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午膳,煜儿又开始解九连环,谢淳一脸平静地问他今晚要不要住这里。
宣和想了想点头了。
“我吃完晚饭过来。”
他一个成年的男子在后宫久住终归是不太好,相比之下,还是东宫方便些——众所周知,太子殿下还没成亲。
第71章
宣和想起来,东宫的牌匾还没有换,历来这做宫殿的名字是跟着主人一任一任换的,基本都是皇帝直接赐下。
但皇帝封太子的时候可没说过东宫应该叫什么,谢淳自己也不好改名——照他那性子估计也不觉得叫东宫有什么不好的。
果然,谢淳半点不上心的样子:“不急。”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阿和若是有什么想法,叫人去做了牌匾来挂上便可。”
皇帝虽然没有赐名,却不会干涉他给东宫换牌匾,何况是宣和了。
宣和没什么兴趣,就他说,叫东宫也挺好听。
他暂且在东宫住下,还叫人搬了些常用的东西过来。之后几日,宣和每天都是在后宫用了晚膳之后过来的。
不过除了第一晚,后面他们都是分开睡的。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一次两次还行,时间久了他还真不太敢相信谢淳。
力量对比太悬殊,他又是孤军深入敌营,谢淳要做什么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当然,就算不睡在一处,谢淳要做什么他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就是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他偶尔宿上一宿也就算了,直接在东宫住下,消息就瞒不住了。
宝郡王住在东宫的消息往外一传,最绝望的就是户部众人,这下好,看样子太子和皇帝一脉相承,也要保人到底了。
他们企图用强权迫使宝郡王清账的谋划又要落空了。
也不知道这沈宣和给天家父子灌了什么**汤,皇帝宠着他还能说是因为贵妃、如今的皇后爱屋及乌,但是作为连养子都比不上的皇帝亲儿子,还是最不受宠的那个,难道不该记恨他么?
即便不记恨,迁怒呢?
不迁怒也就算了,怎么还把人接东宫住了,这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怎看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宣和住在东宫离去看谢煜就更方便了,小孩乖乖巧巧生得有好看,宣和很喜欢他,每天都会过去带他玩一会儿。
不过这皇宫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玩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有许多地方他还刻意避开了不带煜儿去。因此多半只是在前廷转转,宣和思来想去就带他出宫去玩。
即便是当初在亲王府,谢煜也是常在后院极少出门的,去了一次就天天盼着小叔叔带他出去玩。
但是他又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从来不主动说,只是在他故意卖关子不说今日要去哪的时候睁大眼睛看着他,逗得宣和把人抱起来亲了一下。
他今日确实要出宫,只是不准备带上煜儿,但现在……带就带吧,带出去放在绾花楼也行啊,反正绾花楼上午清闲得很。
宣和今日又是去接大夫的,名医各地都有,这些日子一批又一批接连不断地入京,宣和宣和不去想,这些大夫为着他微薄的期待进了京,在他们原本该在的地方,那些需要他们的人,会面临什么。
他顾不上这许多,这个世界本来也没有绝对的公平。
他只能尽自己可能地为这个世界多做一些事算作是补偿。
大夫们来了,不论能不能派上用场,宣和都会客客气气地见上一面,然后送他们到太医院,之后就由御医们同他们交流了。
除了接人,宣和还要去见鲍康宋钱二人,带着孩子到底有些不便,就真的去了一趟绾花楼将谢煜放在那。
苏婉清见到到他便福身见礼:“许久不见郡王爷。”
“近来事忙。”
苏婉清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能得到一句解释,虽然这解释了跟没解释也没多大区别。
宣和把谢煜放在地上,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跟他打商量:“小叔叔有些事儿要做,呆在姐姐这好不好?”
