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叶萧和这位王玦表弟之间,真就说不上多亲近,但好歹还是舅家,虽不求他偏帮,却绝不至于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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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四位家主商议,叶萧只坐在旁边听着。
叶霆因要避嫌,并未第一个开口,那么在座资格最老的,就是谢家家主谢寅。
他看了看殿中的几人,主动说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各位已经知晓得非常详尽,这里就不再赘述了,我认为叶家贤侄功绩不可抹杀,过错却也是有的,有功当赏,有过自当罚。”
王服点了点头,接道:“谢伯父所言不错,公正,在理。”然而眸中的算计之色一闪而过,话锋一转,“但是,与李楚谈和是大家都同意的,上将军接了旨意,非但没有办成此事,反而主动掀起争端,日后想要再谈此事,难上加难。”
谢寅颔首:“贤侄所说也有道理。”他看了看叶霆,见叶霆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将话茬递给王玦。
王玦不争不抢,话也不多,点到他时,他才开口:“两位说得都对,可战事已起,如今谈这些也于事无补,与其谈处罚,倒不如谈谈如何应对李楚的攻势。根据战报,李青山已然带兵南下,谢家显扬兄弟也在带兵抵抗。那么,往后我们是继续试图和谈,还算是就此与李青山不死不休?”
此话一出,谢寅和王服都沉默了,倒是叶萧意外地往王玦那儿看了一眼,记忆中,原主与这位表弟的感情说不上多深厚,如今他倒是隐隐有相助之意。
王玦好似察觉到了叶萧的注目,回望过来,两人目光交错一瞬,又各自错开。
叶霆直到此时才开了口:“王贤侄的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往后是该继续谈和,还是一战到底,才是最紧要的问题,谢公认为如何?”
谢寅摸着下颌短须沉吟片刻:“谈和是我等一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即便如今战事再起,未必不可再谈此事,或许……”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叶萧,“李青山曾与叶家贤侄交战过,当初派叶贤侄出使,或许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不如另派使臣去试着和谈?”
王玦道:“此事我认为可行,但是云扬表兄也曾说过,以李青山的性格,接受的可能性不高,咱们还是要做好打仗的准备。”他说着,突然转向一边的叶萧,“打仗的事情还是表兄更为精通,以表兄所见,显扬兄弟扛住李青山的可能性大不大?”
叶萧实话实说:“当今世上,能扛住李青山的人凤毛麟角,便是我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王服却道:“我看未必,若是咱们兵力远胜与他,怎么就赢不了?几倍不行,就十几倍,几十倍!必要之时,可将散落在各地的兵力全部调去北边。”
叶萧听了此言,心下暗叹,纸上谈兵的文人哪里知道李青山的可怕之处。
谢寅见气氛有些尴尬,便出来打了个圆场:“两位贤侄说得都有道理,”谈及亲子谢铭,他表面谦虚,实则暗藏骄傲,“前日收到显扬的战报,李青山尚未攻破洛邑。但是我等也该早做准备,为北边补充兵力势在必行。”
王服和王玦都点头表示赞同。
叶霆见状,做了个总结:“既然如此,稍后便拟下文书,让各地将领做好准备,随时领兵增援。”
叶萧此时不请自言:“我认为只做好准备是不够的,最好立刻领兵北上,传信与调兵都需要时间,拖延一刻都会延误绝佳战机。”
王服不大赞同:“既然要派使臣去和谈,若立刻调兵遣将,未免失了诚意,此事若让李楚的人知晓,那就不妙了。”
叶萧不由说道:“大军压境,以为震慑未尝不可。”
谢寅突然轻咳两声,叶霆看他一眼,皱了皱眉:“云扬,不可造次。”顿了顿,又道,“关于如何处置犬子之事,几位有何高见?”
王服和王玦都是晚辈,不好先开这个口,便由谢寅开口:“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功过不可相抵,赏赐可容后再议,绝不亏待贤侄就是,至于惩处,禁足一年如何?”
