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珝闻言挑了挑眉,静静等他说下去。
只听老者缓缓道:“老朽姓穆,全名穆难裘。”
※※※※※※※※※※※※※※※※※※※※
感谢翠翠賊美的手榴弹~
感谢Freya的地雷~
感谢吃骨头的鱼,轻云的营养液~
粗长掉落!!!
今日的更新~食用愉快~
第63章 渊源
天盛地广人众, 白沙以东、北郡以北皆是草地平原。这些草原部落多以游牧族为主, 其中能叫得上名字的,无非穆氏与呼延氏。
日光已经西斜, 身后传来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只见方才被他们丢弃的蛇皮上落了两只乌鸦, 仔细看去,似乎还有一些以腐肉为食的蜈蚣。
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 穆难裘的面色丝毫未变,他将匕首插入刀鞘, 眼底尽是惆怅。
楚怀珝微微皱起眉,心中疑惑越来越多。
老者既是穆氏族人, 穆难裘是怎么来到通州的?又是为何要与山洞中的人一起在青云山上过这样的生活?
难道他们也都是外族族人么?
他虽好奇, 却也不心急,既然老者说了‘有事相求’,那么这些疑问,自然会一一为自己作答。
乌鸦轻啄着石堆中的腐肉,发出凄厉的鸣叫, 穆难裘将处理好的蛇肉放在一旁的石盆里,低声道:“两年了, 整整两年了,我本以为这次我们真的要走投无路了, 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啊。”
楚怀珝闻言苦笑一声, 无奈道:“您就料定我一定会帮你们?”
穆难裘抬头望向楚怀珝, 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若我说, 你要查的东西,我可以给你答案呢。”
“答案?”楚怀珝眸光闪动,只听他轻笑一声:“这个答案,我应该已经猜到了。”
穆难裘缓缓摇了摇头:“你猜到的,不过是案件的结果。”
“既是为案件而来,自然只要结果。”
穆难裘闻言抚须笑道:“你若真的只要结果,便不会与老朽在此浪费口舌了。”
这倒是在理。
只见楚怀珝敲了敲手心,轻笑道:“既是有了结果,往前再推缘由,相信也不会太难。”
“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后,穆难裘突然大笑出声,他以木杖轻杵地面,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罢了罢了,是老朽话说的唐突了,还请楚公子不要介意才好。”
他说着就要向楚怀珝作揖,还没弯下腰,手臂便被人扶住。
只听楚怀珝叹息道:“穆老此番倒是折煞我了,按辈分说来,您可是长辈,哪有向楚某行礼的道理。”
楚怀珝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神色间并无做戏之意。穆难裘眼中的试探终于退了些,只听他犹自感叹道:“老朽年纪大了,尤其在外漂泊二载,难免脾气古怪了些,还请楚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两载?”
“正是两载。”
穆难裘并没有站起身,他把着楚怀珝的手臂微微用力,缓缓道:“此中缘由,老朽愿一一为楚公子解惑,唯一事相求,还请楚公子成全。”
楚怀珝闻言笑笑,神色颇有为难:“倒不是我不帮您,只是楚某能力实在有限,您不告诉我需要做些什么,我实在无法给您答复。”
这话除了自谦,也表明了态度,穆难裘怔怔望了他一会儿,干脆厚着脸皮道:“这事十分简单,只需楚公子能带他们离开此地,安全回家便好。”
离开此地?回家?
楚怀珝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他相信这些人必然不是从小居住于在此处,只是现在听穆难裘提出这样的请求,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他愣了愣,随即轻笑:“穆老这话我没听明白,您说的回家是指?”
