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提起这个,魏延祯情绪就有点低沉:“他那时候就,大概五六岁吧,小小圆圆的一只,满嘴胡诌,比你还能吹。”
荆长安望着魏延祯的后脑勺:“……我也是,听别人吹的。”
“嗯,那肯定了,不然你这年纪,上哪知道这两百年前的典故去?”魏延祯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你们村真叫旱魃村啊?”
“不是。”荆长安推了推面具:“我们那村子叫何家村,因为何是大姓。”
“除了何姓,旁的姓氏多么?”魏延祯状似随意的问道。
荆长安闻言浅笑,应对自如:“不多,张李赵都有,荆姓就我一个。”
“嗯?”魏延祯挑眉。
“我原本不是何家村人,是跟着家人失散流落至此地的,是村长看我可怜,收留了我,还托村里的老大夫教我学医,只是我天生对动刀子感兴趣,后来就自行学了殇医这一行。”眼看前方是个三岔路口,荆长安伸手指了右边那条。
“那你父母……”
“死了。”荆长安语气轻飘。
“抱歉,我……”
“无妨。”荆长安不以为然:“多少年前的事了,没什么好忌讳的。”
荆长安这一番话,藏藏掖掖半真半假,却重重砸进了魏延祯心里。只因他那位故人,亦是双亲早亡,不知所踪。
如果还活着,便也就,荆长安这般年纪吧?可若还活着,又怎会……算了,或许真是巧合吧。
可即便是巧合,魏延祯也第一次滋生出,想要揭掉荆长安面具,一睹真容的想法。
其实这么多年,奶娃变青年,未必还有多少相似之处,不然露着的半张脸也足够辨认的了,可万一,面具下的那半张脸,就藏着相似的呢?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魏延祯不再多问,荆长安也不再多话,一直到何家村,两人从马上下来,才对视一眼打破了沉默。
“穿过这片竹林,第一家就是村长家了。”荆长安道:“之前打定主意不回来了,就把家里地契给了村长,这要去地窖取东西的话,还得去他那知会一声才行,不过正好,可以问问他征粮的事。”
话音刚落,就被冲出来的何宝宁一把抱住了大腿。
荆长安低头一看,笑了,弯腰就把小家伙抱了起来。
“哥哥。”何宝宁扯扯荆长安的头发,又摸摸他的面具:“宁儿好想你,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因为哥哥有事啊,不过哥哥这次回来的急,没给宁儿带糖果,宁儿不会生哥哥气吧?”荆长安捏了捏何宝宁的小肉脸。
何宝宁摇头:“不生气。”小手圈住荆长安脖子:“宁儿想哥哥。”
“哥哥也想宁儿呀。”拍了拍何宝宁的小屁墩儿,荆长安才转头给魏延祯介绍:“这是宁儿,村长家的。”
魏延祯点了点头,这才将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开。
何宝宁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魏延祯:“哥哥,这大哥哥是谁啊?”
“这是魏将军,宁儿可不能无礼哦。”荆长安屈指刮蹭何宝宁鼻尖儿:“何叔在家没?”
“在呢!”何宝宁脆生生应罢,就从荆长安身上下来了,撒丫跑在了前面,边跑边喊:“爹!哥哥回来了!安哥哥回来了!”
“这孩子。”荆长安笑望着小孩儿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才和魏延祯跟了上去。
第21章 何广财
两人才跨进何广财家坝子,何宝宁就拽着他爹出来了。
“爹,你看,哥哥,宁儿没骗你!”
何广财目光自魏延祯身上一扫而光,拍拍儿子头:“一边玩儿去。”
“嗯!”何宝宁冲荆长安挤眉弄眼,掉头跑回屋里。
打发完儿子,何广财默了默,这才走向两人。
“何叔。”荆长安主动打招呼。
何广财点点头,却是看向魏延祯:“这是?”