王玦却道:“一年太久,不如砍半?如今战事形势还不明朗,万一和谈不顺,让云扬表兄早上战场,以功抵过,未为不可。”
这话在情在理,谢寅和王服在此事上都没话可说。
虽则如此,王服忽又提及另一件事情:“昨日建业传出一则流言,说上将军暗害云风表弟的幼子,”他说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昉儿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虽顽皮了些,生得却十分玉雪可爱。你们听听,这流言实在无稽,嚼舌根的人着实可恨,上将军朗月清风,怎会去害一个小娃娃。”
叶霆随即肃了脸色:“贤侄慎言!”
王服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见此,叶霆环视一圈,拍板下了定论:“好,那便让犬子禁足半年。至于这禁足地点,以我叶府为限,几位若是不放心,可各自派人前来监督。”
进叶家监督这种事情大可不必,叶霆亲口说出来的话,若是不能保证让叶萧做到,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四人一致同意后,叶霆又问叶萧:“对于这个结果,你可有异议?”
叶萧还能有什么异议,这几人你进我退地商议了这么久,每句话的背后都好似暗藏玄机,这个结果虽不理想,却已是目前情况下,最合适的处罚了。
其实叶萧早已看明白,叶霆因着父亲这层身份,在此事上不能有过多发言,王服已是摆明了针对自己,谢寅看似公正,实则暗中与王服一唱一和,最让他意外的是王玦这个表弟,竟然会在此事上为自己说话,然而他也要为大局考虑,再加上认知的局限性,不可能与其他几人撕破脸。
原著并没有详细提及建业的事情,叶萧也不知道原主到底有没有被罚禁足,若是有,在明知李青山已挥军南下的前提下,还要接受这种处罚,无法亲上前线带兵抵抗,必然会对这个国家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然而大环境如此,真正做决策的几位家主都安居建业,又各有心思,他们没有上过战场,不了解李青山攻破晋室的决心,也没有见识过他的势如破竹的情景,只凭一人如何能力挽狂澜?
便是叶萧,作为半个局外人,面对此情此景,都不免产生一种心灰意懒之感。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随后叶萧便直接回府禁足,叶霆四人则继续留在明政殿处理其他政务。
直到下午,叶霆回府,叶范院中才结束了门窗紧闭的情形,然后前所未有地闹腾起来,没过多久,又有仆从前来通传,说是老爷有命,让大爷立刻去二爷院里。
作者有话要说: 博弈难写
狗头已秃
鉴定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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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俯
叶萧站在叶范院门口时,就听得里头隐隐有哭声传来。
他眼眸微颤, 心下已经产生了一个十分不好的预感。
前头引路的仆从见叶萧顿住脚步, 轻轻唤道:“大爷?大爷?”
叶萧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整整衣袖:“进去吧。”言罢, 抬头挺胸,大步而入。
黄诚依然低着头跟在身后。
进了院子, 二三十个婢女仆从垂头站在院中,一个个神情凝重, 显然是发生了大事的模样。
先前那隐约的哭声也更明显了些, 仔细分辨起来,这哭声主要还是女声。
叶萧的目光从院中那些三三聚在一起的人身上滑过, 径直走向大门紧闭的正堂,心里的猜测也愈发得到证实。
此时,平日里跟在叶霆和王氏身边随从婢女都站在门口,见叶萧过来,叶霆的长随亲自为他开门,说话时也是一脸的凝重:“老爷有命,请大爷独自入内。”
既来之,则安之, 叶萧对黄诚点点头,让他留在外头等候, 随后抬步进入正堂,他一进门,才打开的大门立刻被关上。
上回来探望叶昉时, 他只去了叶昉的房间,这正堂还是头一回进来。
因门窗紧闭,阻隔了光线的进入,平日夜里才点上的灯笼烛火此时全部燃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现在不是白天,而是夜晚。
正因为如此,面积不算小的正堂,也带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堂中只有三个人,叶霆和王氏分坐上首两侧,叶范静静地立在王氏身边。
叶霆依然是面无表情地正襟危坐,王氏昨日还能勉强维持体面,此时却在低低地啜泣,面露颓败,叶范则脸色沉沉,时而对王氏说几句安慰的话。
叶萧听在耳中的,便是“母亲节哀”、“昉儿知道祖母对他的疼爱”等等。
然而一听见叶昉的昵称,王氏的眼泪就流得更凶了。
叶萧才在堂中站定,叶霆便道:“你可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叶萧心中已有答案,但出口却是稳稳的两个字:“不知。”
叶霆表情严肃,看不出情绪,但他接下来的话,倒是解答了叶萧的一部分疑问:“此事本是昨夜就要查明的,考虑到你今日要入宫谈事,家中的事情不宜外漏,我便做主把此事压下。现在,就把一切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顿了顿,他目光虽滞留在叶萧脸上,口中却道:“云风,你来说。”
叶范闻言,上前几步,站在叶萧跟前,面色阴沉地质问道:“兄长当真心中无愧?”