“就是回家,带他们找到真正的家。”
说到这儿,穆难裘眼底的精光逐渐黯淡下去,他撑着枣木杖,眼神越过楚怀珝,直直望着身后的山洞。
“两年,整整两年,”他喃喃道,目光有些呆滞,“自大家苟活在此地,已经两年了。”
食饱的乌鸦扑腾着翅膀飞去,楚怀珝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等待老者的下文。
游牧族人大多以武力为尊,因习俗缘故,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总是争斗不断。其中,穆氏与呼延氏乃是斗得最凶的两族,几乎每隔小半月,便有异族男子前来挑衅宣战。
草原规矩,胜者为王。
穆难裘带着其他穆氏青年一起应战,由于年岁已高,他并未亲身参战,只是单纯在旁观摩,一来可以探探这些小辈的底,二来,也可看看对手实力到底如何。
就在两族对战的第二天,不知是何人在斗场上做了陷阱,埋了火药,顷刻间一片草地化作火海。穆难裘也随着晕死过去,等他再度醒来,已是顺着江水飘到了通州城内。
由于腿部已被火药炸伤,穆难裘废了好大的功夫才飘到浅水边,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遇上了小四这群人。
楚怀珝皱起了眉:“照你这么说,他们应是比你还要早到通州。”
“是,他们的确要比我早的多。”穆难裘淡淡道。
楚怀珝闻言有些不解:“即使如此,您所说的带他们回家,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都不是自己要来这里的,”穆难裘叹了口气,缓缓道:“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里。”
“不知道在哪里?”
“对,”穆难裘握紧了手中木杖,声音微微颤抖:“他们……都是被人贩子扔下的外乡人。”
穆难裘被小四救上了岸,第一时间便是观望四周,此时江边已经围了很多的人,或坐或躺、大多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也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他们每个人都呈现出很明显的病态。
那些人三三五五坐在一起,虽是面对着面,可神色间满是疏离。
穆难裘扫过众人脸色,从他们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们彼此并不熟悉。
因贫穷而被人贩卖,因疾病而被人丢弃,虽不熟悉却只能聚在一起。
为什么?
为了活下去。
难以名状的悲凉。
通州城郊多农家,淳朴是真,却也没有谁会平白无故救济这么多‘垂死’的外人。
运气差的,熬不过病痛,很快便撒手人寰。
运气好的,挺过了疾病,却还要忍饥挨饿,甚至连落脚之处都是问题
运气好的……
当真是运气好么?
白日里去集市捡些烂菜充饥,晚上便只能寻着废屋破庙栖身,偶尔碰上当地的乞丐,争不过地界便就只能逃窜。
战战兢兢的生活了一月,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于是偷盗,抢夺者比比皆是,为了一口干粮,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亦是常态。
想过回家么?
当然想过,做梦都在想。
为什么不回去?
因为没有钱,因为不识路。
机缘巧合下,穆难裘发现这青云山,他为自己做了根木杖,趁着天黑带领大家摸上了山,作为曾经的游牧族人,他教会了大家生火,打猎,日子虽然依旧艰难,可还能勉为其难的过着。
“四娃子曾告诉我说,他们当初被关在一个很小的驴车里,每天有人喂药,喂水,就是不给吃的。后来车上的人得了病,一部分就这么死了,另一部分就被随手扔在了这里。”
楚怀珝眼底沉得厉害,他攥紧了墨扇,指尖不自觉扫过扇上木坠。
天盛有律,只有奴籍奴隶可以立契贩卖,其他人口一概不可交易,若有违者,均按侓法处置,轻则入牢,重则远流千里。
见他不语,穆难裘叹了口气:“后来的事,楚公子想必已经知道了。”
青云山设计被卖出,陆峰以建园为借口挖山凿矿,唯一的居住场所正在被人一点一点破坏……
难怪非要杀陆峰。
难怪非要……杀许如柏。
眼前闪过一个少年倔强的眼,楚怀珝沉思半晌,低声道:“楚某冒昧问一句……”
“老朽知道楚公子想问什么,”穆难裘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道:“杀人的主意是老朽出的,手刃许如柏的人亦是老朽。”
楚怀珝哑口无言,他盯着穆难裘看了半晌,最终轻叹一声:“许如柏的伤口楚某已经验过了,他全身上下并没有致命伤,死因是失血过多。”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苦笑道:“您这又是何苦。”
穆难裘低着头,手掌轻轻摩擦着木杖把手,语气掷地有声:“有关此事的所有罪愆,老朽愿一人承担,还请楚公子成全。”
这是要替他们顶罪了。
洞穴里一共十人左右,除了小四小七,剩下的几人恐怕都有参与。
难怪小四死活不想带他们回来。
楚怀珝闭上了眼,等他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亮。
“您可知单独揽下这桩罪的后果么?”
