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禹睁大眼晴,心中起伏。
太子确实到了该选妃的年纪,可华京中这么多适合的女子,实在没有必要想到远在骊川的季璃,除非是太子......
这会在想起凌煜阴阳怪气时的意思,原来竟是如此。
季禹勉强应了声是。
“臣的妹妹尚未成年,又被母亲宠的骄纵的不成样子,论起长相来与臣也不过只有两分相似罢了,阿璃肖似父王更多些。”
说起季璃,季禹自是十分想念,面上掩示不住的宠溺,可细数出来的却都是季璃的缺点。
皇帝怎会听不出来季禹字字句句都充满着抗拒,其实他也不过是今日听皇后提起,倒也没真的就定下此事,对于季禹的态度按下不提。
“朕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季璃了,不如等华京再暖和些的时候让她来待上一段时间。”
此事尚未定论,季禹也只得叩谢圣恩。
从皇帝那出来,季禹面色惨白的独自在前面走着,两位皇子倒像是小厮似的跟在后面。
凌浚方才都听的真切,也明白太子选妃八成是想选他那位素位谋面的表姐,亲上加亲的事他倒不在意,只是看着季禹不高兴,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一路上憋闷着不敢吭声,凌朝也好不到哪去,这其中的利弊关系他看的透彻,昨日太子才去了世子府里,今儿转头皇后就来探父皇的口风,这明摆着是太子借着选妃的事来敲打季禹。
看着季禹的背影,凌朝心想有些事情还是得早做打算。
凌浚帮不上忙只能添乱,被凌朝劝了回去。
再回到朝晖殿里,见西殿阖着房门,他在门前站了片刻后才回了东殿。
从晌午开始一直到了晚上,西殿里的食盒来来回回的被退出来两三次,凌朝再也坐不住了,抬脚直奔季禹那处,到了门前曲指在门上叩响。
......没有回应。
福海守在廊下甚久,叹息道:“三殿下还是回去吧,世子明日自然会好的。”
凌朝隔着门见他屋里连盏灯都没点,心里又似昨夜那般空落落的,抬手附在门板上摩挲着,犹豫着......
“世子经常如此么?”
福海摇了摇头,想起上一次世子将自己关在屋里还是大病初愈之后。
鲜衣怒马少年时,九岁有余便陪同安南王上过杀场,可突如其来的重病之后,季禹身子变的孱弱不堪,能捡回条性命都是上天垂爱,此生都只能将养着,再不能提剑上马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废人一般。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日,再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安南王世子少了几分少年意气,多了两分沉静和淡漠。
听福海说完,凌朝心里犹如滴血一般。
他想见季禹。
“三殿下......”
凌朝不顾福海的阻拦,按在门上的手稍稍用力,将那扇紧闭的门开启一条缝隙,游廊下的红色灯笼映了片光影照进屋内,又被阻挡在门外。
“世子。”
凌朝呼吸轻浅,藏着小心翼翼在其中,屋内漆黑,他便借着廊下星星点点的光亮走到季禹面前。
黑暗中的季禹坐在一角,撑腿曲膝将头埋在其中,后颈嶙峋的椎骨和肩胛衬的他更显单薄,察觉到身边有人过来,季禹猜到是谁,但却没有动。
他沉默着,凌朝也不发声响,安静的坐在他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季禹听到凌朝轻轻的叹息声。
“别人欺负了你,你就欺负回去,打不过的就来找我。”
说完,凌朝带着浅浅的笑意问了句:“世子还记得这话么?”
凌朝也不在意季禹回不回话,挪动下腿伸展起来,继续说道:“那年我被凌煜扔进云仙湖里,宫女太监们都站在桥上,有的着急,有的嘲笑,有的惧怕,太子从一旁路过时我心里燃起丝希望,他贵为太子又是嫡长子总不能看着手足相残。”
“呵,可他只是高高在下的俯视着一切,对凌煜说别闹出人命来父皇那里不好交代,就离开了......”
