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谷浑泓甚至没有转头看,淡淡道:“茯苓不敢跑。”
只要邱毅的命还在谷浑泓手里,茯苓就不敢跑。
茯苓带着谷浑宇远离队伍,来到荒漠的一丛矮草之后,他先下马,接着把谷浑宇抱下来,放在草丛边。
“你……”既然做了人家的师父,茯苓心想,为人师表还是要注意些措辞,斟酌了半天,他勉勉强强换了个稍微不那么粗鄙的说法:“你放水吧,我转过去不看你。”
于是茯苓背着手转过身,怕谷浑宇不自在,还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
半天都没听到水声,茯苓转回身,发现谷浑宇垂着手,有些不知所错的站在原地,裤腰带还整整齐齐的挂在裤子上。
茯苓心里一咯噔,坏了,该不会吓傻了吧?
茯苓没带过孩子,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就长大了,实在不知这个年纪的孩子该如何教,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茯苓蹲下身,语重心长的说:“人有三急,你这样会憋出病的。”
说完他指了指谷浑宇的裤|裆。
谷浑宇看了看茯苓,又看了看自己的裤|裆,没明白茯苓是什么意思,他还是决定继续方才的话题:“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想说谢……”
他话还没说完,身下突然一凉。
茯苓“嚓啦”一声,把谷浑宇的裤子扒了下来,接着用一种非常自然、充满关心的语气道:“尿吧。”
谷浑宇:“……”
两个人鸡同鸭讲、手脚并用的瞎比划了半天,才勉勉强强的解释清楚了。
谷浑宇的耳根子一直到他重新坐在马背上都还红着,他怎么会想到,巫女的儿子,竟连一句胡语也不懂!
其实茯苓会几句,他前些日子在集市里晃悠,学了不少骂人的脏话,其他的听不懂,要是有人骂他他是知道的。
两人意识到语言不通的问题,路上就开始稀里糊涂的互相教说话。
一来二去,生疏感也慢慢消失了,茯苓的性子本来就自来熟,又极其护短,收了谷浑宇当徒弟,自然而然的就把他当自己人,虽然有时候做事不太着调,但谷浑宇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对自己好。
中途停下来休息,茯苓把谷浑宇抱下来坐着,把水壶递给他。
喝水润了喉,两人又开始练习,谷浑宇指了指旁边的马,用胡语道:“马。”
茯苓跟着重复了一遍,用汉语道:“马屁股。”
谷浑宇一字一句的跟着他念:“马、屁、股。”
谷浑宇说得很慢,但发音咬得很准,茯苓满意的点点头,觉得这小徒弟很是聪明,他拍了拍马屁股,继续教:“拍马屁。”
谷浑宇一丝不苟的念道:“拍马屁。”
正好走过来听见了这段话的丁月:“……”
茯苓看见丁月靠近,立即收了笑意,把谷浑宇挡在身后,冷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丁月似乎没看见茯苓的脸色,笑了笑道:“茯门主误会了,我是怕你们语言不通,来看需不需要帮忙。”
“丁堂主要是真想帮忙,就离我们远些,”茯苓把谷浑宇抱起来,放到马背上,“你们师徒三人下毒的本事可太恐怖了,我们消受不起。”
说完,他跨到马上,呼一声“驾!”,身下的马如箭一般,飞快的从丁月身边掠过,带起一阵沙尘。
昔日吃着蜜饯的孩童,已经长成了身背宝刀的少年,他骑着快马,本该无拘无束,潇洒恣意一生。
丁月站在原地,她微微皱眉,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在发呆。
“月儿,怎么了?”
丁月回神,看了看身边的丁淮,摇头道:“无事,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回到通天教,谷浑宇跟着茯苓去了摘星楼,茯苓学东西本快,谷浑宇也不遑多让,经过几天的相处,两人已经可以进行基本的交流了。
“想学武吗?”茯苓半蹲下来,给他看自己的龙牙刀,“学好武功去报仇。”
谷浑宇看着那把漆黑的大刀,在阳光下看,刀身很有光泽,就如一块黑玉,他点点头:“想。”
茯苓道:“我教你。”
说完,他收了刀,迈开腿,原地开始蹲马步,“不过要先教基本功。”
谷浑宇认真的跟着他蹲下来。
没一会儿,谷浑宇就感觉双腿乃至后背都酸痛无力,他转头去看茯苓,那一身黑衣的人依旧神色如常,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茯苓却拿出了十二分认真,没有半分松懈。
这几天相处下来,谷浑宇知道茯苓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受制于谷浑泓,这个人平常有点不着调,可一旦涉及武功和刀法,他便有超乎寻常的专注和严谨。
“腰板挺直,腿别打颤儿,”茯苓注意到谷浑宇的目光,他问道:“你走什么神儿?我脸上有花儿啊那么好看?”
