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程熙的面色越发青白,眼神越发涣散,他知道他是在硬撑,是不想他害怕。
一只鸡腿啃完,鸡骨掉落,程熙终于昏了。
重重的力量瞬间砸下,夏焉抿唇攥拳,勇气与执着从心底爆发!
他一定要变强、要承担!让程熙不再为他忧虑!
黄昏时分,他们到达了先前戏水之处,地上仍有烧火的痕迹,夏焉不禁心生感慨。
又走了一阵儿,星斗升起,他实在有些坚持不住,决定稍歇一歇。
将程熙放在水边,浸湿帕子擦了他的脸和手,仔细瞧去,伤口仍是青紫,却似乎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
放眼望去,河面微波倒映繁星,闪烁着点点光芒,就像希望,虽然微弱,但却持续在着。
夏焉握住程熙的手默默祝祷,突见两匹野马沿着河道踱步而来,他脑中一亮,一计陡生。
放好程熙,将食物包从脖子后头取出,解下披风抱着,夏焉猫下腰,小心翼翼地冲着野马们走去。
前后左右打转了一会儿。
一炷香后,他向野马们认认真真地躬身,双手向前拽着披风兜帽两侧,皱着鼻子,兴奋地朝程熙跑来。
在程熙脸旁边跪下,夏焉揪着兜帽发愁地比划,完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不料没过片刻,程熙突然睁开了眼睛。
夏焉大惊大喜:这突然醒来的毛病就是中毒昏迷了也仍在的吗?!
“程熙你怎么样?!”他一脸喜色地凑上去。
程熙坐起来,皱眉瞧他,“你拿的什么?好冲的味道。”
夏焉开心地说:“是马尿!”
程熙大惑不解:“马尿?!”
夏焉使劲儿点头,“我在话本上看过,马尿可以解毒!危急时许多大侠都用过它!方才天降两匹野马,就是给我们的机缘!”
程熙匪夷所思,“你、你去接了马尿?!”
夏焉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煞有其事道:“很不容易呢!我先引它们喝水,再‘嘘’地引他们尿尿,接的时候差点儿就被踢了!”
程熙:…………
夏焉献宝似地将盛满马尿的兜帽搁在程熙脸前,道:“还好你醒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喂你!”
程熙立刻向后撤开,手扇鼻子,心想的确是还好醒了。
“你快喝!”夏焉焦急地双手往前一送。
“不可以!这怎么能喝!”程熙坚决道。
“这可以解毒!”
“只是传闻。”
“传闻也得试试!万一有用呢?”
“有用我也不喝!”
“程熙!”夏焉急了,作势就要强喂,程熙起身就跑。
夏焉追着他跑,跑着跑着突然一愣,惊喜大叫:“程熙!你能动了!”
程熙当即站住,摊手看向自己,再看腿上的伤口,夏焉奔过来一同看,果然青紫不再,血色又变成红的了。
“这、这是毒解了吗?!”夏焉不敢置信,闪着双眼问。
程熙伸指解穴,凝神运功,不多时眉目舒展,笑对夏焉道:“对,毒解了,血也止住了,这下就无大碍了。”
“真的吗?!太好了!可是怎么、怎么突然就解了呢?!”
程熙思忖道:“或许是因为师伯公?”
夏焉一愣,程熙解释道:“我自己不会解毒,唯有体内留有师伯公的丹药,以及当时他为助丹药起效所施展的功力。”
夏焉想了想,欣喜地确定道:“一定是!他那么厉害,一定是这个缘故!”
抬眼望向站在星辉下终于重新恢复了精神的程熙,他再也忍不住,嘴巴一扁,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尽数落入双手端着的马尿里。
程熙:…………
认真地看向夏焉,只见他衣衫脏污头发凌乱,原本白嫩的脸上抹的全是灰,唯独含泪的眼眸闪亮,饱含对自己的无限情意。
程熙的心登时柔软了,摸了摸夏焉脑顶,伸手去接他端着的马尿,道:“来,给我喝。”
夏焉:???
本能一缩,“你都好了还喝什么?!”
“这是你的心意,何况取到这些那般不易,我不该嫌弃。”程熙微笑,说着就要低头。
“程熙你傻了吗!”夏焉虽然感动,但头脑还是清醒的,立刻跑到一边将马尿倒了。
程熙走上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他,侧首道:“焉儿,谢谢你。”
二人休整片刻,牵手出发,这回步速快了许多,走着走着,夏焉突然道:“程熙,我有点后悔了。”
程熙“嗯”了一声,示意他说。
夏焉低着头,“后悔杀了丽贵妃。不是后悔报仇,而是后悔带来这些麻烦,把你们都拖入了危险。我好笨,当时都没想到这些。”
“因为当时你已放弃了以后。”程熙温柔地笑着,“没有以后,和我们能在一起,只是偶尔遭遇危险的以后,你选哪个?”