一丝早就被遗忘的记忆从深处浮现出来,季禹有了些印像,那时随父王进宫,面圣后,他先一步出来漫无目的在皇宫里闲逛。
恰巧就撞见皇子们的闹剧,落水的凌朝在湖里满脸惊恐,挣扎不止,几次浮沉之后季禹就瞧出他并不会水,四处是人可却有一个人下去救人。
季禹顾不得此时的湖水还凉,直接跳下去将人拖上岸,安南王世子落水自然不容小觑,宫人太医们忙作一团,小小的凌朝缩在他身边,冰凉的手一直抓着自己的袖角,蕴着光亮的眼中却满是防备。
看的季禹心下一软,将抓着袖角的手反握在手里,安抚着他。
——别人欺负了你,你就欺负回去,打不过的就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殿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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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黑暗中凌朝抬起手,将季禹深藏在长袖下的手覆盖住,包裹起来,一如当年季禹握着他时那般。
回忆与此时情景纠缠在一起,温热的手心慢慢将凉意驱散,季禹蜷了蜷手指,将那些遗忘的事情想起......
“殿下,”季禹咧了咧嘴却笑不出来,最后只能闷着声说道:“不过是年少时的话,殿下怎么还记得。”
凌朝眼波震了震,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好半晌后才开口回应:“世子当年救了我,虽是世子安抚时的一句戏语,可对于我来说却很重要,所以我想这次我们应该可以一起还回去......”
季禹怔了怔,他和凌朝相处多日,可他却从不提及此事,若不是今日自己失了分寸只怕这事要在凌朝心里埋一辈子。
从前的安南王世子有倨傲的本钱,就算与皇子打闹在一处也未必会被皇帝深究,时过境迁,且不说皇帝与否,只怕自己的父王便不会应允。
数月前,他还对凌朝信誓旦旦的说“殿下信我,我会护着你”,可他连季璃,自己的亲妹妹都快要护不住了,又如何能护住别人?
季禹胸中起伏,仰头喘了口气,身体微动,凌朝才将手缓缓放开,脸上泛起热意,随口说道:“太子他未必真心想娶季璃,季璃年纪尚轻未到婚配的年纪,不过是太子用来制衡你的筹码罢了。”
这些事情季禹也考量过,可太子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就难保不会这么做,他不能拿季璃去赌,他只希望将来季璃可以找个能真心爱护她的人,至于家世如何并不重要。
他一边懊恼,一边想该如何应对,踌躇之时却不想竟被凌朝这样误打误撞的闯进来......
季禹的心思没在这儿,也就没发现凌朝现下的窘迫,缓了片刻后,他站起身叫福海进来点灯。
火光乍起,凌朝抬手在眼前挡了挡,季禹见后挡在他身前,遮了大片的光亮。
季禹背对着光,正对福海吩咐事情,光影遮住容貌,但凌朝却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半晌后,呢喃出两个字......
那两个字说的极轻,季禹没有听真切,转头满脸疑惑的看着凌朝问道:“殿下说什么?”
凌朝摸了摸耳垂,撇开脸将视线转向福海说道:“世子一天没吃东西了,去准备些吃食过来。”
季禹实在没有什么胃口,正欲阻止又听到凌朝说:“晚上我也没吃什么,这会正觉得有些饿,世子陪我用一些吧。”
饭菜是早就备下的这会只是热了再拿上来,口感必然不佳,但两人都是食不知味谁也不曾在意。
季禹吃的勉强,但好歹是吃了些东西,凌朝见他的情绪也从方才的憋闷中解脱出来,这才安下心来。
“世子打算怎么做?”
凌朝心里明镜似的,太子这么做只会把季禹越推越远,他这个性子或许从来都没有改变,天生傲骨又怎么会轻易就改变。
季禹想起太子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皱眉道:“太子的幕僚众多,与大臣们结交之事必然少不得,就算他再小心谨慎也总会有迹可寻。”
“世子想在父皇面前参太子一本?”凌朝问。
季禹转头看向凌朝,眼神微变,凌朝立刻明白过来,面色一窘,急道:“是我想偏差了,这样的事自然不必咱们动手。”
宫人来收拾碗筷的时候,凌朝也跟着起身准备回去,季禹将他送到门口后止步,两人居在一个殿里距离又不远,实在不必要送来送去。
凌朝走后,季禹便让所有人都退出去,虽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闷着,但这会静下来后,方才的无力感又再次从心底涌现出来。
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撩拨着烛焰,心里却说不上什么滋味,恐惧、愤怒最终都融合成惊讶。
原来如此......
想起来华京时的初次相遇,深夜去世子府送银子以及在宫中谨慎小心的替自己解围......
