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逐渐沉重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瞬,过后才道:“河阳。”
此时已至山腰,再往上,积雪依旧,皑皑一片,叶萧顿住脚步,举目远眺,好似不经意地说道:“河阳,我记得以韩氏声望最隆。”
韩砚沉默片刻,话语中有些许僵硬:“下官出自河阳韩氏旁支,三年前朝廷招安,才进了如今的官署。”
叶萧温言安抚:“不必紧张,我看你谈吐不俗,似有底蕴,才有此一问,如今新朝大定,过去的是该过去了。”
韩砚动了动唇,终是没说什么,交浅忌言深,两人今日才相识,没到那掏心掏肺的程度,更何况,这位如今官不官,民不民,他暂时摸不准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
还是那句老话,少说多做,像他们这种投效新朝的身份尴尬之人,更该如此。
韩砚骤然没了声响,叶萧也就没有继续纠缠此事,指点着山势缓缓道出心中构想。
同出于旧朝世家,建筑方面很多都是共通的,对于叶萧说出来的东西,韩砚大部分都能理解,时而也能补充一些自己专业的看法,两相揉合,言谈间便将雏形定了下来。
沉浸在正事当中,时间便过得飞快。
直到北边儿的齐云山白马寺敲响了晚钟,才将两人的神思唤回。
叶萧看了看天色,与韩砚一道下山,许是因为方才那番沉浸式的谈话,让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些,下山时的氛围比先前融洽了一些。
山脚下张让已经等急了,眼看天色不早,回宫晚了又要挨陛下训斥,正犹豫着是否上山寻人,便见那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下了山来,忙赶车迎过去。
“咱家正想着上山去寻两位,可巧就回了。”话语中的急切关怀体现得恰到好处。
韩砚先前得了长官指点,知晓这位赶车人原是当今陛下跟前最得用的大内侍,此时也不敢造次,主动道:“寒舍正在城西,离西华门不远,下官自己回去便是,不劳相送。”
叶萧却道:“上车,送一趟用不了多少功夫。”
韩砚看了眼张让,见他微微点头,这才跟着叶萧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为什么这么快完结,本文原定篇幅就是20w,所以是六万字入v的,编辑规定不能超过这个字数,作者不能写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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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推
这日回宫自然又迟了。
不过李青山今日并未像前日那样,非要等着叶萧回来才用膳, 自然也就没有饿着娃娃。
叶萧回去的时候, 李青山正听娃娃奶声奶气地背书,见人回来, 也只道了声“回来了”,又吩咐内侍将热的饭菜端上来, 过后仍把注意力放在娃娃身上。
这般的反常姿态,把娃娃闹得苦不堪言, 嘴里念念叨叨地背着书, 视线频频往正在用膳的叶萧那儿望去,明显是对这个父皇避之不及。
李青山对娃娃倒是一如既往的严厉, 察觉到他的走神,当下便数q落道:“背书就背书,东张西望像什么样子。”
说着还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叶萧,那人依然从容不迫地吃着饭,仿佛心思完全被盘中那些美味佳肴所吸引,分不出半点心神来顾及自己这边。
这可苦了娃娃,不敢再找“援助”,只能继续蔫头耷脑地背书, 偶有停顿,便要被他父皇严厉地瞥上一眼, 越是如此,他原来记在脑子里的东西便越容易忘记。
哪怕眼眶里蓄了泪,也不敢流下来, 否则父皇又要说他“半点没有男孩子的样子”。
等到这边千辛万苦、磕磕绊绊地背完,叶萧那里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一停下筷子,自有那伺候在旁的内侍蹑手蹑脚地收走碗筷。
他们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惊扰了陛下,平白挨一顿骂。
处理完琐事,又纷纷有眼色地退出殿中,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看明白了,陛下与这位叶大人相处之时,是不需要他们这些人站在跟前碍眼的。
在面对孩子的事情上,叶萧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在孩子面前不会拆李青山的台,此时也只上前摸摸娃娃垂下来的脑袋,温声道:“睿儿背完书了,真棒。”
娃娃这才咧开嘴,朝叶萧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待瞥见李青山依然严肃的表情时,便又把这抹笑收了回去。
叶萧见状,继续含笑问道:“睿儿累不累。”
娃娃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叶萧便自顾自地将他抱起,送回偏殿,全程连半个眼神也没有给李青山。
他在偏殿亲自为娃娃洗漱,哄他睡觉,依旧是等到娃娃睡熟才回主殿。
这回李青山好似没发生过方才的事情一样,“自然”地招呼叶萧上床就寝。
这毫无异常的举动,便是最大的反常,叶萧不会看不出来。
他动手将双掌搭在李青山肩头,直接把人按在椅子里,自己又搬了张椅子坐在李青山跟前,打算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总不能每回晚归都要闹一次,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了,如今不解决,滚雪球搬拖得越久,越易酿成大患。
“是不是把气撒在睿儿身上?”