谢煜不说话,小手紧紧抓着他不愿意放开,宣和跟他保证:“小叔叔很快就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谢煜伸出了小手指,宣和跟他拉钩钩,拉完钩钩终于可以离开了。
“王爷放心去便是,妾身一定好好照顾小公子。”
宣和点点头,又摸了摸谢煜的小脑袋才离开。
他一走,谢煜就被一群香喷喷的漂亮姐姐围起来了,她们一起逗他说话,却也不敢逗太狠,叫宣和叔叔的人,谁知道是不是姓谢呢。
就是看着这么可爱的孩子,难得有了些成婚生子的念头。
这些都与宣和无关,他同宋钱鲍康见了一面,了解了一下各地的灾情,有些时候朝廷的消息还未必有他真实。
依他二人所言,雪灾虽然严重但其实也撑得过去,大雍底子厚。各地府衙收容难民组织重建,同时开仓放粮,倒也还熬得过去。
宣和点点头,光是雪灾确实是问题不大,就怕后续其他的问题。
宋钱也说:“眼见着春天就要到了,即便是雪灾也持续不了多久,只是今年这样大的雪,开春雪化了,春汛怕是要比往年来得猛,若是春雨再……”
鲍康打断他:“还没个准的事,何必说出来平白给东家添事。”
若是往常宋钱自然要同他辩一辩,但如今,皇帝出事他也是知道的,确实不该再给宣和添事了。
话锋一转,躬身道:“无论如何,东家放心,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宣和点点头,宋钱所料不错,原著中,谢泯继位之后天灾没断过,第一场就是去年冬天开始的雪灾,第二场就是今年大范围的洪涝,洪涝之后是瘟疫,紧接着又是旱灾,许多地方连续两年颗粒无收……
宣和收回思绪:“你们多留意,能帮就帮一把,囤积居奇的事不消我多说,二心心中也有数。”宣和微笑着点了点手指,宋钱瞥了鲍康一眼,宣和又说:“咱们做生意要寻求共赢,若真遭了灾,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咱们的生意同谁做呢?真要到了乱世银子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鲍康连连点头,那点小心思被宣和连消带打的,一点都不剩了。
宣和这话本也是说给他听的,宋钱他一直很放心,但是鲍康,始终都是利字当头,他得敲打敲打。
敲打完了还要给颗甜枣:“物流,如何了?”
这是鲍康的事,他又办得不错,宣和一问就又打起精神了。
“回禀东家,一切顺利。”
说着还十分得意地瞧了宋钱一眼,别以为就你厉害。
宋钱都懒得同他计较,只是觉得东家不愧是陛下亲自养大的,平日里看起来在像个纨绔,到底还是上位者。
宣和办完了事去绾花楼接孩子,姑娘们大约都很喜欢煜儿,他们走时一大群人出来送还塞了许多礼物过来。
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下次再来”,宣和可以把人放在这,她们却不能主动请,这位小公子分明也是个郡王啊!
宣和说要给谢煜带好吃的最后却两手空空地来接他,谢煜找了许久也没找见那好吃的,便有些沮丧。
宣和笑眯眯的什么的都不说,过了一会儿却直接牵着人下了马车,带着小孩逛了起来。
一开始谢煜还有些拘谨,没一会就皮了,开始主动要东西。
宣和一一给他买了,带着人回宫时太阳都要落山了。
他们在宫门处遇上了谢淳。
谢淳这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出宫去,这是在专程等他们?
宣和抱着煜儿下马车,谢淳一言不发把人接过去了。
谢煜一开始还有些不安,但这些日子毕竟见得多了,加之宣和在一旁,他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谢淳的手很稳,不像宣和抱着抱着还往下滑,始终就在一个高度,谢煜怎么动都行。
然后我们就发现了谢淳的好,在他怀里东张西望的,全方位体验新高度带来的新视角。
宣和看着他俩还挺有意思,原来谢淳给人当爹是这样的啊。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吃了那什么断红尘,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俩相处那么好,宣和也没急着把人送回去,就这么带到了东宫然后自己去坤宁宫了。
他在餐桌上说着今日的趣事,哪只皇帝忽然变了脸色,而后嘴角便溢出一丝血来。宣和笑容凝固,疑心自己看错了,皇帝抬手捂了捂,指缝间血色蔓延。
宣和脸上没了血色,立即起身去扶,太医就在坤宁宫,来得很快。
同太医一起来的还有那位滇西请回来的大夫。
他第一个就给皇帝把老脉。
这一次宣和还比较冷静,出言询问:“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
那大夫一只眼看不见,听说是被蛇毒伤的,完好发右眼盯着宣和:“毒早已深入肺腑,殿下所言好好的,不过是看起来。”
许久没听到有人这样跟他说话,宣和却顾不上这许多了,甚至因为他这副笃定的样子升起些希望来:“神医可有法子?”