季禹把头枕在胳膊上,在脑海里描绘着凌朝的样子,又断断续续的想到从前许多记不太清楚的事情,苦笑起来。
到底是个单纯的人,捧着别人的丁点好就念念不忘。
翌日。
福海立在床边来叫季禹起身,才发现季禹竟一夜未睡,他抬手掀开幔帐系在两边伺候季禹穿衣。
季禹趿着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开口问道:“三殿下可去了南院?”
福海将玉佩系在他腰间,回应道:“三殿下今日又被陛下召去了,说是要他同太子一道练骑射。”
季禹一愣,“这事怎么没听说?”
“奴才听云安说是昨日才定下来的。”
季禹垂眸,昨日只顾着想季璃的事竟忘了问凌朝,太子卯时到巳时都在东宫批阅折子,末时才开始练骑射。况且从前都是凌煜陪着,如今换了凌朝这倒也算是个好兆头。
“你待会去打听打听三殿下这会在哪,就说我有事找他,”季禹掬了捧水正要洗脸,又扭过头来吩咐道:“今儿咱们也不去南院了,你待会问完之后直接拿着我的腰牌出宫一趟,让府里的人去办件事再传信给我母亲,将季璃的事情知晓她一声。”
这件事由母亲去说父王自然不能不重视,怎么也会想法子挡一挡。
皇帝要凌朝跟在太子身边学习,对于凌朝来说不过是从南院搬到东宫并无什么差异,太子也并没有教导凌朝什么,只是让他坐在自己对面后,自顾自的忙起来。
凌朝不敢僭越,端坐在那里低头翻看着桌前放着的几本书,直到云安求见后,凌朝才起身和太子告假出来,太子连眼皮也未抬一下,摆了摆手算做回应。
“世子。”
“恩。”
凌朝向他走了过去,见他面色稍霁放下心来,又急切问道:“世子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毕竟这里是在东宫,凌朝知道此时季禹必然不想见到太子,这会来找他必然是有急事。
“你仔细想想朝中有没有一两个可用之人,即便不在朝中也可。”
闻言,凌朝沉默良久......
季禹这话一出,凌朝当即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为以后谋求朝中就必然要有自己人,这几日他私下也在盘算此事,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会季禹主动来问倒是解了他的难题。
凌朝看着季禹,眼神明亮无比,笑问道:“世子可有什么好的去处安排?”
“有想法?”
凌朝想了好一会,摇了摇头回道:“并没有,此事不易,世子切不可操之过急,”说完他抬头看向季禹,心里有些忐忑。
季禹偏过头笑了笑。
不可操之过急?其实就是在告诉他要量力而行,在凌朝眼里他这个安南王世子恐怕已经成了皇子们砧板上的鱼,只待宰割。
见他如此担心,季禹便存了逗他的心思,刚想说若是事发必然不会牵连他就是,可瞧见凌朝看着自己的模样时,话到了嘴边又滚回肚子里去了。
当下才反应过来凌朝必然也是早做了打算,却因顾忌自己才不主动开口,他再没心肝的说了这样的话岂不是要伤了凌朝。
将那些浑话憋了回去,正色道:“殿下放心,臣不会冒然行事。”
“好。”
季禹将手递到凌朝面前,勾了勾手示意他将名字写在自己的手上,凌朝晓得轻重,拉过他的手,以指代笔将名字写下。
季禹的手总是带着凉意,凌朝和他却相反,温温热热的将他的手拖在掌心里,细细散散的写着。
凌朝不敢怠慢,写完后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两颊和耳垂上都沾着红晕,虽然昨日夜里时他也牵过季禹的手,可当时确是心无旁骛只想让他振作起来,可这会晴天白日的心里却怎么也安生不下来。
“这几日我和少傅告假不去南院了,殿下是不是也要跟着太子在东宫随行。”
凌朝扯了扯衣角,低着头答道:“恩,父皇说等过了生辰也算成年了,该是入朝辅助太子分忧的时候了。”
季禹侧过头,瞧见凌朝的头顶有朵落花,顺手摘下来后在手里把玩着:“恩,待会陪太子骑射的时候多注意些才是。”
眼前一暗,凌朝摸摸头顶看了过去,见季禹手里的花时,面上又是一红:“世子这花......”
季禹挑眉:“想要?”
凌朝抿了抿嘴,溢出声“恩。”
季禹笑着贴近两步将那朵花掖在凌朝耳边,轻笑道:“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