李青山面不改色:“没有,怎么可能,我对他一向都是这么严厉。”
叶萧似笑非笑,并不在“有”与“无”之间浪费时间,直言道:“分明是对我不满。”
李青山觑着他,并不吭声,可脸上那表情明显是“明知故问”。
叶萧无奈道:“不过是回得晚些,你日日派张让跟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青山依然不吭声。
叶萧只得换个方式:“今日咱们就先说好,往后你对我有意见,直接冲着我来,不许再朝睿儿撒气,他虽是你的亲生骨肉,教孩子也得好好教,你不心疼,我可心疼,我辛辛苦苦怀了十个月,豁出半条命去才把他生下来,可不是让你打骂的。”
他把话说得推心置腹,李青山不免也有些许动容,回想起当初的情景,何等凶险,那时叶萧在他怀里几乎没了气息,他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恐慌。
这三年里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期盼着上天垂怜,让叶萧能够醒过来,往后两个人好好在一处,再也不分开。
也正是如此,好容易等人醒过来了,他才想时时把人放在跟前看着,他不能阻止对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想对方在外的时间少一点,能够早些回宫,难道这也不行?
一把年纪的帝王仿佛毛头小子一样,认认真真地跟自己心爱的人闹起了别扭,说什么也不肯退让。
叶萧无奈极了,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拉住李青山的手腕,把人拖到殿中空旷之地,放了手后,自顾自地十指交叉活动了一下手腕,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咱们来打一架。”
话音才落,就朝李青山攻了过去。
男人之间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不如就打一架,打一架不行,那就打两架,哪怕面对自己的爱人也是一样。
叶萧这些日子时常在外奔波,平日也会早起锻炼拳脚,又几乎夜夜与李青山鱼水相欢,身手已经恢复了十之七八,这一招过去,掌风不可谓不凌厉。
李青山下意识地接了招,身体自然而然就在对方的攻势下反击回去。
一时间殿中的说话声被拳脚相加之声所代替。
李青山这些年身居高位,除了平日手痒,自己演练一二,再无人敢与他动武,一时间有些手生,倒与叶萧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是时间越长,叶萧体力方面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李青山则是越战越勇,也没有什么要让着对方的想法,仿佛回到了当年征战沙场的状态,数百招过后,铁臂一弯一勾之间,就把人抱了个满怀。
胜负已分,叶萧也无意与他继续缠斗,微喘着气问道:“爽了?”
李青山一笑:“爽。”
叶萧挣脱了他的怀抱,重新坐回椅子上,等他也在对面坐下后,才开诚布公道:“现在可以说一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李青山双眸一眨不眨地瞧着叶萧,忽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无需事事亲力亲为,适时也可将事情交给下头的人去办。”
叶萧顿了顿,接下去说出他的未尽之意:“这样我便可以一直留在宫里了,是不是?”
李青山撇开了头,不再说话,这态度却明显是默认的意思。
叶萧倾身,硬是把他的头掰过来面对自己,认真地问道:“你把我当什么了?”
