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嚼着鸡蛋,道:“不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经常吃些稀奇古怪的药,我也太记不清了。”
美人不动时明艳如画,动时天地与他都是画中丹青。
接着这美人趁颜烛愣神之时,略一低头,一口把他手中的鸡蛋吸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无辜的抬头看他。
颜烛哑然失笑,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水,拿帕子仔细的替他擦嘴。
此时窗外绿意正浓,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流水落花虽已随春而去,然而情之所至,朝朝暮暮更胜万紫千红。
作者有话要说: 注:颜烛说的那句话参考《酉阳杂俎.虫篇》:“江南旧无蝎,开元初,尝有一主簿竹筒盛过江,至今江南往往而有,俗呼为主簿虫。”
第30章
茯苓主要是内伤严重,外伤看着吓人,倒还真没什么事,当时流的血还不如吐的血多。
他在床上安安分分的待了几日,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几日颜烛基本上都陪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处理一些消息、事务也从不避开茯苓。
茯苓很知趣,颜烛处理事务的时候他绝不会凑过去看,但也不会十分刻意的避开,或是趴在他怀里,或是躺在他腿上,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又透支了体力,大多数时候茯苓都在睡。
这种无时无刻都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太好,茯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睡得安心,连噩梦也少做了许多。
又是一觉醒来,茯苓睁开眼,颜烛坐在床边看书,此时刚过午后,要入夏了,天气热起来,不再是春雨绵绵,天气晴朗,微风轻轻吹动床边纱帐,拂过颜烛鬓间青丝,一派平和淡然。
颜烛还是一身青衣,正襟危坐,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去看身边的人,“睡得好么?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阎王又能提得动刀了。”茯苓翻了个身,去拉颜烛的手,往他身边蹭。
颜烛便放下书,伸出长臂将他抱进怀里,“我已经派人查了,这几日得去下游中毒最严重的地方看看。”
茯苓想也不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颜烛揽住他,道:“你伤还未好全。”
“不妨事,”茯苓赖在他身上撒娇,“你把我丢在这里,槐山派又找上来怎么办?我还是跟着你安全些。”
颜烛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在这儿?暗卫留在这里守着你,事情查完我就回来。”
茯苓抱住他的腰:“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让我去,我就让邱毅背我,偷偷跟着你。”
颜烛不想让邱毅背他,不过把他放在这里自己看不见,总归是不放心的,妥协道:“好吧,但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可乱跑。”
茯苓马上点头:“放心,我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会天天乱跑?我给柳姑娘传了信,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医术很好,也许有办法解毒。”
颜烛问:“你这段时间都不在万仇门,不要紧吗?”
茯苓本来就不太管万仇门的日常琐事,一般的事务、案子基本都是丁淮处理,账务则由张发财和王有钱管,有棘手的案子茯苓偶尔出面,镇镇场子。
江湖上对于邪刀阎王的传闻虽然有些危人耸听,但是只要茯苓在,万仇门似乎救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往不利。
茯苓刚想说“反正有丁淮在”,但又想起那个很有可能是丁月的“林芸”,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面上依旧神情不变,笑道:“不要紧,万仇门地势险要,打不过就躲在里面呗。”
颜烛点点头,把他放回床上,让他躺好,“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去和李忠交代些事情。”
茯苓乖乖的躺在被子里,道:“嗯,你去吧。”
颜烛走后没多久,茯苓就从床上爬下来,披了件衣服,去了邱毅的房间。
“你要跟颜烛去勺水县?我也要去!”
茯苓吃着桂花糕,道:“那边到处都是毒蝎子,太危险了。”
“你知道危险还跟他去?万一中毒怎么办?”邱毅不赞同的说,“我得跟着你。”
茯苓说:“万一中毒了,我是去殉情的,你去干什么?陪葬吗?”
邱毅问道:“你又不让我回万仇门,那我留在这里给你烧纸吗?”
