亲随。
夏焉不由地吸了口气,脑中又一亮,抓着程熙的衣襟问:“那如果我们能抓到他们之中的一两个,是不是就能坐实二皇子的罪名,然后……”
程熙于纵身腾跃与挥剑挡箭的间隙无奈一笑,憋气道:“先顺利逃命再说吧。”运起轻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除了担心被认出,他们用箭,也极有可能是因为……无需攻击致命之处,也就是说……箭头多半有毒。”
夏焉一凛。
“也有可能是因为……”程熙再道,“这只是试探,还有更多危险……等在后面。”
夏焉大惊。
天旋地转了一会儿,他的身体猛地一顿,抬头看,程熙手持软剑背靠大树站着,眉心紧拧,面上蒙了一层细汗。
“抱歉焉儿,我没有带好路。”程熙摸了摸他的脑顶,气息略有不稳。
夏焉茫然四顾,发现身后竟是一道悬崖,而面前的矮林中草木簌簌响动,仿佛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但他一点也不怕,经历了那么多事,如今还能跟程熙在一起,那么无论以后还会遇上什么,他都不会害怕。
“程熙。”夏焉双手按在程熙胸口,眼神无比坚定。
程熙看懂了,温柔一笑道:“好,那便置之死地而后生。”
收起软剑,手臂用力,程熙纵身一跃,带着夏焉跳下了悬崖!
风声猎猎,夏焉的头发和衣裳倒飞而起,他瞪大眼睛张开嘴,大叫尚未出口,急速下坠的身体便陡然停在了半空,并来回晃悠!
向下看,崖下远处石块草木茂密;向上看,天空开阔断壁陡峭,程熙伸出一臂,执匕首插在山岩空隙里,硬生生地拽着他们两个!
夏焉倒吸一口凉气,胸口怦怦怦怦地猛响,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程、程熙……”
“现在安全些了,你抱住我,我誊出手来,带咱俩下去。”
夏焉点点头,听话地双手环过程熙的脊背。程熙开始在岩壁上寻找下手处,小心翼翼地挪动,面容镇定,不见一丝慌乱。
夏焉不由地想起景晚月曾说过的,当真生死较量,他们恐怕都不如程熙。
正如此时,生死之间,拼的不只是武艺,更是胆量、决断与心境。似程熙这般不论大事小事都能沉静自若者,实在是少之又少。
这么想着,他瞧着程熙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钦佩,发自内心道:“程熙,你好厉害。”
程熙笑了,低头重重一吻夏焉的唇。
这段岩壁不算太高,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的双脚终于踏地,夏焉的心终于放下,站在杂草丛生的土坡上扶着大腿躬身喘息,后怕道:“还好、还好不是那种万丈悬崖。”
程熙道:“这地界没有高山,所以我才敢跳。”
“所以你其实是故意的?你……”夏焉说着一愣,摊开手掌,发现上面竟然全都是血,衣摆上也是,可他并没有受伤啊……
陡然反应过来,他大惊着扑到程熙面前,“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程熙退了两步就地坐下,夏焉这才看到,他左腿上的衣料全红了!
“程熙!”夏焉紧张地跪在他身边,手足无措不敢去碰,“你、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程熙伸出二指,用力一点腰间与腿上的数个穴位,又扯下一段衣料,绑在伤口上方,“去崖边的路上,因为还要跳崖,所以不能立即封住穴道。”
“那你就把箭拔了?!”夏焉惊讶地问,他在话本上看过,受了箭伤后不能随意拔箭,否则可能会失血过多,也可能会伤势恶化。
程熙却不在意,笑着点头道:“嗯,嫌它碍事,也怕吓着你,就随手拔了。”
“程熙!!!”
夏焉气得眉毛倒竖,更加怪责自己:程熙受伤了,他居然过了这么久才知道!而且程熙是为了他才受伤的!
皱着脸快哭了,程熙照旧揉他脑顶,道:“不要愧疚,方才是我护你,现在我封了穴道无法动武,就该你护我了。”
夏焉一怔。
程熙解释道:“四处走走,找到水源暂做休整,待我伤势好些再说。”
夏焉架着程熙,在山崖下的杂草树丛中踉跄着找路,走几步便不厌其烦地询问他怎么样、疼不疼,更时刻观察他的眉眼神情,瞧他是不是在硬忍。
程熙发觉了,安慰道:“现在血已流得慢了,只是疼而已,稍后找地方洗了伤口上了药就会没事的。”
夏焉拧眉道:“虽没仔细看,但想也知道是个大血窟窿,怎么会没事!”