“这是魏将军,我们此番来,是有事想找何叔帮忙的。”荆长安直言来意。
一听魏延祯身份,何广财赶紧拱手行礼,把人往屋里请。
两人没有拒绝,进去把此行目的详细给何广财说了一遍。荆长安也提了自家地窖的事,对此,何广财毫无异议。
“东西本来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是你的自由,这个我可管不着。”何广财想到地契的事,叹了口气:“地契你给我了,我便收着,不过东西我不会动,不管你去哪里,走多远,家,还是你的家,你婶子也有过去打扫照看着,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能住。”
荆长安鼻头微酸:“何叔……”
何广财却打断了他说下去:“你随我进里屋,我有东西要给你。”
荆长安虽然疑惑,但还是点点头跟了进去。然而房门关上,何广财却并没有给荆长安东西。
“小主子方才给我使眼色,可是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何广财转身看向荆长安。
荆长安点头,压低声音道:“何叔也看到了,军营粮草吃紧,朝廷那边又迟迟不拨下来,单靠村里这点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小主子的意思是,动用广义那边?”何广财一点就通。
“没错。”荆长安道:“但这事不能由我出面,还得何叔出面牵线才行,而且广义叔是你兄弟,由你来提,也顺理成章一些,不会惹人注意。”
“行,我知道了。”何广财点头应了下来。
事情谈完,两人却没有立即出去,何广财绕开荆长安,径自去柜子里拿了个深蓝色碎花布包出来。
“这是巧儿昨儿个放我这儿,里边儿是给小主子做的两身衣裳。”何广财将布包递给荆长安:“她原本想要直接给的,又怕不妥,便托了我过几日给小主子送去,小主子今儿回来,倒是正好。”
“巧儿昨儿来的?”荆长安就不放心巧儿,知道人出来,便放下心来。
“是的,人现在广义后宅做打杂丫鬟,小主子大可放心。”何广义低头看了眼荆长安的脚,才想起来还有东西忘了给,赶忙又去床头翻了个布包出来一并塞他怀里:“哦对了,这还有两双鞋,差点给忘了。”
鞋子也是同色布包裹起来的,荆长安揭开布包,里面一黑一灰两双鞋,一看就知是何广财媳妇儿翠花婶儿的手艺。
荆长安眼底笑意暖暖,合上布包:“鞋子真好看,不愧是翠花婶儿的手艺,不过,怎么没看到她人?”
“老陈家媳妇儿生娃,去帮忙了。”何广财道:“出去吧,别让人起疑。”
荆长安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何叔,都说多少回了,就叫我长安,别总是小主子这样称呼,听着怪别扭的,这些年,承蒙你跟翠花婶儿照拂,在长安心里,你们,都是我的长辈。”
“一日为仆,终身为仆,如果不是当年老爷给我们兄弟良籍,我跟广义也不会有今天,老爷大善,我们也不能忘恩负义啊!”何广财提到老主人,眼睛不禁有些发红:“小主人不必再说……”
“好好好,不说,我不说了,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眼看人一副要哭的样子,荆长安无奈妥协,转身抱着东西先溜了出去。
何广财却没有动,站在那缓了一会儿,才揩了下眼角跟出去。
第22章 似曾相识
何广财出去就趁着征粮话题,顺嘴提了广义粮油铺一句。
“广义粮油铺?”魏延祯本来正在看荆长安,闻言便转回头来,看向站在对面的何广财。
何广财拱手:“正是,广义粮油铺这些年颇有善举,没少设棚施粥,赶上灾年那更是不用说,将军去看看就知道,就那粥啊,比县衙那边可浓稠多了,能经得起这么霍霍,想来是有些存粮的。”
魏延祯没有作声,若有所思。
“对啊,瞧我,怎就把广义叔给忘记了!”荆长安适时帮腔:“广义叔一向大意,若是由何叔出面牵这个线,只要价格合适,想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哦?”魏延祯看看何广财又看看荆长安:“听你们这口气,这广义粮油铺的老板,你们还认识?”
“认得认得!”荆长安第一次笑地眉眼弯弯:“广义叔跟何叔乃是兄弟!”
何广财附和:“实不相瞒,广义粮油铺老板名叫何广义,与小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事儿我去给他说说,应该能成,只是这量嘛……”
“没事,能买一点是一点,全看何老板的意思。”能多一个筹粮渠道,魏延祯当然不会拒绝,当即接下这人情抱拳道:“那这事儿就拜托何村长了。”
“应该的应该的!”何广财慌忙弯腰回礼。
魏延祯想了想:“那这样,村里征粮一事便由何村长代劳,待广义粮油铺那边谈妥,再一并送到那边,三天后我让人直接去那边接应,也省了这一来二去的麻烦。”
“成,承蒙将军信得过,小人定不负所托。”何广财拍胸脯保证的掷地有声。
魏延祯抱拳作礼。
这事儿说定后,两天没多耽搁,便从何广财家出来,转道去了荆长安家。
魏延祯原本以为,荆长安一个人住,房子肯定是又破又旧的土胚茅草房,去了才发现,还挺好。虽然还是旧,且破损严重,但放眼村子这一路所见,除了村长何广财家,还真没哪家是这种青砖瓦房的,院坝圈了篱笆,周边是绿油油的菜地,入目如画,竟颇有几分乡村雅趣。
“地窖在耳房旁边。”荆长安边开篱笆走进去边道:“原本是鸡舍棚子来着,我没养,就给空置了,后来给改挖了地窖,您等等,我去拿把锄头。”
“拿锄头?”魏延祯疑惑:“为何?”