李青山一听之下便愣住了,眸中透露出些许迷茫之色,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萧却接着道:“想要我留在宫里,少外出,把事情交给旁人去办,只在宫里陪着你,照看睿儿,嗯?”
李青山动了动眸子,没有说话。
叶萧哼笑一声:“你这分明是把我当作你后宫里的人了,你看似支持我做自己的事,实则还是想我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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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延
李青山急了,因脸颊被叶萧双掌捧着, 只能瓮声瓮气地道:“我没有。”
叶萧放开了手, 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今日便说好了, 往后我有事晚归,你不许再闹幺蛾子。”
李青山忙道:“怎么就说好了, 我可还没同意。”
叶萧唇角笑意稍淡,凝眉想了一想, 索性率先亮出底限:“你我都是男人, 你有你的国家需要治理,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 而且,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你不能要求我如女子一般,甘心困守在这宫廷里。”
只要不违背这个底限,万事都可以商量。
李青山道:“我可没有不让你出宫,只是,出去了也可以早些回来,事情是办不完的, 办完这件还有下一件,慢慢办就是, 咱们又不赶这点时间。”
叶萧拧了拧眉心,终是做出了妥协:“这样吧,我可以承诺你, 无事便尽量早些回来,但真有事情耽搁了,你也要体谅。”
叶萧已经将事情说得这么透彻,李青山若再不同意,那便当真是胡搅蛮缠了,遇上这么个人,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有了今日这一番恳切相谈,李青山果然再未抓住晚归之事不放,往后的日子也恢复了平静。
但是,纵然表面上并无不妥,不知是不是错觉,叶萧总感觉每当他回来得晚了,当夜李青山在他身上动作之时,总会更加疯狂。
两个人过日子总要互相包容与退让,对于这件事情,叶萧心照不宣地包容了李青山这无关痛痒的小脾气。
毕竟“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这老牛如此辛勤地耕耘开拓都没有喊累,他这块地自然也没有先坏的道理。
然世事难料,打脸事情也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萧忽觉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平日里易累,嗜睡,有时连注意力都难以集中,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已受过这份搓磨。
李青山日日不知疲倦地在他身体里挥洒种子,而且没有半点防护措施,若他的身体果真还能有孕,如今这状况便不难理解了。
或许是月份还小的缘故,他尚未出现恶心反胃的状况,此事又不可能直接去寻御医诊脉,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也就没有告诉李青山。
近来韩砚已完成书院的建筑草图,因频频与叶萧接触,交流意见,对他的戒心也下降了许多,本着世家遗民惺惺相惜之意,甚至隐隐地产生了一种想要追随的想法。
若是不做官,去书院里做个教书先生也是不错的。
草图完成以后,民曹署开始派人在华亭山动工,叶萧只在前几日去过几次,等到工程上了正轨,便留韩砚在那儿盯着。
这书院的建造事宜除了他自己,只有韩砚最清楚。
叶萧放开了这部分事情,又将另一件事情提上日程,一间书院总不能没有先生。
当今之世,最高学府依然沿用了前朝旧例,称为“太学”,太学中的先生便是“博士”,博士只教授文史,门类太过单一,叶萧想要创办的书院,却是涵盖各种学科门类,类似于现代的大学。
书院已经在建,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延请先生,他曾答应过唐瑜,书院未来所延请的先生,都要让对方把关。
所以在办此事之前,他先找上唐瑜商议。
两人这回并没有在宫里见面,反而约在宫外的茶肆之中。
说是茶肆,这“天然居”显然是京师的高档场所,来来往往皆是中上层人士,平民百姓根本消费不起这样的地方。
两人着便服对坐在二楼沿街的窗边,一眼便能望见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前后都有屏风隔开,是个半私密的雅座。
张让依然奉命跟随在叶萧身边,为两人斟满茶后,便识趣地在正对着窗户那个不设屏风的开口处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