夏焉一滞。
“所以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你想想,设若有一日我也惹上了仇家,你可会与我共同面对,可会觉得我拖累你?”程熙牵着夏焉的手紧了紧,“所以这便是夫妻啊!”
话音落,夏焉的心头狠狠一暖。
黎明时,他们终于回到宣梧县城外,正等着开城门,斜里突然“嗖”地窜出一个人影!
“大人!大个儿!你们、你们可回来了,出、出大事了!”
程熙与夏焉定睛一看,来人浑身脏兮兮的,正是板凳。
板凳按着膝盖急喘,而后揪住夏焉,嘴一撇,边哭边道:“大、大人,前任县令大人不知为何,让我娘在你回来之后,给你的饭食里下毒!我娘不肯,他就把我娘抓了起来!我当时在外边玩,中间回来取东西,不想跑远路,就从柴房的狗洞进,就听见了!我怕也被抓,跑来城外躲了好几天!就等你回来!求大人救救我娘!”朝夏焉扑通一跪。
夏焉登时急道:“前任县令……他不可能害我,恐怕是受了指使……走,我们现在就……”
“焉儿冷静。”
程熙握住夏焉手腕,眉间倏而一紧,接着很快恢复平静,道:“看来先前的刺杀是针对我,如今的下毒便是针对你。板凳跑了,他们理应想到他会朝咱们报信,咱们一有戒备,他们便不好下手,用人质威胁是上佳选择,所以板凳娘目前一定不会有事。再者,如今的宣梧县已十分危险,如何进城如何救人如何应对,还需细细谋划。”
夏焉心想没错,便道:“好,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做?”
程熙垂眸,认真地看着夏焉,“既然你愿意听我的,那么……”
夏焉正在好奇,眼前突然猛地一晃,却是程熙抬手利落地劈于他后颈,接着上前一抱,将昏过去的夏焉紧搂怀中。
“焉儿,抱歉。”
一旁的板凳瞠目结舌——
“!!!大个儿!!!这、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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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你没反水吧
程熙敲晕了夏焉,顺手一拎板凳肩头,纵身运起轻功。
碍于腿伤,他的行速不是很快,赶在中午到达了临县县城,直奔城中最大的客栈,掏出一张银票,要了最贵的上房。
一通吩咐后,小二送来一大一小两个浴桶,添满热水放好皂角手巾,中间以屏风隔开。
程熙示意板凳去用那个小的,自己用大桶迅速洗净头脸与上身,叫小二换桶换水,再仔仔细细地给夏焉洗。
其间发现板凳那边一直没动静,便在屏风上敲了敲。
“啊?!”板凳惊地一应。
“怎还不沐浴?当心水冷了。”
“哦哦。”窸窣声响,板凳慢慢吞吞地动了,程熙无奈,心想他定然是误会了。
沐浴毕,小二送上新衣,撤了浴桶,又请来两位大夫,一个给程熙处理腿伤,一个去看夏焉,熬了碗药给他喝掉,对程熙道了几句“无碍放心”之类的话,纷纷退走。
再接着,大托盘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客房圆桌,程熙对换了新衣头发湿漉一脸怔愣的板凳道:“快来坐。”
板凳茫然坐下,茫然地拾起筷子,茫然地瞧着桌上那些他从来没吃过的菜肴,又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穿着的轻软鲜亮的绸缎衣裳,茫然地对程熙道:“大、大个儿,你、你不是……”
“是什么?”程熙微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将各样菜布了一些到板凳碗中。
板凳抱着碗倾身,“你是好的吧?你没有反水吧?!”
程熙吃了口菜,道:“你因何觉得我反水了,又因何觉得我是好的?”
板凳扭头,同情地看了一眼昏在床上的夏焉,道:“本来正在好好说事,你却突然把大人敲晕了,还拐带我们到别的县。洗澡换衣裳吃饭大约是要在害我们之前给我们一些享受和体面。但是……”四处看看,“这房间这么好,饭菜和衣裳也很好,一定不便宜,就算是给享受和体面也没必要下这么大的血本,而且你让小二喊来的大夫应当的确就是治病,不是害人。”
程熙听得有趣,问:“何以见得?”