“上药之后,只要血止住,我就能打开穴道,以内功辅助伤势恢复。”
“当真?”夏焉扭头,一脸怀疑。
程熙笑着再揉他脑顶,道:“放心,再不敢瞒你了。”
他们还算幸运,走不多时便看到了一条河,夏焉拖着程熙加快脚步走过去,左右一望,惊讶道:“这、这好像是……”
“《溱洧》。咱们不久前就是从这条河上转道去了山庄,只不过这并非咱俩戏水的那一段,应当是在那段的更北方。”程熙向四处打量,“不知刺客会否跟来,还是要小心。”
“不管这些,先给你疗伤!”
扶着程熙在河边一处被冲刷得十分洁净的碎石滩上坐下,夏焉在河水中洗净双手,跪在程熙受伤的腿边,吸了口气。
“怕不怕?我自己来?”程熙道。
“我可以。”夏焉坚决摇头。
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撕开绸裤,以浸湿的干净巾帕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渍,看着那仍在缓缓冒血的如小泉眼般的伤口,夏焉的头皮有点发麻。
他坚持着,接过程熙递来的金疮药盒,仔细地将药粉倒上去吹开,然后死死盯着,盯得眼眸几乎冒火,仿佛希望伤口瞬间就愈合似的。
“本想着今日教你武艺,怕你意外受伤,故而带上了它,不料却是给我用了。”程熙道。
“还好带了。”夏焉面色认真而感慨,去河水中重新洗了手,然后双手掬水,献宝似地捧回一到程熙嘴边,说:“你喝一点水。哎,可惜水袋掉了。”
程熙低头,就着夏焉的掌心喝了,刚一喝完,夏焉便又起身去掬水,回来再喂程熙。
如是往复,终于在第五次要跑的时候被程熙扯住。
夏焉扭头,一双眼茫然地闪着,问:“怎了?”
程熙无奈一笑,道:“不喝了。”
夏焉不放心地问:“遇刺之前你就说渴,现在才喝了这么一点儿,够吗?”
程熙点头,“很够了,情形特殊,得少喝些,否则想要如厕也很麻烦。况且你跑来跑去这么久,先坐下歇歇吧。”
夏焉听话地盘膝坐了,道:“我不累的,你受伤了,我要好好照顾你,不能总是让你照顾我。”
程熙明白夏焉的心情,笑着摸他脑顶,用还傻着的时候说的傻话逗他道:“照顾你是我的本分,是夫君对夫人的应做之事,也是高个儿对低个儿的应做之事。”
夏焉立刻抱住头道:“不要嘲笑我!”想了想,小声道,“夫人也要照顾夫君,夫妻之间是相互照顾。”
程熙微讶,接着赞同道:“嗯,你说得对,很有道理。”
被夸奖了,夏焉有点开心,又有点怅然,“哎,不只是水袋,食物也扔下了,待会儿若是饿了,难道要去水中抓鱼?”
正在发愁他不会抓鱼,程熙突然长臂一抬,伸进他的披风兜帽,变戏法似地取出一个油纸包!
“呀!”夏焉一喜,扑上前,“是咱们的食物!你什么时候拿的!”
“他们从水里跳出来,我抱着你撤离的时候,一时仓促,没来得及都拿上。”
“已经很好了!”夏焉拨开纸包,其中有一块卤肉、两只鸡腿,两张白饼,落难之时瞧着,实在极为丰盛!
“你好厉害,你就放在了我的兜帽里吗?”
程熙哭笑不得道:“你没察觉?”
夏焉将披风解下来反复翻看,一副还想找出些什么的样子,说:“没有,只是觉得衣裳有点沉,方才那么紧张,我哪里想得到,还以为是自己累了。”
他煞有其事地说着,神情率真可爱,程熙瞧得十分满足,正欲说话,突然头一晕,连忙伸手撑地。
“程熙!”夏焉立刻扔了披风凑上去。
程熙拧眉咬牙,方才还舒展的面孔如临大敌地肃起,思忖道:“焉儿你不要怕,情形……或许有些麻烦。”
“怎、怎么了?”
夏焉紧张地上下打量程熙,接着视线一定,发现方才还冒着红血的伤口变成了青紫色。
他的脑中猛地咯噔了一下。
程熙苦笑道:“猜得没错,果然有毒,只是一时失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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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你敢敲晕我
“是、是什么样的毒?!”夏焉一脸恐惧,身上冒出冷汗。
程熙头上的汗比他更多,忍耐道:“你想想看,从我受伤到跳崖,再到我们走到这水边,那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毒发,怎么会突然……”
夏焉眼珠转转,猛然一惊,“是金疮药!”