“我让柳姑娘和发财、有钱都从翼山出来了,比起万仇门,这里说不定更安全,”茯苓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瓷杯,杯中的茶叶沉浮不定,“起码这里有什么危险还看得见。”
邱毅听出他话中有话,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
茯苓放下手中的瓷杯,道:“我怀疑丁月根本没死,而且我从前还认识她。”
邱毅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茯苓深吸一口气,道:“我跟你说过吧?我之前来冬青门是有人引导的,那人叫林芸,是我同村的邻居。”
“难不成……”
“最近我几次碰上通天教,其中有一人蒙面用银针,这次在槐山我扯了她蒙着面的布,发现她就是林芸,而且和丁淮生的很像,用的药也一样,”茯苓看向邱毅,眼圈泛红,“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么?”
邱毅还没从这一串关系中理清头绪,但他记得五皇子的案子本来是丁淮负责的,他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你是说,这次是丁淮故意把你引到京城去的?”
茯苓道:“五皇子被四皇子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非要挑着这个时候找上万仇门?我若是答应了二皇子,正好可趁颜烛在槐山派的地盘上除掉他,我若是不答应,也可以此离间我和颜烛的关系,又或者——”
“或者他们知道你不会答应,猜到你一定回去江南找我,离间我们,然后逐个击破。”
茯苓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你不是说出门了吗?”
“怎么?”颜烛的语气淡淡,“什么都不同我说,还不许我偷听?”
邱毅看了两人一眼:“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感觉就我不知道?”
颜烛冷着脸,闻言扫了邱毅一眼。
邱毅被他这一眼凉得一哆嗦,他退后几步:“那个,你们先吵哈,我告辞了。”
说完他就快步从房间里出去,还不忘把那扇新安上去的关好。
颜烛在茯苓身边坐下,茯苓不知道说该什么,只好低头看杯中的茶叶。
小瓷杯里的茶水完全冷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开口,颜烛骤然起身,把茯苓压在梨花木桌前,那双平素静如寒潭的星眸,此刻正如墨色翻涌,“茯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两人在一起这几天,他考虑茯苓有伤,一直没提这件事,其实两人之间和在槐山分别没多大区别,除了互通心意之外,茯苓什么也没对他说过。
茯苓面上很是乖巧,日日粘在他身边,对着他笑,好似全心全意的信赖他,越是这样颜烛心里越不好受。
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为何仍不愿与他交心?
茯苓被颜烛圈在两臂之间,便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这不是都听见了嘛。”
怀里的人在撒娇,颜烛却知道不能心软,让他这样搪塞过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
于是颜把烛怀里的人扯出来,盯着他道:“你少来这一套。”
茯苓有点委屈的看向他,那双柳叶眼水一般盈润,看的颜烛心里一颤,但是仍不退让。
茯苓知道躲不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水,但方才活泼的神采已经尽数褪去。
“我这次在槐山发现,这几次遇到的通天教……”
“这个我听见了,说点我不知道的。”
茯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在犹豫。
“我说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颜烛抬起茯苓的下巴,让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你不再是孤身一人,千难万难我都会陪着你,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明白吗?”
茯苓的眼睛有点红,他看见面前人的眼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化入这深邃墨色中的深情。
“我八岁时,爹娘姐姐被人残忍杀害,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但不知道仇人是谁,于是去了天机阁……”茯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杀了韩元光和梁如竹,因为他们就是我的仇人,你信吗?”
颜烛轻轻抚上茯苓的脸,与他对视:“我当然信。”
茯苓覆上他的手:“那我要是骗你呢?”
颜烛温和的说:“你不会骗我,骗了也无妨,你肯定有你的缘由。”
茯苓笑道:“骗了还信吗?”
颜烛点头:“信。”
茯苓问:“一直都信吗?”