“没有,”谷浑宇转过头,“你是好看。”
谷浑宇没见过巫女,也不知道茯苓这人是怎么长的,但第一美人名号确实名不虚传,花和他相比,也要逊色三分。
“敢开师父的玩笑?”茯苓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起身拔出龙牙刀,“让你看个更好看的。”
正说着话,茯苓已经挥起了手中的大刀,他旋身跃起一步,漆黑的刀刃划破虚空,身形矫健如潜龙骤然出水,锋芒毕露,带着睥睨一切的傲气,周身被刀气环绕,步法快得只剩下残影,手中刀刃凝聚了十分内力,似乎要将漫天黄沙连同天际斩断,此刻西风烈烈,风声中伴着低沉的龙吟。
刀法的凝重结合步法的轻盈,相得益彰。
茯苓的武功自然有天赋加成,然而能将《十二重金刀斩》和《凌霄六步》融合的如此炉火纯青,离不开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
谷浑宇至今所见的任何人,都无法与他相比。
茯苓一出刀,似乎就注定了他不会被打败。
这是自然的,如果茯苓觉得没有胜的可能,他根本就不会出刀,也不会把轻功融进刀法里,他会运起轻功直接跑路。
落荒而逃虽然传出去不好听,但被人打死更不好听。
谷浑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茯苓看,直到茯苓将一整套刀法练完,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膝盖却弯了下去,谷浑宇跪在地上,恭敬的叫了一声:“师父。”
不是当初为保命的不得已,是发自内心的对于茯苓的敬佩,谷浑宇心甘情愿的、无比向往拜他为师。
茯苓收了刀,走近两步,揉了一下谷浑宇扎着小辫子的脑袋,把他拉起来,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追念:“我第一次见我师父练刀法时,也是这个神情。”
吴恒站在那个四方小院里,手里拿着拐杖,一套刀法如游龙逐日,风卷起院中落叶,他手里那根与烧火棍无异的拐杖,在那一刻却化为了绝世宝刀,锐不可当。
吴恒的眼里没有恨意,他的眼神比茯苓更纯粹,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只有对刀法的痴迷。
谷浑宇道:“你师父,一定是个厉害的大人物。”
都说名师出高徒,那人能教出茯苓这样的徒弟,定是个在江湖鼎鼎有名的绝世高手。
“我师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没有内力,甚至还有腿疾。”茯苓笑了笑,缓慢又郑重道:“但在我眼里,他是一个真正的刀客。”
谷浑宇问道:“为何?”
“因为他一生痴迷于刀法,从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身份。”茯苓轻轻抚过龙牙刀的刀鞘,抬眼看向谷浑宇,道:“你要记住,刀客一生以刀为伴,但求问心无愧。”
谷浑宇看着茯苓的眼睛,那双如水一般澄澈的眸子里似乎掺杂了许多情绪,但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谷浑宇看不透这深潭,但却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九点更新啦!
第56章
川穹门——
“弯月帮既然不肯来,那我们也就不必再等了,”章庭生坐在首位上,神情严肃道:“其余的话我也不再赘言,茯苓是红阳教余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人尽皆知,如今万仇门也汇入了通天教,此乃江湖之大患,必须尽早除去!”
“章掌门说得不错,通天教害人无数,江湖名士也未能幸免,泰泽门徐以昭、霍山派梁如竹、槐山派韩元光、潼南派廖平涛、川穹门黄世才,他们都是武林英杰,此教不除难平人心!”柳永权眯起那双绿豆眼,一掌拍在桌案上,他平常一副温和圆滑的模样,少有这般激动的时候。
柳永权心里如何能不气愤?谷浑泓出尔反尔,把自己当枪使,根本就没把真正的《红阳无极功》给他!
柳永权经商多年,比起武林人士,他更像个商贾之人,商贾如何能做亏本的买卖?如何能上了别人的套!
廖平涛死后,长子廖海昌继承了潼南派掌门之位,他与冯文杰年纪相仿,此时正双目赤红的坐在席中:“家父惨死茯苓之手,此仇我定要叫他百倍偿还!”
一直怂得不敢出声的冬青门掌门冯文杰,此时总算敢趁势说两句话:“多年前茯苓就曾弑师、杀害同门,我那时就知道他是这般恶人!”