这大夫摇摇头:“都是拖延时间罢了,如今时间到头了。”
几个太医一声不敢吭,他们不敢这样说话,但这大夫没说错。
宣和气得揪他衣领:“你不是神医吗?”
干瘦的老头直接被他带得双脚离地,口中仍旧分毫不让:“我是医不是神。”
这个时代倒是少见这样的大夫,宣和告诉自己冷静,不要医闹。
但是真的忍不住。
正巧有人来报去追查周妃那事的人回来了,宣和恨恨地松开了手。
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叫盛七的人身上。
但盛七死了。
宣和忽然感到一阵凉意,无论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看着忙忙碌碌的众人,一时间仿佛误入此界的游魂,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就像是等待手术结果的家属,除了等待,毫无办法。
谢淳到时便看到这一幕,他大步走过去,将人揽入怀中,低声安慰,:“父皇是天子。”
第72章
天子又如何?
宣和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万寿无疆,他知道死亡是每个人生命的最后一程,有了死亡,生命才完整。
只是他还远没有做好离别的准备。
屋内的太医基本都退下了,就连伺候的人也没剩几个,这是留给他们一家人的时间。
朝中诸事皇帝都已经安排妥当,老大老六那里皇后已经派了人去。
皇帝喝了药恢复了些精神,侧过头看了一眼宣和。
宣和立刻上前去,跪在床边,轻轻喊了一声:“爹爹。”
“宝儿不哭。”
宣和咬着牙强忍着泪意点头,答应他。
皇帝眼中也有些不舍,他没时间了。
他这一生,收回了大雍大半的疆土,他的江山后继有人,他是帝王,却并非孤家寡人,他有娇妻爱子,如今他穿着皇后当年亲自为他缝制的袜子。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大约就是上天给他的时间短了些。
他动了动手指,有些费力地抬起手,宣和将脸贴上去,皇帝嘴角露出个笑,看了他许久,视线转向谢淳:“带宝儿出去。”
他和谢淳的约定,他们都心中有数,他走之后,遵守或是不遵守都在谢淳,没有必要多说。
情感都是双向的,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父子之情,没必要在生命的尽头浪费时间。
谢淳轻轻拉他起来,宣和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要他出去,又看了看皇后,皇后的视线始终都在皇帝身上。
宣和知道了他们的意思,默默跟着谢淳出去。
或许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皇帝驾崩”四个字传入耳中的时候,宣和并没有那么真切地意识到皇帝不在了。
他眼中甚至没有泪意,只是茫然地看着谢淳。
老六疯了一样冲进来,路过宣和时带得他一个趔趄,又被谢淳扶稳,谢淳皱眉看着老六被拦下大喊着:“我是皇子,他沈宣和都能进去,我为什么不行。”
宣和如梦初醒般,看着他。
大约是他的动静惊动了里头的人,皇后亲子出来了,她眼角带着些红,语调沉静:“六殿下慎言。”
她看了一眼宣和,又转向了谢淳:“接下来的事劳烦太子殿下。”
谢淳姿态恭敬地应下,老六在一旁嚎啕大哭起来。
宣和却没有什么想哭的**,他只是觉得不真实,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坐在一起吃饭,宣和还记得皇帝对他说给他找了个侄儿时他心中的欢喜。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呢?
宣和依稀听见了钟声。绵长的,悠远的,连绵不绝的钟声。
皇帝驾崩,鸣钟三万次。
原本灵堂会设在乾清宫,但如今乾清宫尚在修整,去处又成了问题,设在坤宁宫,多少有些不合适。
若是没有太子此事多半是皇后说了选,但如今,太子在,只要做得不过分,皇后都不会过问。
谢淳竟直接下令丧仪在太和殿举行,这要说起来规格似乎比在乾清宫还高些,自然没有人反对。
小敛之后,一部分人可以瞻仰皇帝遗容,宣和自然在列,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走得这样近。
丹陛之上,宣和第一次见到了这样的皇帝,闭眼躺着,脸上没有血色没有任何表情,不会在睁开眼,笑着对他招手,喊他宝儿。
宣和杵在原地,愣愣的,他离得很近,心中却没有半分恐惧,口中呢喃着喊了一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