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朝政不稳,加之初代镇南王有反心,当初宣帝,”他说到“宣帝”二字的时候顿了顿才继续说,“宣帝将他封在滇西同时镇压了两方。”
这事读书人都知道,不过这背后的缘故,一般先生不会多说,即便是宣和他们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先生也不会明着说。
“朝廷对镇南王府素来优待。”
这是事实,不过谢淳这个小时候被镇南王世子欺负过的人说起来怎么就那么惨呢?
不用谢淳多说,宣和也懂了,捧杀么。不纵容不犯错,怎么找理由整治?
《君临》之中谢淳不就是这么做的?纵容,甚至诱导。
两边起兵的时间过于巧了。
谢淳入京之后根本不带停的,连登基大典都没办,直接领兵南下一路镇压。
连年的自然灾害,各地百姓都不好过,许多人流离失所,成了难民。
流窜各地就成了流民,流民一多就要生变。
民不聊生,这口锅当然是皇帝来背,谢淳最大的优势就是他姓谢,他是燕王,在边地声望高,他起兵简直是占着大义,出来拨乱反正的,民心所向。
宣和点点头,不过滇西的局势,他现在就已经料到了吗?
宣和想到了八个字。
钓鱼执法
破而后立
这样一来宣和便有了顾虑。
钓鱼执法的前提是,镇南王府有不臣之心,谢汲可没有,若是他袭爵,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而同时,只要谢汲活着就一定会袭爵。
说来荒谬,朝廷其实巴不得他们反了。
想也知道皇帝一定是想削弱藩王势力加强中央集权的,朝廷对镇南王府格外宽容,怎么会没有他的授意。
父子两个一脉相承罢了。
宣和有点头疼。他若是插手,谢汲正常袭爵,镇南王府安安分分,朝廷就没有理由收回封地了。
宣和盯这篝火,火光在他脸上跃动。
他并不是分不清轻重,他在京城长大,他是皇帝的养子,他有天然的立场。
镇南王府的事确实不好插手,宣和有点头疼,他才不会觉得爹爹有错,但谢汲确实无辜。
“没办法了吗?”
宣和下意识开口,没想到谢淳真的回答他了。
“可以。”
他一头雾水:“什么可以?”
“你想要就可以。”
宣和还要再问,他却不肯多说了。
“回去吧。”
宣和索性不问,总会知道的。
回去的时候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谈论下午湖边那事,总觉得有点不对,就寝前,宣和叫住林安,问他知不知道这个事。
林安几乎绷不住脸色,怎么能叫王爷听这些腌臜事。
“王爷是从何处听闻的?”
宣和看他这样像是要去拔了人舌头,不至于。
宣和懒洋洋地说:“见着了。”
林安脸都绿了,他是看着宣和长大的,宣和又从不近女色,某种程度上讲,主子在他眼里同五岁时团子也没什么区别。
一时间十分自责,怎么能叫他碰见这些腌臜事?
“是谁?”
不是说看见了,怎么还问?
“说是梁安郡王的多些。”
宣和一下就笑了:“怎么传得这样离谱,他家小表妹还在呢。”
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脸色渐渐凝重:“还有呢?”
林安自然知道他同梁安郡王关系匪浅,他原想着这事对男子来说影响并不很大,如今看宣和这态度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不敢隐瞒:“是申国公府家的姑娘。”
那是谢沣的未婚妻。
谢沣再怎么说也是个郡王,传出这样的事,他们的婚事说不定都要受影响,即便没有妨碍,对申国公府其他姑娘的影响可就不好说了。
本来姑娘家的,出来都不容易。
谢沣是她未婚夫,才能带着她出去玩,就这还是他求了许多次的。
好不容易约个会,出了这样的事。
宣和都同情他了,但他也不能出去说那是公主吧?
有点棘手。
“你去查一查,哪里传出来的消息?”