“无非杀头而已,”穆难裘呵呵一笑:“老朽活了这么久,也值了。”
穆难裘话音刚落,只听得洞后突得传来一阵声响,小四从旁边窜出来,声音微微有些嘶哑。
“凭什么?”
他怔怔的盯着楚怀珝,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哀愤:“卑劣如陆峰、许如柏之辈,他们以下作手段买下青云山,又趁机毁了我们的家园,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我们又怎么会出此下策?为了铸铁,陆峰夜日继日开采矿石,耽误了刘家村多少村民,他们害死的人还少么?凭什么轮到我们,就要杀头?”
他的面容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就连吐出的声音也是带着几分颤意。
“若终究难逃一死,我反而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能亲手杀了陆峰这畜生。”
“够了,小四。”穆难裘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不要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小四冷笑道:“我哪里胡言乱语了!”
“如果不是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而设谋买下青云山,我们又如何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他话音刚落,山洞旁又走出两人,沈枚脸色苍白的捂着肚子,顾檀则是眯眼看着小四,神色多是不屑,相信这边的对话,他已经听了七七八八。
“按你这么说,把青云山卖给陆峰的,可是刘家村的族长,你难道也要杀了他么?”
顾檀来到楚怀珝身边,对小四笑道:“青云山从来都是刘家村的地界,卖出之前姓刘,卖出之后姓陆;你一口一个家园,一口一个我们的地方,我倒想问问你,这青云山什么时候姓了你们的姓,成了你所谓的家园了?”
※※※※※※※※※※※※※※※※※※※※
今日份的更新~
祝食用愉快~
第64章 法与情
小四哑口无言, 他恶狠狠的瞪着顾檀, 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顾檀说的是对的。
可怜也好,愤怒也罢, 小四偏偏不能否认,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居住在青云山中, 而时间,恰是在刘氏族长明令禁止外人入山的时段。
再说的残酷一点, 他们也不过是随意占用了人家的地界而已。
小四勾起一个凄厉的笑,眼神却无半分妥协。
那又如何?
他们只是想活着啊。
气氛陷入沉默, 沈枚望望顾檀又看看小四,咬了咬唇, 犹豫着开口道:“其实我可以理解……”
从被人贩卖到寻见一个不怎么合适的居住之所;从走投无路到挣扎着活下去, 他们其实……也很苦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转头望向沈枚,只见沈枚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好不容易有了稳定的栖身之处,却要眼睁睁看着它被毁, 那些人明目张胆的将这仅有的生存希望碾灭,若换做是我的话, 我应该也会做些什么。”
人在处于绝境时总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尤其是在关乎生死的时候。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此而已。
沈枚道, “就像小四说的, 许如柏与陆峰作恶在先, 可若不是被逼无奈, 相信他们也不会去杀人。”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楚怀珝,随即涩涩道:“二爷,杀人固然有错,但他们这种……这种……罪不至死吧。”
楚怀珝闻言叹了口气:“他们罪不至死,那许如柏呢?他真的该死么?”
“他……”
“也许你说的对,人在被逼无奈时的确会做出一些事,”楚怀珝对沈枚温声道:“但是你也说过了,他们是有错的,不是么?”
既然是错,就一定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这点无论如何都是毋庸置疑的。
“错?我们有什么错?”小四冷笑道:“难道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么?”
“所以呢?”顾檀抱臂看向他:“你认为杀死许如柏是对的,你认为他该死,你认为陆峰也该死,如果不是他们,你们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说到这儿,他话音一转,厉声道:“可真的是这样么?就算没有现在的许如柏,也必定有第二,第三个类似于许如柏、陆峰这样的人出现,你就打算这样一个个杀下去么!”
小四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假思索地吼道:“那又如何?我们只是想活下去,难道这也成了错么!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贩卖、丢弃、忍受、死亡……凭什么他们可以随意将别人踏于脚下,而我们就只能默默承受,一旦反抗便是死!”
他不屑的“嘁”了一声,冷嘲道:“对,我忘了,你们是一样。”他指指楚怀珝,又指指顾檀、沈枚:“你,你,还有你,你们和陆峰是一路上的人,你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懂我们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