韩斌冷笑道:“今日武林名门正派云集,霍山派掌门却无故缺席,不知道是不是还念着当年的同门之谊,狠不下心?”
“霍山派一向是非分明,绝不会徇私偏袒恶人。”颜烛抬眸看了一眼韩斌,语气泰然自若,“师父近日在山上闭关突破剑法,正是为清理门户做准备。”
“希望如此,”韩斌带有深意的轻笑一声,“颜师侄也要切记,别做出什么有违正道的事。”
颜烛抬眸与他对视:“这是自然。”
泰泽门在其中只能算个中等门派,实力不上不下,掌门高中兴这些年醉心于求仙问道,本来已经不太管门内事务,二掌门徐以昭死后,他不得已嚼着丹药来武林和稀泥,眼见气氛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诸位,我等还是赶紧商讨计划吧。”
常如松未到,这里章庭生的名望和声誉最大,他站起身,朗声道:“事已至此,我等应当齐心协力搜捕茯苓和谷浑泓,诸位都是江湖名士、武林翘楚,铲除邪教乃我辈之责,一月后我等共赴西北,围剿通天教!”
座上的人也纷纷起身,齐声道:“围剿邪教,除恶务尽,义不容辞!”
呼声震天,颜烛站在这些人中间,却忍不住想起茯苓那双带着笑意的眉眼。
两人分别三月有余,此时夏日将尽,酷暑热气被风吹散,窗外草木已显出几分萧瑟来。
通天教——
“沙漠再大也只有黄沙,中原才是真正的富庶之地,我蛰伏了这么些年,也时候该出头了。”
地上堆满了深色的纸张,每一张纸上都写了满满的字,谷浑泓拿起一张来,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对身边的丁月道:“把这些功法分发给各个据点的教徒,召集各处势力,我们动身去梧州柳氏。”
无论要成什么事,都少不了钱财支撑,身为一方富甲且实力相对较弱的柳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丁月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没有《千字文》,用胡汉两种文字各誊写了一遍,丁月虽未看过《红阳无极功》的章节,但她能看出来,这纸上的功法根本和原来相差无几!
她犹豫着开口道:“师父,这功法……”
“你还不算太蠢,这功法是我按照《红阳无极功》编的,你以为人人都能练《红阳无极功》?”谷浑泓将手里的纸张随意的抖了抖,道:“就算能,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费劲心思十几年,就为了让旁人捡这样的便宜?他们算什么东西!”
丁月道:“可是,要练这功法,必须要害人性命……”
“你今日才知道?怎么,和茯苓待久了,你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了?”谷浑泓将手里的纸张揉成团,纂进手心,那纸竟化作粉末,从他指间里漏出来,“我编的这个功法能快速提升功力,害人又如何?容易走火入魔又如何?他们还不是照样趋之若鹜?真正的《红阳无极功》,通天教里那帮凡夫俗子几辈子也练不成!”
丁月眼睛盯着那成堆的功法,抿紧了嘴,没有应声。
谷浑泓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语气淡淡道:“丁月,看在我们师徒一场,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你胆敢生出半点异心,我会让你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丁月马上低下头,跪在地上道:“徒弟明白。”
“你最好明白。”谷浑泓说完,转身从丁月身边走过,带起地上的纸灰,丁月依旧低着头,任那纸灰往脸上扑,沾了满头满身,不敢躲。
茯苓和谷浑宇每日基本都形影不离,茯苓生怕自己没注意,这个扎着满头小辫子的徒弟就被人拖到马厩里让马蹄子踩死了。
所以此次去梧州柳氏,茯苓也要把谷浑宇带上。
谷浑泓在梧州暗中召集通天教教徒,打算打柳永权个措手不及,为防打草惊蛇,让茯苓和他们分开走。
当然不仅是为了防止人太多惹人注意,谷浑泓以免茯苓通风报信,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在梧州前的一个驿站让茯苓单独走,三日后与他们在梧州汇合。
茯苓带着谷浑宇,两人一马,自然比谷浑泓要快,到梧州只用了两日。
不过相隔数月的时间,茯苓再来到中原这热闹的市镇,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还能跟谁通风报信?”茯苓正了正脸上的面具,自嘲的笑了笑,“还有谁会信我?”
谷浑宇第一次离开西北来到中原,这里都是他未见过的景色,路边的青柳,河岸的小船,一排排青瓦白房……谷浑宇觉得处处新奇,正睁大眼睛到处看,闻言便随口答道:“我信。”