皇帝的生辰即便不在宫中也不能在帐篷里啊,因此大家去了最近的一出行宫。
这行宫皇帝都没来住过,好在两年前修缮过一次,前几日得了消息又修整过,如今过去了也能住。
就算是皇帝的宴席也那也是宴,没太多花样,吃饭加送礼。
宣和看着老三那边热闹的场景,默默补充,或许还有交际。
往常最热闹的应该是老二,他这几年,虽不是储君,却也差不离了。
除了老大他最年长,身后又是太后和周家。
如今老二失了最大的倚仗,周围便冷清了许多,这朝中,多的是见风使舵之人,尤其是勋贵,他们没有实职,靠的可不就是关系?
再看看谢淳,他似乎和武将的关系要好一点。去找他的人不多,但多为武将,想想也能理解,没有周将军,卫将军便是声望最高的人。
谢淳是他外甥,又在凉州呆了七年,自己上过战场,他们自然更有好感。
老六还是差不多,一来他自己没那个意向,二来他大公主不允许他有。
宣和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自顾自吃果子。
众人寒暄过便都落座,等了片刻,皇帝同贵妃一起出来了。
所有人低头行礼时,宣和明目张胆地抬头,他也不是看皇帝,而是看贵妃,乐滋滋地想:今天他娘真美。
宴上,宣和送的寿礼十分很好看,巨大的玉雕,千里江山,寓意也好,贵到了极点,不过也确实俗,没什么新意,怎看都是不出错的东西。
散了宴,他却送了一对小木人过去。
这几天抛光过了,小木人比一开始精致不少,看上去没那么糙了。
皇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玉雕也不过是放着好看罢了,哪里比得上这个。他显然是更喜欢木人,还拉着贵妃看,宣和趁机就把手拿出来给他看,眨眨眼:“爹爹我手疼。”
皇帝以为他是雕刻时伤了手,正要细看,却见虎口发红,这是拉弓拉的,一时也有些无奈。
宣和讨好地笑。
他不缺技巧,只要他想学,有的是人教他,他就是不愿意下苦功夫去练,但这个哪有捷径可走。
左右他身份放在那,什么时候身边的人护不住他了,即便一身武艺通天又有何用。
皇帝也没办法,咳嗽了一声,维持威严:“这几日猎到了什么?”
每天每个人狩猎成果都是会往上报的,别人的他不关心,宣和的,不消他问,方公公便会主动说。
只是这几日竟有些大型猎物,一看就不是宣和的手笔。
不过宣和还真动手了,这几日他不去找谢汲,谢汲却来找他了,他身份特殊,京中这些人一边客客气气捧着他,一边也不可能真心相待。
宣和就不一样了,谢汲喜欢和他处。
宣和跟他一起,也意思意思猎了只兔子,没办法,相比之下,野兔比较不金贵,他心里负担小一点。
“你近来倒是同镇南王世子走得近。”
纨绔子弟的交际多半是随着家里来的,宣和不一样,他从来都是随心,身份放在那,皇帝又不约束他。
如今这样过问起他的社交来,还是头一遭。
宣和想,毕竟是关系到滇西的。
谢淳没诳他。
他就照实说了:“他想见西凉公主,似乎是府上有些事。”
皇帝了然。
“你带他见了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要怎么做。
皇帝笑了笑:“谁同你说的?”
对镇南王府的态度,该了解都了解,但没有人会主动说出来,宣和这态度分明就是知道了点什么,又拿不定主意。
他一句话表明了态度:“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是帝王。
不过这话向来是他们揣摩上意的时候说的,直接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宣和觉得,全天下也只有自己能听到了。
他一时怔愣,皇帝又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想这么多作甚,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左右同你也没什么关系。”
宣和理解了一下,这是个长期目标,皇帝看上去也不急的样子。
大概就是顺势而为。
宣和一走,皇帝很随意地说:“谁最像朕?”
方公公知道这是在问自己,但他哪里敢回答这个问题啊,不过他有个绝对不出错的答案:“奴才瞧着,小殿下最肖似陛下。”
小殿下,说的是宣和了。
皇帝也没指望他说实话,真要说起来,宣和绝对是最不像他的,柔软又聪慧。
看着是无法无天的,其实极有分寸,贵妃教得好。
只是自他病过一场便收敛了许多,皇帝眼神暗了暗,指尖敲击着桌面。
他身体虽好了许多,到底也有了些顾虑。
谢淳最像他,其他几个眼中都是皇位,只有他,眼里是江山。那是皇帝该考虑的事,他这样不是因为看得长远,是因为志在必得。
他把这江山视作他的所有物。
第55章
要说谢淳说了什么宣和还拿不定主意,皇帝一开口他就半点顾虑也没有了。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你随便折腾,我给你兜底吗?