叶萧脸色不变,淡淡反问:“二弟何出此言?”
叶范冷哼一声,缓缓说道:“昨夜几位大夫仔细查验过昉儿这几日的吃穿用度,皆无异样,唯有兄长派人送来的‘上好’伤药,似乎添加了其他成分。你说巧不巧,昉儿自受伤以后,用的都是我们自己伤药,恰好用完,这才改换兄长送来那些,结果当日就发起高烧,陷入昏迷。”
他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叶萧:“兄长,你当真如此心狠手辣,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愿放过?”
叶萧当即言道:“二弟,话可不能乱说。”
叶范脸色一阵扭曲,咬着牙道:“昉儿昨夜已经……已经去了,兄长到现在还要否认?”
虽已猜到这种可能性,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叶萧依然愣了一愣,他如今算是对这个二弟的狠辣程度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确实够心狠,也够无情!
“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认?”他侧头看向叶霆,“父亲,昨日已经说得很明白,儿再不济,也不至于对一个娃娃下手。”
叶范抢道:“证据已经分明,你还要抵赖?”他也转身面向叶霆,“父亲,儿请让大夫前来作证!”
此时王氏终于痛哭出声,哀哀切切地恳求:“老爷,就让大夫来道个分明,看他还有何话说。昉儿,我可怜的昉儿……他还那么小……”
叶霆重重一咳,瞥她一眼:“闭嘴。”又道,“叫什么大夫?如今建业已流言满天飞,还嫌咱们家丢人丢得不够?”
这话过后,王氏不敢再出声,继续捻着帕子抹泪,无声抽噎,叶范也噤了声。
见此,叶霆才转向叶萧,沉声道:“你说。”
话音才落,便听得正堂大门被敲响,外头有人禀报:“老爷,二夫人来了。”
叶霆的目光原本停留在叶萧身上,闻声便滑到叶范身上,顿了顿,扬声道:“让她进来。”
大门打开,刺目的光线让回过头去的叶萧眼眸微眯,这一瞬间,从里向外望去,进门的谢氏身上仿佛发着白光,被光掩在后头的人,倒好似看不真切了。
等到大门被关上,光线也被挡在门外,叶萧才真正看清楚谢氏此时的模样。
丧子的女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悲哀与颓唐,脸色灰败,眼眶青黑,短短几日,整个人就消瘦不少,往日的衣衫穿在身上,竟显出几分空荡。
她缓步从门口走来,步子不快,却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端,身体有些微的摇晃,双腿好似支撑不了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行经叶萧身旁,她膝盖一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向叶萧。
叶萧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一把,就在此时,眼眸被一阵泠泠的闪光刺痛,他眼疾手快,手腕一扭,借着巧劲,那几乎要从袖口脱出,刺向自己胸膛的闪光之物,便重新滑回谢氏袖中。
电光火石之中,谢氏疯狂而惊恐的眸子撞入叶萧眸中。
这番生死交锋只在瞬间,除了两人再无旁人注意。
而叶萧见谢氏站稳,道了声:“弟妹留神。”立刻后退一步,与谢氏拉开距离。
此时,他回过神来,背后随之生出一片细密的冷汗,她竟然是抱了杀意而来,方才若是没有留神,那把匕首定然已经刺入自己心口。
这么近的距离,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把匕首刺入心口,哪怕下手之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也必是十死无生之局!
这一刻,叶萧突然对原主之死有了几分了悟,不是战场,不是朝堂,或许……原主正是死在眼前的谢氏手上,这个才刚丧子,对杀子“真凶”恨之入骨的女人,作出任何疯狂的举动都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