“因为你可以直接把人敲晕啊!何必找人留下把柄呢!”
程熙一笑,“有道理。”
板凳认真道:“当然,最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你这么做一定有理由,是……不想大人涉险?!”
程熙点点头,“没错,还有些更深的原因,日后你就知道了。”
“哦。”板凳放了心,开始扒饭菜,刚一入口便惊喜地大叫一声,“我的老天!这也太好吃了!怎么这么好吃!”狼吞虎咽起来。
“你好几日没正经吃饭,慢些,别噎着。”程熙将茶杯推到板凳手边,“湖州城镇多数繁华,唯独宣梧差些,你们是受苦了。焉儿他一心想为你们多做些事,只可惜总有意外打乱他上进的步伐。”
“究竟是谁要害大人?那个林江郡王?”板凳含着饭说,“我听衙门里的人说,那个王爷先前就找过大人的麻烦,被怼走了,这回又来,还这么狠!”
程熙沉下脸色道:“你心中知道就好,不要拿出来说。”
板凳一愣,如临大敌地点了点头,幸福地吃了一会儿饭,又伤感起来:“不知道娘现在怎样了……大个儿,你当真确定我娘没事吗?”
“我确定。”程熙笃定地说,“我带你与焉儿来此,便是要将你们托付给一位朋友之后回宣梧查探情况,救你娘亲。这期间就劳你照看焉儿,稳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跑掉,否则此事极有可能节外生枝。”
他说得严重,板凳听得认真,抱着碗使劲儿点头,“你、你放心,我一定看好大人!”
“多谢。”程熙诚恳道。
板凳低头吃饭,期间不住地抬眼瞟程熙。
程熙疑道:“怎了?”
板凳放下筷子,道:“我、我觉得你和大个儿完全就是两个人,我们先前一块玩儿的事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可你们又的的确确是一个人!”一脸迷惑与好奇,“他们说你是大官家的公子,之前中了邪术,现在好了,真的吗?他们还说大人的来历也很不简单,要不然不可能惹上林江郡王!”
程熙想了想,看向板凳道:“不瞒你说,我与焉儿的确是京城人氏,我家也的确是仕宦之家。”一笑,“焉儿在外不唤我的名字,在你面前倒是经常唤,我也是在你面前才唤他焉儿。你若是大个几岁,再多听些市井传闻,大概就能猜到我们是谁了。至于我先前……那并非邪术,只是生病罢了。”
确定了他们是大人物,板凳的嘴张大,屁股都离了座位,结巴道:“那、那我一直叫你大个儿岂不是……我、我以后……”
“就这样叫吧,这名字我挺喜欢。”程熙笑道。
“那也太不敬了!”
“敬与不敬不是从称呼中看出来的。”程熙道,“当初我与焉儿来此,在多数人眼中与落难无异,我还傻乎乎的,瞧着就好欺负,可你却毫不嫌弃,真诚相待,这回与你娘亲又不顾性命地维护我们,这些我一生感激。更何况我把你当作朋友,朋友之间,何必在乎一个称呼?”
板凳听得满心激动,只觉眼前的程熙散发着熠熠的光彩,令他不自觉地仰望。
说话间,床上传来轻响,夏焉皱眉努嘴,不舒服地动了起来。程熙立即上前,又一记手刀往他颈后一劈,夏焉便又静止沉睡了。
板凳:…………
吃完饭,板凳一朝享受后困得要命,立刻滚到一边榻上睡熟了。
程熙又点了几道补汤,小心翼翼地喂给夏焉,而后握着他的手,将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躺在他身边小憩。
醒来时已是黄昏,程熙买了驾马车,雇上车夫,将车内软榻坐垫小案等器具布置妥当,抱夏焉躺上来,载着板凳一道离开。
板凳人生中首次坐马车,还首次就坐了一驾这么好的,稀奇得不得了,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会儿坐车头一会儿坐车尾,根本闲不下来。
其间夏焉又有两次要醒,皆被程熙再度劈晕。
板凳不明白了,问:“大个儿,你不能敲一次就让人晕好久吗?”
程熙道:“能啊。”
“那为何……”板凳更加迷惑。
“那样太疼了,而且皮肉会被敲红。”程熙淡淡道。
板凳:???
好像有点懂又好像不太懂。
前半夜一路兴奋,后半夜疲惫歇下,第二天清早眼一睁,马车停,板凳跳下地,四处看去,只见大街宽阔,行人利落,或背剑或扛刀,林立的店铺也多是卖兵器或药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