程熙点点头,“箭头上定是淬了遇到伤药便能化毒的东西,如此一来,不上药会失血而死,上药则会毒发身亡。”
“好狠毒!”程熙的面色越来越泛青,夏焉慌了,“……对了!话本上的江湖人中毒后会运功逼毒,你是不是也可以?!”
程熙摇头苦笑,“先前为了止血,我封住了穴道,若要逼毒,就必须将其打开,但此毒我不了解,一旦逼毒不成,毒气反而会经由穴道流入身体各处。何况我们身处野外,运功逼毒时若再遭遇袭击,就麻烦了。”瞧着夏焉紧紧皱起的脸,缓和道,“不过好在穴道已封,毒发的速度会慢一些。”顿了顿,故意笑问,“这些的确是江湖人经常会遇到的事,所以你现在还羡慕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夏焉撇嘴,一脸委屈。
程熙撑地而坐,受伤的腿直直平放,虽半身麻痹,神情却很轻松。
他摸了摸夏焉脑顶,道:“说真的,如今境况虽艰险,但我却觉得能与你一同经历这些还挺有趣,心中非常快乐。”
“你!”夏焉瞠目结舌。
“真的。”程熙强调道,“和你在一起,体验不同的事,我觉得很有意义。”
夏焉一怔,双眸微闪,压抑住心中复杂的感慨,急道:“这、这些以后再说,先想办法,我能做什么?!”
程熙垂下眼帘,想了想道:“你即刻赶回宣梧,找大夫和有内功的人过来,若找不到内力足够者或是信不过周围的人,那就发信……”
“那你呢?!”夏焉问。
“我就在这里等。”
“不行!”夏焉双目圆瞪,“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可我动不了了,估计稍后还会昏迷,我如何同你一起上路?不过是浪费时间……”
“我自己回去喊人,一来一回也是浪费时间!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连累我!”夏焉站起身,认真道,“你走不了,我就扶你,你昏迷了,我就背你,我们可以同甘,更可以共苦!”
穿上披风,将包食物的油纸折好放回兜帽里,夏焉反身背手去拉程熙,程熙吃惊道:“焉儿!你、你背不动……”
“我可以!我来宣梧县后每日早睡晚起做了许多事,我比从前强壮了!”夏焉不由分说地从身后拉过程熙两臂,腰间用力,憋气起身。
程熙尚有半身能动,便撑着劲儿,伏在夏焉背上一跳一跳地走。
二人沿河返回,夏焉道:“你吃一点东西,或许就没那么虚弱了!”
程熙侧头,瞧着那因为用力而发红的面颊和耳垂,以及那双满载孤勇的清亮眼眸,一手轻轻拨开他兜帽里的油纸包,取了个卤鸡腿出来,手臂一环,放在夏焉唇边。
夏焉一愣。
“应当你吃,现在靠的是你的力气。”程熙笑道。
夏焉鼻尖一酸,“那……我吃一口你吃一口!”
“你吃三口我吃一口。”
“我吃两口你吃一口!”夏焉皱着脸坚决反驳。
程熙无法,只得叹息道:“好吧,你先吃。”
于是,夏焉驮着程熙,在生长着葱茏水草的缓流之畔,一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啃鸡腿,一边缓缓前行。
艰难却幸福。
“唔,你的一口一次比一次小了!”夏焉控诉道,“你再耍花招我就不吃了!快咬一口大的,把先前的补上!”
心想程熙一定不会乖乖听话,索性自己咬了连皮带肉的一大片下来,扭头,下巴一抬,示意程熙来叼。
“我俩这是变成禽鸟了。”程熙失笑,张嘴接过夏焉的肉,几口吃下去,道,“好想亲一亲你,可是不能。”
“为何?”夏焉天马行空地想着难道亲吻也会传毒,却听程熙道:“嘴太油,怕亲脏了你的脸。”
夏焉:…………
“又是躲避刺客又是跳崖找路的,早不干净啦。”他低声嘟囔着。
程熙扬眉道:“所以想亲?”
夏焉脸一红,收回余光吞吞吐吐道:“随、随便你。”
“那就留着。”程熙顺着夏焉的视线看前方,“等我没事了,再好好亲你。”将鸡腿送到他嘴边,“来,继续吃。”
“嗯。”
夏焉憋气使力,张嘴啃肉,把所有难过和眼泪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