颜烛道:“一直都信。”
茯苓看向颜烛,他在那双星眸里看见无限的深情,就如墨色渲染的夜空,银汉很深、很远,源源不断的自星河万里淌出来,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涌去。
“为什么?”茯苓问。
颜烛带着温柔的笑意,俯身亲了亲茯苓白皙光洁的额头。
“因为是你。”
值了,茯苓心想,这辈子都值了,就为这一句话,为这一个轻柔的吻,他做什么都愿意。
不知道为什么,茯苓明明心里很欢喜,眼里却忍不住泛起水光。
茯苓从来没埋怨过命运不公,现在觉得老天也是公平的,纵使他孤生一人,纵使背负着血海深仇,纵使日后生死难测,上天还是让他遇见了这个人。
他从不需要人保护,也不依靠任何人,但谁还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午夜梦回时,那铺天盖地的血红,无休无止的心悸,刀刃再锋利,也是冷的。
他也渴求一点点暖意。
这样好的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全心全意的信他、爱他,怎能叫人不动心,不沉沦?
此生遇到颜烛,他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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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江南毒蝎子泛滥,许多人被毒蝎蛰伤,中毒后不治而亡,但槐山派附近的上游市镇,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来到这勺水县,茯苓才见到什么叫“人间惨祸”,他坐在马车上,掀起布帘往外看,一路上根本没有集市,路上只有流民,老人妇孺互相搀扶着,中毒的人双眼涣散无神,皮肤发黑泛紫,毫无生气。
这里与槐山派相距不过几十里,却是天差地别。
快到勺水县时,一行人被起义的流民拦住了去路。
这蝎子毒目前尚无解毒之法,但用药可以拖延,只要一直吃温补的药,数月都可无性命之忧。
然而普通百姓中了毒,有几家熬得住这般花钱吃药?无钱治病卖药,又或是家中有人中毒,为治毒散尽了家产,卖钱卖地后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在一起,组成了个“正心会”,拥了一个江湖客为首,一路劫富济贫,打着旗号要找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要个说法。
“狗朝廷不管我等死活!毒蝎泛滥这么久没人管!”
“不仅不管,如此光景还要征税!”
“马车里坐的定然也是贪官,出来!”
“槐山派帮着朝廷镇压我们,不给活路!江湖和朝廷一样黑心!”
“这些人非富即贵,劫了他们可几日不愁没钱买药!”
七八人围上马车,手里拿着斧子、锄头、菜刀什么都有。
“槐山派之前以除叛乱的名义围剿过一次,后来因为毒蝎泛滥的太厉害,有几个弟子不小心被蛰伤,槐山派就懒得管,任他们闹了,勺水县外关口不开,左右也闹不到槐山派的地盘上去,但镇压只可解一时之患,却难平人心。”颜烛看了一眼马车外,对茯苓道:“人不多,李忠应当可以解决。”
李忠骑着马跟在马车外,朗声道:“这是三皇子的车驾,殿下此来专为解决中毒一事,请各位放心,殿下定会给百姓一个交代。”
底下有人不信:“谁知道这是不是三皇子?三皇子怎会来这里?”
“就是,朝廷都不管了,三皇子来了能做什么?”
“估计也是来剥削油水的,前几日说是来了个朝廷钦差,连面都没露过!”
李忠又是一番好言相劝,奈何这些人根本听不进去,认定了他们不怀好意,有两个胆子大的甚至拿着铁锹上前,惊得马撅了蹄子,马车上猛得一震,颜烛一把将茯苓拽进怀里,向着马车外斥了一声:“李忠!”
“属下在!”李忠一剑斩断那人的铁锹,旁边仆从打扮的暗卫上前,一掌拍过去,那拿着铁锹柄的人飞出一丈多远,剩下的人连忙跟着后退。
“你们这是造反,论罪当斩,现在自行离开,殿下仁慈,不会追究,”李忠握着剑,道:“但若不走,我便立即诛杀!”
这几人发现是块硬骨头,架起地上爬不起的那人,很快就跑了。
李忠向着马车内问道:“属下失职,让公子受惊了。”
茯苓待在颜烛怀里,笑嘻嘻的说:“无事无事,你们公子宽宏大量,不会计较的。”
同样坐在马车里的邱毅,斜着眼睛看茯苓:“你可要点脸吧,没骨头长在人家身上了是吧?”
茯苓往颜烛怀里钻:“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有没有骨头颜公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