“我们乡下地窖可跟你们城里头比不了,也没那么多讲究,打个地坑,东西唏哩轱辘往里一倒,刺藤木板的把洞口一遮就完事,木板没什么,刺藤那东西用手扒拉可不行。”荆长安去屋檐下拿了锄头,顺带还拿了箩筐,这才带着魏延祯往耳房旁边的地窖走,都没让魏延祯帮忙,自己三下五除二把刺藤挖刨到一旁,搬开木板就拽着箩筐哧溜钻进了洞里。
没错,在魏延祯眼里,那顶多就是个地洞,根本算不上地窖,不过东西里面倒是真堆了不少。
魏延祯也没看着,衣摆往腰带上一扎,就跟着跳了下去。
“将军怎么进来了?”荆长安手里正搓着红薯上的泥,看到魏延祯进来一愣。
“进来帮忙,两个人干活快些。”魏延祯半点没犹豫,就麻利拿起一个萝卜抹掉泥土扔进筐里。
“这怎么使得?”荆长安将红薯扔筐,看着魏延祯的手皱眉。
“你使得我怎么就使不得?”魏延祯动作不停:“我这双手,人脖子都拧过,捡个红薯萝卜的怎么了?两个人还快点呢……哎?你家这土豆个儿挺大啊!”
“嗯。”荆长安点头,他没有捡土豆,依旧是捡的红薯:“就是种的不多。”
“就这么个箩筐不够用吧?”魏延祯目测了一下:“起码得好几麻袋才装的完。”
“先装,家里有麻袋,等下我去拿来换就可以了,能装完,回头再去雇辆牛车,给拉回军营去。”荆长安当然知道一个箩筐不够,心里早就打算好,这农家别的没有,装粮食的麻袋可不缺,有的是。
“既然有麻袋,为何不直接用麻袋装,装箩筐再倒麻袋里,不麻烦么?”魏延祯被荆长安这脱裤子打屁的想法给惊到了。
“直接用麻袋进来装,然后裹一麻袋泥么?”荆长安脱口而出:“傻不傻……啊!”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荆长安简直恨不得自掴嘴巴,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一时间,瞪着眼睛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魏延祯也顿住了动作,却不是生气,而是……那似曾相识的语气,只是,少了软糯奶气。
第23章 什么毛病
“对不起将军,小人,小人失言了!”好好半晌,荆长安才从那僵硬的气氛中回过神来,慌忙就要跪下请罪,却被魏延祯抬下巴制止。
“啊!”魏延祯学着荆长安的语气,似笑非笑:“是好傻啊,麻袋裹上泥又不是不能给拍掉,为什么就不能直接用呢?”
荆长安:“……”
荆长安麻利儿爬出地窖。
魏延祯明知故问:“干什么去?”
“拿麻袋去!”傻子荆长安应得干脆,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了洞口,却不知魏延祯望着洞口久久失神。
好一会儿,魏延祯才眨了眨眼睛回神,擦掉手上的泥土,低头自胸前的衣襟里摸出一只靛青荷包出来。荷包针脚粗劣,绣工也不好,但上面的金线猫咪图案却憨态可掬,很是可爱。
那是……
七岁的江勉给的。
时隔多年,什么都成了过眼云烟,却唯独那红衣福娃似的小小身影,就像被刻印在记忆深处一样。直到如今,他依旧清楚记得,那年瑞王府荷心亭中,在满池荷花映夕阳的夏日傍晚,一身红衣的小孩儿凤眼亮晶晶送上荷包的情景。
……
“给,恭祝世子哥哥生辰快乐,虎虎生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这荷包可是勉儿亲自跟阿娘学着做的,这小老虎也是勉儿学着绣的,还是世子哥哥最喜欢的金线绣,不许不喜欢哦!”池波荡漾,夕阳荷色下,七岁的江勉仰头望着高他一大截的魏延祯,肉脸嘟嘟,眼睛滴溜,像极了观音座下偷跑下凡的金童。
十三岁便已然长身玉立的魏延祯低着头,仅仅是看着小孩儿那一双眼睛,一颗心就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