本来最近宣和跟谢汲走得近,却也没有提加娜仁的事,转天就直接提了这件事:“你找公主做什么?”
谢汲心中一喜,又有些为难,府上的事到底不好说的太明白,因此只含糊道:“有些事要向她打听。”
其实他也不确定公主究竟知不知道,但也没别的办法。
他担心不说清楚宣和便不帮他,毕竟这个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以是个人交情也可以上升到国家。
“你放心,若真有什么事,不会牵累你的。”
宣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能牵累我什么?我是在想让你们在哪见面好。”
谢汲既然找他来牵头,那肯定不是坐在篝火前就能说完的事了。
怎么看都得等回去之后再找个时间,宣和愁的是地点,最好的自然是他府上,可由于某些原因,他并不想让公主去他府上。
谢汲提议:“要不去摘星楼?”
宣和看他一眼,点点头,算是允了。
“我也算是有求于她,空着手不好,我瞧她同普通的女子有些不同,也不知道喜欢什么。”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么,先送点东西才好打听消息。
宣和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妙:“她确实同一般的女子有些不同。”
谢汲见他这样说,似乎是很了解公主的,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宣和想到她几次三番地找自己,以前还找过谢淳,十分笃定:“喜欢男人。”
谢汲:“……”
宣和想了想又补充:“好看的。”
谢汲:“……”
谢汲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好看的男人倒是不难找,就是听过送女人没见过送男人的。
他这样想着便说了出来。
“……也不是没有。”
给女人送男人的少,给男人送男人的就相对多了。
谢汲半天才懂他是什么意思:“你说断袖?”
“嗯。”
他露出嫌弃的神色:“那也叫男人?”
宣和:“……”
他看了一眼谢汲,看不出来这还是个恐同直男,不知道谢淳听到这话什么反应。
大部分人阴阳结合传宗接代,但对这方面的事其实是看得很开的,毕竟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同男人在一处也不耽误成亲,不少人还会觉得这是风流韵事。
谢淳那样不留后路的少见,谢汲这样极度排斥的也不多见。
宣和虽然从来不觉得自己喜欢男人,但听到他这话也有些不舒服,面无表情:“男人不男人的,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有什么关系。”
谢汲看他这反应,琢磨出点味道,他也不是傻子,爽快道:“是我失言了。”
宣和不再说话,谢汲欲言又止,侧头看了他几次,沉默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说:“我瞧你素日里没什么纨绔作风,还真以为你半点尘埃不染,原来也是有的。”
宣和:“……”
这是当他好男风了。
这一次狩猎的时间久,自然不能常在一处,林子里的动物还活不活啦?
因而离了行宫,没有折返,而是往更远的方向去了。
宣和极少出京,除却跟着皇帝江南,这大约是他出门最远的一次,路上便有些新奇,其实这一路风景说不上多好,甚至有点乏味,但宣和就乐意看,弃了马车,一路骑马。
将近两天下来也有些吃不消,晚上一看,大腿内侧有些发红了,倒是没有破皮,不过也不好受。
好在已经到了驻地,明天开始又是狩猎活动,不过这一次只有三天,三天之后就要回京了。
宣和对狩猎仍旧没什么兴趣,明天就不出去了,准备好好休息。
没一会,谢淳来了。
宣和换了衣服躺着叫人给他揉肩捏腿,听人说燕王来了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仍旧闭着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片刻后才说:“叫他进来吧。”
按理说,谢淳是亲王,他是郡王,谢淳来见他,怎么也不该是这样,但谢淳自己都站在外头等了,郡王府的人自然也就按规矩通报了。
谢淳带着一瓶药油来的,宣和鼻子好,闻到那药油的味道便皱着脸:“什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